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張修遠也知道,歷史遺留下的欠賬實在太多,一時間是不可能補上的,只能先選擇重點,將那些影響重大、關係到人民羣衆生命安全的險堤、險壩安排在優先位置。
對於98年那場洪水,張修遠記憶猶新,他不但知道哪一天的水位超過警戒水位,更知道湖東鄉在哪一天哪些地方出現了險情,更知道湖東鄉潰堤的具體情況,死傷了多少人。
每當回想起潰堤那天的情景,張修遠都有點不寒而慄: 98年8月9日也就是江西九江城防堤潰堤的第三天中午,一個巡堤的農民在西荷村巡檢堤腳的時候,無意中發現離堤腳約十米遠的地方一株雜草的後面有什麼東西晃動了一下,反射的陽光有點刺眼。有點好奇地他漫不經心地走過去,赫然發現草叢之後冒出的是根拇指粗的水柱,噴出的高度有半尺高!
看着含有沙粒、土塊的渾濁水柱,農民急了,急忙大喊起來:“管涌!發生管涌了!快來人啊——”
雖然周圍的農民迅速跑了過來,接着村裡的幹部、鄉里的幹部也先後跑過來指揮,但他們到了之外卻拿不出可行的方案:因爲堤腳處全是農田,沒有硬土,準備的砂石離這裡又太遠,遠石救不了近水。
他們幾乎是徒勞地挖了附近一畝多地的棉花地,緊急調集卡車運輸砂石,同時將附近農田排水就地取土,但那道水柱還是越來越大越來越高,冒水口由手指粗逐漸擴大到手腕大、拳頭大、腦袋大,很快在人們絕望的目光中,洞口周圍的堤坡開始開裂、崩塌,大堤慢慢軟化蹲坐,當幾個農民被噴出的洪水衝倒墜落激流中後,搶險宣告失敗。
只聽一聲巨響,洶涌的洪水在人們痛苦的目光、嘶裂的哭聲中以排山倒海之勢撲向居住着無數農家的堤垸,橫掃一切、吞沒一切……
如果不是因爲鄉黨委書記牛得益見事不可爲而冒着政治風險命令鄉廣播站通告堤垸裡的農民迅速撤離,黃昏時的這場潰堤還不知道會多淹死多少人。
張修遠前世今生都對牛得益含有一層敬意,除了牛得益暫時掌握他的升遷這個原因外,最主要的是他做到這件事。
也許很多人不覺得通知農民撤離是多大的事,更多的人認爲這是他應該做的,甚至還有人認爲他有罪,他下廣播通知太晚了,應該在管涌發生的時候就開始通知。如果牛得益再提前二個小時通知,也許能拯救更多的人,不會造成全鄉一百二十三人死亡,四十一人失蹤,也許很多財產也會一併搶救出來。
只有參加過抗洪搶險的人才會明白理解牛得益的苦衷,才知道牛得益是多麼的了不起。對於非泄洪區,羣衆的撤離是有嚴格規定的。
爲什麼這麼“不近人情”呢?因爲防洪大堤每年出現險情的次數都是成千上萬,但真正潰堤的次數卻很少很少,百中無一,很多幾百公里長的大堤年年不是這裡出險情就是那裡出險情,但幾十年來從來沒有潰過。如果出一次險情就讓農民撤離一次,嚴重影響農民的生產、生活,造成大量的財產損失不說,還讓羣衆失去信心和耐心,造成羣衆對政府不信任,也容易引發嚴重的社會問題,特別是治安問題。
所以遇到險情的時候,各級政府首先想到的就是排除險情力保大堤不失。戰場上出現的那些口號,在防汛時也常常出現,什麼“人在堤在,堤垮人亡”並不鮮見。對於守堤的人這麼要求,是因爲大堤關係着堤垸內無數人的生命財產安全,紀律雖然殘酷,但無可厚非。
讓羣衆提前撤離,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負面影響就是打擊守堤農民的士氣,看着垸裡的人們一個個扛着行李包裹撤離,這些守堤農民不可避免地想着自己家的老婆孩子父母兄弟,還有自己家的財產,即使不想自己家的財產家人,他們也很難不顧性命地搶險以保護空空如也的大垸。
如果那天的大堤最終被保住,牛得益很可能被人戴上消極搶險、貪生怕死、判斷不準的帽子,他的政治前途也許就這麼完結了。
張修遠佩服前世的牛得益,也決心阻止這一世再出現那場慘劇。可讓張修遠現在異常痛苦的是:他明知道明年西荷村那裡的大堤將垮塌,卻拿不出讓人信服的理由讓縣裡的領導同意將砂石等防汛物資運往出事地點。他提出過多次,但都被專家和縣水利局的領導否決。雖然縣水利局的幹部看在他是袁石開女婿的面子上沒有公開說他是胡鬧,但那些專家們可就沒有這麼客氣,直接說他無知不懂瞎指揮。一個專家甚至警告張修遠,如果還這麼胡攪蠻纏,他就向湖東鄉政府和縣裡報告,要求他們撤換張修遠,換上一個講道理的人來。
在專家們看來,那裡是最不應該放置防汛物資的地方:堤腳下是大片大片的稻田,周圍幾乎沒有農戶。因爲沒有農戶住那裡,也就沒有防汛的農民駐紮在那裡。因爲按慣例臨時召集起來的防汛人員都是駐紮堤腳邊的農戶家中,如果按張修遠的提議將防汛物資放置在那個遠離防汛人員的地方,一旦大堤遇險要用到這些物資,則這些人員必須跑很遠的路才能取到物資,再運到出事地點的話,就會耽誤大量的時間。誰敢擔這個責任?
其實,那裡遠離住戶沒有硬土就是前世發生管涌後無法解決最後釀成慘禍的根本原因。
一個專家甚至說道:“聽說你張修遠是‘一根筋’,以前我還真不信,現在我信了。我告訴你,除非你張修遠告訴我
明年那裡一定會出極大的險情,除了說出你的理由,還必須立下軍令狀,用你的腦袋,不,你的腦袋還少了,還要加上你父母的腦袋,還有你女朋友的腦袋,一起拿來做擔保,那我就舍了一切陪你玩,不顧一切力排衆議將這些物資運到那裡。你敢嗎?”
當然,張修遠也知道這個專家說的是一句賭氣的話,可正是這句賭氣的話讓張修遠無計可施。他總不能說我是前世重生來的,親自目睹了那場明年的那場大洪水,知道那裡會潰堤。
其實,就算他這麼說出自己是重生來的,誰又會信呢?最多得到這些專家、官員們一個固執、愚蠢、蠻幹的評價。
到最後因爲張修遠的堅持,有人無奈而煩躁之下將情況向袁石開做了彙報,同時把專家在張修遠說的地方進行查勘的結果也做了仔細的彙報:那裡不存在隱患!
驚訝不已的袁石開也找張修遠獨自談了很久。除了沒有說自己是重生的之外,張修遠用盡了各種說辭,使出了各種手段,卻依然沒有說服對他含有好感的副縣長。
袁石開見張修遠那麼堅持,苦口婆心地說道:“修遠,你一直是通情達理的,怎麼就這麼固執?你說你知道那裡會潰堤,可你又拿不出任何證據,你叫我如何下這個決心?因爲你的提議,縣水利局的專家們前去那裡查勘了好幾次,可沒有一次也沒有一人發現那裡存在什麼隱患。倒是附近的幾個水閘存在滲水的隱患,如果你是我這個位置,你會怎麼辦?”
張修遠也是很奇怪,明年就要潰塌的堤今年怎麼就檢查不出任何毛病呢?難道因爲自己重生之後發生了蝴蝶效應,這段堤變結實了不垮了?自他重生以爲,這世很多事情前世都沒有發生過,比如那篇重視水利設施的文章,比如與市長的兒子曹慶國的鬥毆,比如趙有年的吃癟,比如罐頭廠的職工代表大會,……
可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不相信,更多的是不敢相信,這場銘刻在他心裡的潰堤真的會不來。如果他就此放棄,一旦真的出現了潰堤,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也許是這些狗屁專家本事不足,他們手頭的儀器不先進,無法查到大堤裡的隱患。
他心裡狂問自己:“我該怎麼辦呢?”
看他沉默不語的樣子,袁石開知道他還沒有放棄,又像與自己的子女交心似地說道:“你是做了夢夢見那裡垮了,還是因爲請了算命先生算了那裡是你的煞氣地,必須用大量的砂石來鎮邪?不說這是迷信你一個國家幹部信不得,就算信,你也得幫我說出一個讓人勉強可信的理由,是不?”
張修遠苦笑道:“無論你怎麼想,我還是請求你同意在那裡建一個砂石存放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