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猜三想四
如果是鍾楚博,就不必這樣猜三想四,因爲完全可以預知他的答案:“是你,當然是你。”
在他的感情世界裡,從沒有猶疑旁顧,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從來沒有中間路線。當年他喜歡許弄琴,是真的喜歡,可以爲了她去拼命;現在他喜歡我,也同樣真誠熱切,同樣可以拋頭顱灑熱血。如果有一天不愛了,那麼也絕不拖泥帶水,說斷就斷,爲了重獲自由,哪怕殺人也可以。所有的事情與抉擇在他那裡都變得簡單幹脆,彷彿千絲萬縷迎刃而解,完全不必瞻前顧後。
經歷了那樣一個男人之後,我已經不能再接受平庸的感情。
我同以然,也許曾經有過非常單純熱烈的愛情,但也只是曾經罷了,到了今天,那愛早已變得勉強,生澀,脆弱不堪一擊。
不,已經不必再向以然要答案,也不必再同無憂商量什麼了。
可以商量的愛,已經不是真愛。
至少,不是我想要的愛情。
可悲的並不是我們不再相愛,而是我不再是他心中的最愛。那麼,又何必執著?
我站起身,離開了“松風”包間。
回到家,柯家父母已經走了,媽媽見到我十分惱怒:“一大早跑到哪裡去了?害我好一頓替你遮掩。真是越大越沒規矩。”
我坐下來,輕輕說:“媽媽,我已經決定了,同以然分手。”
“什麼?”媽媽瞪大眼睛,驚跳起來,那神情彷彿見到鍾楚博忽然出現在她面前。
我說,“我不想嫁給以然。”
“說什麼傻話?剛纔我才同親家母商量好辦事兒的日子,就是下個月初八,你倒來說不嫁?爲了你的事兒,我操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淚,你這閨女,怎麼就不體諒當媽的心呢?你一失蹤就是兩個月,我頭髮都急白了,總算老天有眼,你沒缺胳膊沒缺腿地回來了,又還是黃花閨女,人家也沒嫌棄沒怪罪,過去了的事也都不問了,答應馬上補辦婚禮,你倒不答應了?”
我瞠目,怎麼媽媽認爲柯家有理由嫌棄我怪罪我嗎?被綁架並不是我的錯,爲何倒像犯了七出之罪,似乎沒被以然休掉就是叨天之恩了。這是什麼邏輯?簡直比鍾楚博還荒謬!
媽媽接下來又說:“要不是出了姓鐘的殺人犯這檔子事兒,這時候你和以然早進了洞房了,哪裡還用我這麼磨破嘴皮操碎心?偏偏地好事多磨,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好在你現在完整無缺地回來了,還不趕緊補辦婚禮等什麼呢?你這個時候退婚,人家不會認爲是你提出來的,我管保一百個人裡面有一百二十個相信是柯家退的婚,保不定什麼難聽的話都會傳出來呢?肯定想你是被那殺人犯破了身,柯家不要你了……”
“媽!”我忍不住打斷了她,“你都說些什麼呀?這麼難聽的話也出來了。”
“這話你就嫌難聽?你要真退了婚,更難聽的話還多着呢……”
我掩住耳朵,厭倦得既不想再聽下去,也不想再辯駁什麼,只得軟弱地說:“媽,我也不是立時三刻就要你向柯家退婚,只是說結婚還不是時候,我覺得,我對以然其實還不夠了解。”
“還不瞭解?你還有什麼要了解的?”老媽完全聽不進去,“他家世好學問好形象好工作好對你也挺好,你能嫁進柯家是你的福氣,鄰居親戚誰看了不羨慕?你還有什麼可挑剔的?”
“可是,我們並不真正相愛。”
“不相愛?你們可是自由戀愛的呀。不相愛你們會打算結婚?這個丈夫可是你自己選的,又不是父母包辦,現在就要結婚了,你又說不相愛,那什麼樣的纔算相愛?”
我嘆息,想起小時候看過的一個童話故事《小王子》。小王子無法向大人們解釋他的畫,我也無法向母親解釋我想要的愛情。
我不是不愛以然,只是,沒有愛到足夠的純度。也許世上大多數的夫妻都是那樣過活,只要面子上過得去,裡子是否千瘡百孔,在所不計。然而那樣的愛,已經不能夠滿足我。結婚是它的目的也是它的墳墓,金童玉女的形象就同結婚照上的假笑一樣,是努力打造的姿態,給別人看的成分多過給自己享受。
我可以想像婚後的生活,不會夫唱婦隨,因爲以然不是一個愛唱的人,而我也不懂得如何跟隨,因爲過於充足的物質生活,我們甚至連雞蛋幾何米價幾何這樣的對話都不會有,偶爾談論一下某家古董店近日拍賣會奇貨可居或許,但不會太關心。至於朱仝七碗茶的對話,那是求偶時獲取異性青睞用的,對於夫妻生活則全無用武之地。
無憂的一章會自然地揭過,就像一切從沒有發生一樣。以然將來或許會有別的情人,但絕對不會是清高自愛的無憂,所以也就絕對不會真正動搖我們的婚姻。無論私底下他有多少紅顏知己,公開場合同他一起亮相人前的,只能是我盧琛兒,穿戴整齊,笑容可掬,與他並肩而立,扮演舉案齊眉的恩愛夫妻。
這樣的婚姻不是不好。可是我想要的愛不是那樣子,它只存活在我心裡,或許不能爲大多數人所接受,或許有些不合邏輯難以解釋,但是它就是愛,就像小王子畫裡的大蟒蛇一樣。吃了大象的蟒蛇被大人們當成一頂禮帽,但是小孩子卻可以一眼看出,咦,這頭蟒蛇的肚子裡有什麼?
我要的,就是那個雖然不一定會猜到我在想什麼卻至少不會把我當成一頂禮帽的知己。他需要有一顆孩子的心,以最簡單的邏輯來解釋我,呼喚的方式就像一隻布穀鳥。山裡曉雨初晴時的布穀鳥。那種清澈的鳴叫喚醒我沉睡的靈魂,給我最真實的指引。
父親被驚動了,他走出來,困惑地問:“琛兒,你回來了?剛纔你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