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封千味還在爲如意診治,這廂,江煦陽回憶着剛纔略顯奇怪的小武和封千味,漂亮的眼珠轉了幾圈,還是落在了江承燁身上。
江煦陽的扇在手心敲了又敲,眼光瞟了又瞟。
“你眼珠抽筋了麼?”江承燁放下茶盞,提起放在爐上的茶壺又倒了一杯茶。
江煦陽神色一赧,清了清喉嚨,神秘的靠過來:“你我既是好友,有些話我也就不和你繞圈。是這樣的,依照我對你的瞭解,你應當絕不是那種喜仗勢欺人大費周章做什麼事情的人,咳咳……你這麼個模樣,我瞧着的確不大正常……”江煦陽看了看一邊竹屋的方向,心中生出一個不好的猜想:莫不是有什麼人讓他動了心?
江承燁神色淡淡的,絲毫沒有任何異樣,倒是略顯意外的看了江煦陽一眼,重複他的話:“我不喜仗勢欺人大費周章?”他微微笑了笑,似乎有些愉悅。
江煦陽從來說人好話多過說人壞話,笑着嘩的一下打開扇呼啦呼啦的扇起來:“那是自然!”
江承燁深深地看他一眼,淡定道:“你對我的誤會實在是大了。”
啪的一聲!江煦陽一個手滑,漂亮的玉骨扇直接掉在了地上。
說話間,封千味那邊已經完事,他片刻不停留的衝了出來,猛地扯下自己眼睛上的緞,眼珠瞪着屏風的方向,一張老臉漲紅漲紅的。
他萬萬想不到,不過幾年時間,這個臭小就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臭小,連他這樣的老人,動起手來眼睛都不眨,忍到這個地步,不過是他告訴自己,不能和小孩一般見識。可心中到底還是有怒氣的,一個吼聲調就高了些,音量就大了些:“小武!”
如意正好從竹屋裡出來,不防封千味這一河東獅吼,嚇了一跳。
封千味一看到如意,一口涎水險些嗆了喉嚨,擺擺手努力慈祥和藹的解釋:“咳咳,我不是在吼你……”
在竈房做好準備工作的小武一臉委屈——他也沒做錯事啊,爲什麼要吼他呢……
終於等到最爲激動地時刻了!江煦陽在屏風後頭拍了拍兄弟的肩膀,放低了聲音:“嘖嘖,你性孤僻慣了,想來也不會出來了。不是我跟你吹,如意的手藝,能迷的人一塌糊塗!”他有些陶醉:“本皇還真不曉得日後吃不到她的美食會是怎樣一番抓心撓肺的感覺!”
接着封千味和如意去了後頭的竈房,江煦陽也迫不及待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袍起身出去:“我就不陪你了,你自己在這裡茶吧!若是等會被香味迷住了,我興許會給你送些吃的過來!”
江承燁擡眼看了看他,沒有說話。
這一邊,被封千味領到了後面的竈房處,看着那草棚後面滿滿的食材,如意有些吃驚,旋即又皺皺眉頭:“先生,何必買這麼多東西,吃不完的反倒浪費。”
“那怕什麼!”江煦陽搖着扇風翩翩的踱過來,嘴角含笑:“若是吃不完,如意你儘管帶回去,想吃什麼就拿什麼!”
十二影衛固然是高效率作業團隊,可時間倉促,雖然竈房這邊是搭好了,但走過去的上還未來得及砌好水泥鋪好乾草,江煦陽細緻的提起了自己精緻的衣角,剛跨了一步準備走到竈臺前面,忽的就覺得膝蓋上一疼,整個人猝不及防,撲通一聲栽在了泥巴地裡……
如意看的一驚,想要過去將他扶起來,卻被封千味攔了下來。
封千味何等精明,只是略略看了一眼窗戶的方向,淡淡道:“沒什麼大礙,讓他自己爬起來,滑,省得你也栽一跟頭。”
如意見江煦陽已經自己爬起來了,也就不再管閒事,轉身去挑選食材。
這一邊,重新站起來的江煦陽看着自己乾淨華美的袍上一塊塊黃泥猶如稀釋的大便,提着袍的手都忍不住開始發起抖來!
他狠狠地往窗戶的方向望過去,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房的佈局還是真精妙,從竈房這個位看過去,正好就擦過了屏風的邊緣,看到了臥榻上的江承燁!
此時此刻,臥榻周圍的紗帳已經放了下來,沙影重重間的那個人影還在悠閒的喝茶,可江煦陽已經可以肯定兇手是誰!
是他!是他!就是他!
“喂……”封千味帶着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目光看着江煦陽:“說你呢。”
江煦陽一臉陰沉的看過來,因爲這一跤摔得徹底,他的下巴和鼻尖都沾了泥巴,封千味很不厚道的笑了出來,連在一邊的如意都有些不忍直視他。
封千味解了腰上的酒壺扔給他:“一邊兒玩去!”
江煦陽自然不會在佳人面前這麼狼狽,他憤憤的哼了一聲,提着衣襬握着酒壺到前面去換衣裳了。封千味捻了捻他的小胡,看了看江煦陽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大開的窗戶和屏風邊緣過去隱在紗簾後面的人,連日來被憤怒和不解弄暈了的靈臺在一瞬間無比清明!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封千味回過味兒來,扭過頭看着正蹲在一大堆食材邊的小廚娘,心裡頭在犯嘀咕:如今的年輕人,都喜歡這樣還沒長開的小姑娘麼?
摸着胡的封先生心中無端生出些感慨來,那感慨是一種看破凡塵情愛的無上境界,是這些還沉迷男女情愛還不自知的少男少女無法企及的境界。
想通了的封千味忽的就歡喜起來,他覺得,自己是個大人,就要有大人的擔當,還和那些明明吃醋了明明不開心了明明想展示自己的白癡們生氣,是一種不明智的行爲,他決定原諒這些孩們對自己的無理!
看着還在認真挑選食材的如意,封千味大手一揮:“不用選了,今日我們兩個做的,乃是同一種食材。”
埋食材間的如意不解的看了封千味一眼,擦了擦手站起身來:“做什麼?”
封千味神秘一笑:“魚。”
又是魚?如意心中無端端的想起早晨那個找茬的公來,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奇怪的很,現下隨時令的菜色那麼多,怎麼誰都點魚這道菜呢?
封千味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緩緩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瞞你了。”他指了指窗口的方向,一臉嚴肅道:“正如你方纔提的,老頭我有個遠房親戚,因家裡發生了些事端,他身染惡疾,便到我這裡來小住一段時間。他是家中最金貴的一位,可實在不好養活,整日吃不好睡不好的,不妨從今日起,你我的菜皆拿給他嘗一嘗,一來,老頭樂的與你這個丫頭鬥一鬥,二來嘛……也給這個臭小養養胃,你意下如何?”
封千味這麼一提,如意才順着他指的方向從窗戶望進去。
自打她過來,還真沒瞧見那屏風後面是什麼光景。
紗簾層層打下,隱隱約約能看到木榻上有一個人影。
如意想到封千味剛纔說的“惡疾”,不由得多問了一句:“是很嚴重的惡疾嗎?會傳染嗎?”
封千味眉眼一挑,露出幾分耐人尋味的笑意,十 ...
分肯定:“唔!是一種很嚴重的病,傳染一說倒不敢確定,不過嚴重起來,可能會精神失常!你要小心,莫要靠過去,更不要與他說話,就讓他呆在那裡吧!”
如意認真的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
材料準備就緒,封千味懶懶的走到水桶邊,抓起一條鱸魚,抱着身往案板上猛地一敲!砰的一聲響,魚已經昏了過去。
緊接着,又是一聲悶響,封千味轉過頭,神色有些微妙。
嬌小鮮嫩的少女,動作比他還要利落!
一手按魚,一手用刀身砰的一砸,就見那條魚的尾巴無力的擺了擺,安靜了下來。
魚方一昏死,她便把鱸魚的鰓夾骨斬斷,倒吊放血,待血污流盡後,放在砧板上,從魚尾部跟着脊骨逆刀上,剖斷胸骨,將鱸魚分成軟、硬兩邊,取出內臟,洗淨血污。這樣的清理方式,可以保證鱸魚的肉質潔白,而這樣利落準確堪稱完美的手法,讓封千味的眼神越發幽深。
收回目光,封千味兩下將自己的魚清理乾淨,分神道:“丫頭,魚帶腥味,可以蒜除腥,這個廚都曉得,那你曉不曉得,姜有幾用?”
如意專注於自己的鱸魚,頭也不擡,那些腦裡的東西已經是信手拈來:“薑絲入菜多做配料;姜塊入菜去腥解羶;姜米入菜起香增鮮;薑汁入菜色味雙佳。”刀鋒微偏,開始片魚肉,如意脣角微勾,還擊回去:“鹽爲調料之本,可事事皆有限,先生可知食鹽過量有何後果?”
在一邊觀戰的小武打了個醬油:“會喝許多水!”
封千味抽了抽嘴角,他通曉醫理與食經,多年來造詣高深,遂不慌不忙道:“鹽性寒,入胃、腎、大腸經,可補心潤燥、邪熱通便消腫……”
“可過多攝入,會導致高血壓、動脈硬化、心肌梗塞、中風、腎臟病、白內障等疾病發生……”清脆的聲音打斷封千味的話。切好的魚片鋪開在青瓷大盤中,下面鋪好了蔥姜段,放上魚肉和魚頭,再鋪一層蔥姜,萬事俱備,如意將盤放入已經泛着蒸汽的鍋裡,蓋好蓋,拍着手轉過頭的時候,就見到愣住的封千味和小武,如意愣了愣,善解人意的解“我的意思……大致就是對心臟、血脈……總之整個人都不好了!“
如意自小師承名師,“無止境,業精於勤”是師父每每在她小有成就便稍有浮躁驕傲之時厲聲呵斥的話。她謹記心中,也一直告訴自己需戒驕戒躁,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可如今,看着不過幾個“生僻詞”就把一個頗有世外高人氣質的老先生以及他的小童唬的一愣一愣的,如意很難壓制身爲一個二十一世紀奮進女青年的的優越感……
哪怕這種優越感有些無恥……
在小武的心裡,自己的先生一直是一個通天曉地的世外高人,跟着先生這麼多年,他們吃遍大江南北,見慣人世態,可當真沒有一人,像如意姑娘這般奇特!更讓小武揪心的是,如意姑娘的那些話他聽不懂情有可原,可他心中的至高無上的先生在聽到那些新奇的詞兒的時候一臉的茫然是怎麼一回事……
好心碎啊……
此時此刻,封千味也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忽的一哼氣兒,將拼回原樣的鱸魚放到鋪好了去腥調料的盤裡,動作略顯粗暴的將盤扔進鍋裡,發出沉沉的一聲響,咕噥了一句:“故弄玄虛!”
這句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如意將好聽到,大致是指的她方纔那一番話。
等到封千味揹着手去了前面休息喝茶,一秒就叛變的小武一臉“我先生不懂事,姑娘別介意”的神情湊過來解釋:“姑娘,您大概不是特別瞭解我們先生……咳咳……他……大概不是那麼謙虛的一個人。”
如意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無妨,你去歇一歇吧,我在這裡守着就好。”
小武將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不不,姑娘您去歇着,我們先生下廚的時候,也是做完主要部分就去前頭休息了,後面這些起鍋裝盤的活兒我還是很在行的!”
如意也搖頭:“那你看好先生的,我的就交給我自己來。”
小武心有慼慼焉的望一眼窗戶的方向,不着痕跡的挪開了一步,和如意保持了一段距離。
既然是一頓飯,光吃魚肯定是不夠的,方纔的鱸魚上半身已經片好裝盤,她將尾部一併蒸了,待魚肉熟了後便熄了火將魚尾部分取了出來,以刀身碾碎,放在一邊。她做出的芡粉和鹼水都是隨身裝在一個小瓶裡的,此刻取出鹼水,倒出一些。
小武看了,咧嘴一笑:“姑娘可是還要做麪食?”
如意一笑,點頭算作迴應,既然是一頓主餐,那就將上午的魚香夾心面再做一鍋就好了。
小武起先只是隨意的瞄一瞄她那邊的動靜,可次數一多,就移不開眼睛直接看了,不止小武一個人,竹屋裡頭,封千味坐在江承燁身邊,一邊茶,一邊隔着遠遠的距離看着竈房裡斜對着這邊正在做麪條的如意,目光深沉。
麪糰與案板發出了兩聲響,封千味的眼珠都開始發光,全然是一種驚喜與肯定的目光:妙!真是妙!能想到將魚肉先揉進麪糰中,再生生的拉成麪條,果真是妙!”
江煦陽換了衣裳,也坐在一邊,同樣望着那邊,嘴角含笑,目光含情:“真是有趣,這大街小巷中,揉餡入面擀成餅煎炸的倒是多,可拉成面的還真是少見!這一碗麪一定十分美味!”
何止只是肉餡入面的想法妙?若只是直接拉成麪條,那也不過是手法力道把握得好。可如今這魚肉嵌在裡頭,既要保證麪條筋道,還要保證中間的肉餡能均勻的貫穿其中,不破不損,那每一步都馬虎不得,這樣一碗麪,如何能不叫座!?
江煦陽看着如意好一會兒,忽然就生起氣來,提出了抗議:“你們會不會有些欺負人?!爲何我買回來的菜,做出來的卻是承燁喜歡吃的魚!?我自小不愛吃魚,你們須得再做一樣我喜歡吃的!”
砰,一錠白花花的銀扔在江煦陽身邊,打了幾個轉,歪在了榻上。
江承燁淡淡的聲音隨之響起:“不想吃就別吃。”
江煦陽摸起銀錠,一臉茫然的問:“這是作甚?”
江承燁並未看着外頭,只是低下頭茶:“給你報賬,這是菜錢。”
江煦陽一臉駭然的看着手裡的銀錠,指着外頭的方向質問:“你果然是衝着她去的!?”
江承燁放下茶盞:“你們一個個把她的手藝誇得天上有地下無,我不過是想嚐嚐而已。”
江煦陽狐疑着一張臉盯了他好久,見他一直神色如常沒有什麼少男情竇初開的表現,方纔放了心,鄭重其事的囑咐他:“莫要怪我沒有與你打招呼,此番我們回京,我準備帶着她一起走!屆時說不準她就是你的小嫂了,可不許無理啊!”
噗……封千味一口茶噴了出來,像看一個白癡一樣看着江煦陽。
江煦陽覺得自己的一番真情被藐視了,有些生氣:“我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