58.“醫生”還是“醫死”
以前我一直指責以然的職業,對他說:“醫生的天職是治病救人,是醫‘生’,你可好,專門對着屍體起勁兒,是醫‘死’,多荒謬的職業。”
但是現在我不會這樣說了,因爲無論“醫生”還是“醫死”,都只是一種職業,當他們工作時,根本沒有意識到手下的肉體是男是女是美是醜,那只是一個工作載體,像鐘錶匠眼中的待修之鐘,或者補鞋師傅手裡的破鞋。都是有殘缺的物件。
我在剎那間看透了生命的至悲哀點。
如此脆弱低賤,還有什麼可值得計較執著的呢?
我對着黑暗輕聲問候:“許弄琴,你好。”
弄琴魂以更加濃郁的福爾馬林味作爲對我的回答,接着對面牆上影影綽綽出現一個女人的身影,但是比那次在我家用燭光映出來的影子模糊多了。
相處那麼久,我早把弄琴魂當成老朋友,渾然不覺害怕,只輕輕問:“你不去跟着鍾楚博,找我做什麼?”
但是話一出口,我即明白過來,她跟丟了他。原來一個人要逃,連鬼也跟不住,那麼,又有什麼人可以找得到鍾楚博呢?
我忍不住笑起來:“你連老公都看不住,倒有時間來盯着我。”
影子害羞地扭了兩扭。
“可是因爲我是個將死的人,陰氣較重,更容易被跟蹤?”
影子點點頭。
“你想知道他在哪兒?可是警察也沒有找到。看來鍾楚博真是本事,陰陽兩道都拿他沒辦法。”
影子似乎嘆了口氣,支頤思索。
“我猜他應該是在山裡。這個時候風緊,他不可能會在城市裡冒險,多半躲進哪座深山老林。想想看,還有什麼山地貌資源同秦嶺差不多?”
影子也在想,忽然,她似乎想通了什麼,猛地跳起來,搖了兩搖,倏然不見了,而我終於真正地清醒了過來。
很不幸,醒來最先面對的,不是我的家人而是警察。案子已經移到市警局手裡,可是問題仍然如出一轍:
“你在鍾楚博家裡留下的那封信,是你自己的意思嗎?”
“你是怎麼發現鍾楚博是殺害許弄琴的兇手的?”
“當日你們的車在濱海路撞毀,你們如何逃生?”
“一路上鍾楚博有沒有與什麼人接頭?”
“你們是通過什麼方式跑到西安的?爲什麼會選擇秦嶺做落腳點?”
“在荒山野嶺,你們靠什麼生活?”
“鍾楚博爲何會改變主意放了你?你是怎麼受的傷?”
……
我起初很想像在秦嶺山裡一樣,繼續扮傻裝癡,拒絕回答。但是他們派了以然和無憂來說服我,要我合作。
“你不爲自己洗冤,也應該爲別人想想。鍾楚博手上有血案,任他逍遙法外,難免不會再對別人作惡。”這是以然在說話。
無憂接着補充:“他那樣一個人,處處替自己留後路,很可能會脅持新的人質,那個人,未必有你的幸運。”
“可是他並沒有把我怎麼樣,這說明他從本質上不是一個殺人狂。”
以然搖頭:“那不同。對於鍾楚博而言,你是一個例外。”
無憂進一步解釋:“他不傷害你,不等於不會傷害別人。”
以然又說:“他能這樣對你,就是沒有防備你,所以,你好好想一想,一定可以找出新線索,幫助我們破案。”
“可是你自己也說了,他心思縝密,又怎麼會留下漏洞呢?”
“那很難說。也許在你面前,他並不設防。再兇殘魔鬼也會有他軟弱的一面。”無憂接下去:“而你就是他的阿克硫斯之踵。”
“再說了,警察錄口供是例行公事,如果你不合作,他們就會一直問下去,更加沒完沒了。”
無憂接口:“所以,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就是面對而非迴避,實話實說,反而一了百了。”
“琛兒,全當你幫我好不好?局長親自找到我,讓我來做你的思想工作,你這樣,我回去不好交差的。”
“舉手之勞,何樂不爲?”
我擡頭看着他們,兩人說話的口吻何其相似,怎麼以前我沒有發覺。但是,他們說的也不無道理。沉思良久,我終於說:“好,我答應合作。”
以然拍拍手:“好極了。我這就請他們進來。”
“他們已經在門外了?”我驚訝,“你認定我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