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送上絞刑架
那天我整整一天沒有理睬他。他開始還無所謂,後來就有些耐不住寂寞起來,問我:“又在想什麼?”
“想怎麼樣纔可以把你送上絞刑架。”
“哼,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一定申請讓你做我的行刑人,看你是不是下得了手。”他玩世不恭地調侃,“你肯定自己真的很想讓我死嗎?”
“不,我尊重所有的生命,不願意看到任何人死。”我平靜地告訴他,“可是我相信人間自有公道,你做的壞事太多了,一定會有報應。”
他變色,很久都沒有再說話。後來就再也不給我講那麼血腥的故事了。
還有一次,我問他:“你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是哪一段?”
他看我一眼,想了很久,最終說:“不記得了。”
“總有一天是真正快樂過的吧?”
“賺到一筆大生意的時候或許……不過也是一眨眼的事兒,數完錢或者拿完支票就算了……再或者和兄弟們打麻將,贏了一把十三幺自摸……”他“呵呵”地笑起來,“你是我秘書,每年都要替我辦一次出國手續,你應該知道我去了哪裡。”
“不是去美國考察嗎?”
“考察?嘿,是考察,不過不是去紐約,而是去拉斯維加斯。”
“賭城?你去賭?”
“要不怎麼辦?那真是解壓的至尊法寶。”
“每年一賭,居然還沒有傾家蕩產,也算你運氣。”
“很簡單,就是我不在乎輸贏。我每次去,都只帶一定數目的錢,然後對自己說,贏了固然好,輸了,也只輸這一些,輸完就走。你沒有聽過一句老話嗎?說是常勝將軍不在於抓到一手好牌,而在於懂得適時離開牌桌。”
“你的意思是,你不在乎輸?”
“不錯,不在乎輸贏,自然就不會輸。一個人,只有在非常緊張一件事的時候,纔會容易出錯,纔會失敗。所以我也相信,警察找不到我們,因爲,我同樣也並不在乎死。不在乎死,自然就死不了。”
“這世上,真的就沒有讓你在乎的人或者事嗎?”
“有啊,就是你嘍。”他望着我,又露出那種挑逗的笑。
我望向遠方,只當沒聽見。
他自覺沒趣,訕訕地問我:“那你呢?你有沒有真正的快樂?”
“當然有,而且很多。”
“舉個例子。”
“比如說……我認識以然的時候是快樂的。”我對他綻開最甜蜜的微笑,存心激怒他。
幾次回合下來,我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怕他,其實他也是外強中乾,真正蠻力的事也做不出來的,何況現在是黎明,曉霧未散,晨曦不足,如果他敢胡來,許弄琴的魂兒會出來幫我的。
真沒想到,窮途末路,我最大的依賴竟會是一個鬼。
“少跟我提那個柯忤作。”他故做不屑,“那‘官財仔’除了有個好爸爸,還有什麼?”
“還有一份清白的歷史啊,一個法醫和一個殺人犯,你說他們的價值該如何論。”
“天上地下。”他答,“我是天,他是地。”
我白他一眼,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卻又主動提起舊話來。“其實我也是快樂過的。”
他嘆了一口氣,很溫柔地嘆了一口氣。“那是剛認識阿琴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和她都還小,一個十三,一個十二,屁事兒不懂的年紀,但是我已經知道她很好看。是她教會了我編花籃,並把它戴在我的頭上,我不要,說哪有男人戴花的,她說,那你就給我戴上。我給她戴了,她問我,好看嗎?我看着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那樣子,可真是好看,比花兒還好看,我還是第一次發現她原來長得這麼好看呢。我什麼也沒說,走過去就親了她一下。她嚇得尖叫了一聲,我很害怕,轉過身想跑,她卻又把我叫住了,說:你再親我一下……”
他的聲音低下來,充滿銷魂的溫柔。
我聽得呆了,那純真的帶着花草香味的牧歌一般的少年初戀哦,在城市裡失傳了的愛情童話!我望着鍾楚博,他的眼角有一點溼潤,可是我不敢相信那是眼淚。
殺人犯,也會流淚嗎?
我問:“後來呢?”
他驀然而醒,疲倦地用手在眼角抹了一下:“後來我們就結婚了,後來我就把她殺了,後來你揭穿了我,我綁架了你,現在你是我的人質,一切要聽我的!”
他故意做出粗暴的樣子,可是我已經不再怕他。現在我知道,他並不像他表面做出來的那樣冷酷無情,對於許弄琴,他心裡也一樣有內疚的,因爲他對她曾經有過純真的愛,而那份愛的甜蜜至今在他的記憶中尚未褪色。
她是他記憶最初的顏色,而他卻是她生命最後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