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在宮牆邊停下,凌靖雪擡頭望着御書房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前仇舊恨同在心頭浮現。若說從前的她對凌風龍愛恨交加,尚記掛着一絲父女天倫。隨着腹中無辜孩兒離她而去,所有的恩情都被消磨殆盡。
右手藏在袖中,緊攥成拳,她努力平復心情,脣邊擠出一個笑容。正如徐寒所囑咐的:韜光養晦、厲兵秣馬,總有報仇雪恨的一日。
“參見父皇,”凌靖雪保持着平和的微笑,從袖中掏出一封紅漆密信放在桌角:“這是兒臣所觀察的西南道上官員動向和此次對苗戰爭的細況。”
“這是你自己寫的?”皇帝從書案中擡起眼,目光犀利盯着她。
她自不會承認這封信是徐寒準備好的,維持着得體的微笑,略顯黯然地揚了揚眉:“兒臣才疏學淺,只怕幫不上父皇的忙。”
皇帝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你有本事的很,敢以身換徐寒,還能從苗人手裡逃脫。朕的將軍只怕都不如你能幹,否則怎會落得身負重傷?”
“父皇謬讚,兒臣愧不敢當。”凌靖雪與他目光對接,忽然直直跪倒,連磕了兩個頭:“兒臣還有一事請父皇做主!”
從來她與皇帝都是鬥智鬥力,從未直言相求。不知爲何皇帝竟覺心中一跳,十分懷疑地試探道:“有何事?說出來讓朕聽聽。”
“廖欽玩忽職守,導致耿大人和駙馬重傷。還請父皇看在兒臣腹中孩兒的面上,替兒臣出這口氣,從重處罰廖欽!”她咬脣恨聲道。
“真的?”皇帝一語尚未出口,忽然變了臉色,一拳重重擊在書案上,驚得凌靖雪心撲撲狂跳。只聽他恨恨罵道:“廖欽那個老匹夫,害得朕失去了親生外孫,就算你不開口,朕也不會放過他!但他在西南根基頗深,朝中又有韓士楚等人相助,只怕輕易扳不倒。況且朕還有一重擔憂,不敢輕舉妄動。”
“父皇憂從何來?”凌靖雪適當插話,幫着他把戲做足。
“你不知道,韓士楚與司馬陽多年暗通款曲,早已結成堅不可摧的聯盟。司馬陽雖然抱病在家不沾朝政,但軍中威望尚在。儘管朕藉着你公公彭郡公壓他一頭,始終不能大意。昭林,不是朕不想爲你報仇!”皇帝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
“兒臣願效犬馬之勞!”皇帝竟想借徐家的手對付趙郡公,實在出乎她意料之外。原以爲賜司馬琤妾侍是鄭皇后的主意,現在看來皇帝亦脫不了干係。暫時穩住皇帝,才能進一步瞭解他的意圖,凌靖雪憤怒的神情裝得恰到好處。
以他和凌靖雪的關係,皇帝當然不指望三言兩語令她相信。既然話已點到,他滿意地點頭,漫不經心地拋出真正的殺手鐗,揹着手悠悠道:“前兒太醫剛檢出田貴妃的身孕,你有空過去瞧瞧她,陪她說說話。”
腦中嗡地一聲,凌靖雪笑容僵在臉上,半晌應了一聲。田貴妃年過三十竟然懷了身孕?皇帝不僅知道她與田貴妃的關係,還反過來用田貴妃的孩子威脅她?
皇帝對她的反應相當滿意,揮揮手示意她退下。凌靖雪暫時只能敷衍着他,無奈地施了個禮,依言往田貴妃宮裡去,卻在門口遇上了笑靨如花的鄭皇后。
“兒臣進宮探視父皇,有勞母后等候多時。”她滿臉洋洋得意,顯然不可能是偶遇,凌靖雪懶得與她客氣,話裡藏刀地笑道。
“昭林真是聰慧,”鄭皇后笑容不改,邊說邊上下仔細打量着她,語氣甚是遺憾:“好好的孩子,說沒有就沒有了,你不知母后有多擔心!”語氣一頓,鄭皇后轉頭吩咐宮女:“前兒皇上賞的人蔘血燕,揀些好的賜給昭林公主補身子。”
凌靖雪忍着噁心福身謝恩,鄭皇后卻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反而將她引到附近的一處涼亭落座,大有秉燭長談的架勢。她幽幽嘆了口氣:“自從朝陽離去,本宮就越來越喜歡孩子,巴不得多生幾個纔好,誰知……”
鄭皇后明擺着要勾起凌靖雪的傷心事,就算她再難過,也不得不強裝鎮定不讓她奸計得逞。想了想,她反脣相譏道:“父皇剛剛提起田貴妃娘娘的身孕,真是宮中的大喜事。其實母后與田貴妃娘娘年紀相仿,更得父皇寵愛,未必沒有機會。”
“你……”鄭皇后氣性再好,也忍不住臉色微變,冷哼道:“本宮爲後宮之事勞心勞力,自然沒有田貴妃的閒情逸致,更不像昭林你有福氣。”
兩人針鋒相對,句句挾槍帶劍,宮女們皆屏氣凝神,唯恐一個不小心惹禍上身。鄭皇后抿了口茶水,忽然換了一副面孔,閒閒撥弄着腕上的鐲子感慨道:“昨日司馬五少爺進宮,誰知竟與延明宮的宮女看對了眼。本宮原以爲世家公子品味非凡,不敢輕易下賜妻妾,原來是本宮多慮了。”
言下之意司馬琤看中了徐恬,眼光也不過如此。凌靖雪揚揚眉,不知她忽然貶低徐恬是何用意,淡淡勾脣不語。
果不其然,鄭皇后話鋒一轉:“本宮沒有旁的意思,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尋常事。爲人妻子若橫加攔阻,不僅犯了七出之條,更有違婦德。”略略一頓,她側目打量着凌靖雪:“此次大破苗寨,南詔國敬獻六名佳人給皇上,本宮想着彭郡公門祚單薄,特意求了皇上,將其中一人賜給徐將軍爲妾。”
“什麼?”凌靖雪沒想到鄭皇后竟會提出這樣的建議,驚呼一聲後努力掩飾住怒意,客氣地拒絕:“駙馬傷勢未愈,只怕無福消受母后的好意。況且佳人是南詔國敬獻給父皇的心意,轉贈他人多有不妥。”
“這本是皇上的意思,本宮亦是順水推舟罷了。”鄭皇后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徐將軍有傷在身,正缺個隨身服侍的人,偏偏昭林你回了京。就算不能爲徐家綿延子嗣,當個丫鬟侍候徐將軍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