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嘀嘀咕咕
但是無憂拼了老命來勸我,再不領情,就說不過去了。
媽媽也每天從早到晚在耳邊嘀嘀咕咕:“你爸爸副研究員已經做了十年了,早該升正研了,可是每年就那麼兩個名額,人人搶得頭破血流,哪裡落得到他身上?可是這回你和柯家結親的消息一傳出來,他們所長立刻就找他談話,要他準備升研的材料。現在你忽然說不結婚了,你叫你爸和我的面子往哪兒擱?”
面子面子,這是漢語字典裡最奇怪的一個詞,沒有任何實際形狀,一無體積二無容積,卻偏偏比什麼東西都大,比什麼分量都重。
以然也說:“我們結婚的日子都已經定了,親戚朋友也都通知過了,你現在變卦,太沒面子了。”
嘖嘖,又是面子。
我只得說:“好,我原諒你,可是你要記得,我這可是給無憂面子。”
原來我也不例外,也活在衆多面子的包圍裡。可是,誰又是“裡子”?
以然送我大盆桅子花,說:“花店店主告訴我,最多一個月,這花就會開了。知道我爲什麼會選它嗎?桅子花的花語是‘我很幸福’,我把幸福送給你,就是說你嫁給我之後,一定會永遠幸福的。”
“說的比唱的好聽”這句俗語,就是替以然這種人準備的。
於是婚禮重新轟轟烈烈地籌備起來,除了新郎新娘的禮服,重要配角諸如主婚人證婚人的服裝也都準備妥當。仍然請桃樂妃做伴娘,彷彿我們之間從沒發生過任何不快。
一切又回到一個星期前一樣。
可是我的心覺得寂寞。就連桅子花也不能安慰。
“你同‘柯一瓢’和好了?”桃樂妃問我,語氣中竟有絲絲遺憾。
我覺得抱歉,真不好意思,令她失望。
不過,就算我同以然分手,只怕也輪不到她桃樂妃漁翁得利吧?
我忽然想起無憂說的話:一個喝茶前連口紅都不知道清理的庸脂俗粉,以然纔看不上。其實無憂比我更瞭解以然,也更瞭解桃樂妃。我白白和他們認識這麼深,卻缺乏識人之明。也活該我被朋友出賣。
濤聲陣陣傳來,車子在北大橋口停下了。
以然說:“都說這座橋應該步行過去,來,你們也別賴着不動了,下來走走吧。”
這是大連的一個獨特規矩,稱北大橋又做“情侶橋”,說是相愛的人若能一同並肩走過這座橋,那麼也一定會攜手白頭,一同走過今生今世。
我微笑,看不出以然還這樣迷信。他口口聲聲不信鬼魂,卻偏偏相信傳說。但是難得他有這番心思和雅興,也便不忍推拒。
無憂賴着不肯下車:“你們走你們的,這種規矩是定給你們這種人的,我纔不要沒事淋雨玩,呆會兒病了,又沒人送免費藥吃。”
以然板起臉來:“胡說,你也要下車,難道沒聽說‘三人行必有我師’嗎?路天生是給三個人一起走的。”
我也笑:“朋友也要做一輩子的,當然你得下車。”
無憂擺手:“罷了罷了,我一張嘴不夠你們兩個人說,什麼叫‘夫唱婦隨’,現在我可算領教了。”
我們三人手挽着手走在北大橋上,男的瀟灑女的俊俏,引得橋上的人紛紛側目。以然得意:“都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柯以然何德何能,既擁有琛兒這樣一位親密愛人,又有無憂這樣一個紅顏知己,真真羨煞人也!”
我笑起來,忽然想起茶史上那段著名的“墨茶之辯”來,笑着問以然:“記得有個‘鬥茶’的典故,是說司馬光和蘇東坡這兩位茶聖的,我有個問題問你,肯不肯誠實回答?”
以然立刻兩手相疊,學小和尚一休做入禪狀:“請問。”
“司馬光和蘇東坡兩個人都愛茶,而蘇東坡同時又喜歡收集名墨。於是司馬光就問蘇東坡:‘茶欲白而墨欲黑,茶欲重而墨欲輕,茶欲新而墨欲陳,君何以茶墨兩愛?’這問題真是問得好。喂,我也想問一問:你說,何以兩愛呢?”
以然發窘,“嘿嘿”一笑:“奇茶妙墨皆香,春風秋月同美,各擅勝場,無分軒輊!”
我笑着鼓掌:“算你會說話,特頒天下第一馬屁獎!”
以然左瞻右顧:“獎品呢?”
“馬屁是空的,獎品也是空的,這麼大海風,連味兒也吹散了。”
我們一齊大笑起來,以然向着大海張開雙臂,高聲呼:“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無憂倚在欄杆上,長髮長裙隨風輕揚,微笑說:“提起鬥茶,我倒想起另一個典故來:曾經著有《茶錄》的宋進士蔡君謨也與蘇東坡鬥過茶,特意取來著名的惠山泉煮茶,而東坡赴天台山收集竹梢上滴下來的露水,最後蔡襄輸給了蘇東坡。我就像那惠山泉,琛兒卻是竹瀝水,我終究比不上她的清新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