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緊閉的香閨之中,香芝披頭散髮的坐在牀上,衣裳不知道還是幾日前穿的,一雙美眸已經被淚水泡的又紅又腫,她無助的抱着腿,神情有些呆滯。
裴玉容站在門口,身邊跟着的是提着食盒的相思。
“把門打開。”裴玉容對一旁的家丁道了一句。家丁有鄭澤的吩咐,不敢隨意動手,裴玉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的話不管用?是不是要讓我請少爺來?”
家丁一驚,趕忙爲自己辯解:“夫人……不然何姨娘到處走……本就是少爺的意思,夫人您還是……還是不要爲難小人!”
裴玉容目光冷了幾分,伸手就去推門,那家丁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片刻猶豫間,裴玉容已經領着人進了房屋。
房門打開的那一刻,香芝猛地望過來,還沒看清來的人是誰,她就已經撲過去跪在地上痛哭起來:“爺……我錯了,我再也不做那些傻事了,爺……求求你別這樣對我……”
裴玉容微微彎身去扶她,香芝擡起頭,見到來的人是她之後,臉上的神色瞬息萬變,從意外驚訝、到痛苦失落、再到最後的憤恨交加,她一把推開裴玉容:“是你!都是你!是你這個賤人,一定是你讓爺鎖着我!你怕我能幫的上爺會佔了你的位子,所以你才初初擠兌我陷害我!一定是你跟爺說了什麼,纔會讓他把我關在這裡,也不來看我……”香芝越說越恨,整個人都有些神經兮兮的,到了最後,她的目光遊移到了一旁的一把修剪盆景的剪子,忽的衝過去抓住那把剪子,紅着眼朝裴玉容刺過去!
“夫人!”相思大驚失色,可就在她還沒來得及抓住裴玉容的時候,已經有一道身影飛身而入,將裴玉容拉到一側,讓已經有些發狂的香芝撲了個空!
香芝轉頭望向忽然闖進來的男人,還要揚手去刺,一聲厲喝已經傳了過來:“住手!”
香芝只覺得手腕一痛,握着的剪子也隨之一送,就那麼掉在地上,啪的一聲響。鄭澤將香芝狠狠一推,她整個人便直接往後摔在了地上!
香芝愣了一愣,旋即尖叫一聲大哭了出來。
鄭澤陰沉着臉望向一邊護着裴玉容的男人,裴玉容似乎是感覺到了鄭澤的不悅,微微掙了掙,走到鄭澤身邊,對着沈遠輝微微一福身:“多謝沈公子。”
沈遠輝看了一眼裴玉容,又看了一眼鄭澤,臉上的表情終歸沒了第一次來此時候的和顏悅色,言語間甚至帶上了幾分質問:“鄭兄,你便是這樣照顧她的?你這妾侍可真是瘋得很,若不是沈某及時趕到,只怕今日鄭府就該見血了。”
鄭澤伸手將裴玉容扶住,對一邊的下人冷冷道:“把人帶到柴房!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放她出來!”
香芝已經到了絕望的邊沿,被人架走的那一刻,她還拼命地想要抓住鄭澤的衣角,只是那眼淚不住的往下流,連爲自己求情的話也說不完整,就這樣被帶了下去。
沈遠輝看了面前的兩個人一眼,眉眼微垂,情緒已經比剛纔平靜了很多:“鄭兄,方纔是我冒犯嫂夫人了,情況危急,還望鄭兄不要介懷。”
鄭澤的臉色依舊算不上好看,他淡淡的應了一聲,繼而道:“鄭某家教不嚴,令沈兄看了笑話,不過內子方纔受驚,還請沈兄稍等片刻,待我安置好內子再來好生招待沈兄。”
沈遠輝點點頭,轉身出了,在下人的帶領下去了前廳。
鄭澤一路將裴玉容送回了她的院子,讓相思去找了大夫,便陪着她坐在牀塌邊。
“我當他爲何走了不足數月便又回來了,倒沒想到竟又是來看你的……”鄭澤的聲音有些暗啞,他伸手撫上裴玉容的臉:“看我這位好夫人,即便已經成了親,還能被這麼多人記掛着,真叫爲夫不安心。”
裴玉容似乎的確是受了驚嚇,微微闔眼,語態疲憊:“阿澤,一直以來,都是你庸人自擾,我即嫁給你,便是一心一意的做你的妻子,你何苦再將那些過去的事情挖出來?”
鄭澤冷笑一聲:“我庸人自擾?那裡告訴我,新婚之夜爲何要抗拒我!?裴玉容,你一直都在騙我!你根本就是忘不了他,是啊,他是堂堂尚食令之子,而我不過是從最底下摸爬滾打起來的一一條蟲,像一條狗一樣跟着你,你一直看不起我,若不是你家道中落,你也不會嫁給我!你當我不懂麼!?”
這些年,鄭澤從未在她面前提起過這些是,兩人除開新婚之夜的那些不快,之後倒也相敬如賓,裴玉容身子不好,所以一直未能與他圓房,被他一直當做了她不願與他親近的藉口。
裴玉容的臉色變得蒼白,她轉過頭,不再說話。
大夫便是在這個時候過來的,鄭澤不再理她,起身等大夫來把脈。他負手踱至窗邊,神色深沉,似是在想着什麼。
就在這時,前廳有下人過來傳話:“少爺,沈公子說他今日有要事在身,已經離去了。”
鄭澤沉沉的應了一聲,回頭看了看正在讓大夫診脈的裴玉容,眼神中閃過複雜的神色。
何家村裡,吉祥一早就起牀開始忙活自己的繡活,如意在一旁看着她精緻的繡花和甜蜜的神情,忽然就羨慕起她來,拿過一個已經修好的枕頭,手指在上面那對戲水鴛鴦上點來點去:“大姐,你手藝這般好,教教我吧!”
吉祥有些意外:“你啥時候開始對這個有興趣了,我只當你就喜歡拿着大勺做飯呢!”吉祥是打趣,可如意就有些聽者有心了,自從上一次何柳兒來挑釁過後,如意每每想起,都覺得程葉實在是個危險係數很高的男人,沒有安全感,可是她琢磨了很久,最後琢磨出,與其說她對程葉沒有安全感,不如說是她對自己沒有信心。
正如吉祥所說,她最擅長的就是拿大勺,好像也沒什麼別的地方厲害了。如意有點沮喪,喪着喪着,就無意識的開始研究起怎麼做魚能做的更好吃。可是她終究還是不滿意,如今家中已經過的好了,吉祥也有找落了,等到接下來的幾件事情完成,她也能送弟妹去上學了,一切彷彿都在軌道之中正常運行,可是不知爲何,她就是覺得沒法子真正的安下心來。
就在這時,外頭忽然來了人,如意趕忙出去一看,卻是不認得的馬車和奴僕。來人見到如意,很是恭敬有禮:“如意姑娘,劉閣老今日請姑娘過府,不曉得姑娘是否有空閒?”
劉閣老!?如意有些意外,恰好這時候,東屋傳來了幾聲響動。如意心中瞭然,對來人道:“閣老邀請,如意真是受寵若驚,只是這番行頭,只怕會失禮,還請小哥等我一等,待我換身衣裳。”
小哥溫和一笑,立在了院子裡做出一副等待的姿態。
如意走到東屋,關上了門窗。
江承燁雙手環胸靠在門邊,等如意一進來,他便拉着她往牀榻上坐。
“劉閣老爲何會來找你?”江承燁神色嚴肅的看着她,如意自己也有些意外,她想了想,將上一回中秋夜宴的事情回顧了一遍,江承燁越聽臉色越是不好看。
等到如意說完,轉眼一看,才發現江承燁正直直的看着她。
就算她再傻,此刻也能感覺到江承燁的不對勁了,她面上不動聲色,只是做出一副好奇的樣子問道:“怎麼了?是不是有哪裡不妥?”
江承燁眼眸深沉,道:“上一回帶你過去,尚且有個中秋夜宴的由頭,此次有什麼由頭?既非大壽,亦非節日慶典,除非……”
“你如何知道不是大壽也不是節日慶典?”如意忽然發問,目光定定的看着他,彷彿是要將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挖掘出來。江承燁感覺到了如意質疑的目光,笑了笑,道:“你忘記我告訴過你商人本性?不過一箇中秋夜宴,李恆才和鄭澤已經挖空心思的想帶你去,若是還有機會,他們怎麼會毫無動作?”
如意點點頭,卻還是看着他的神情,繼續發問:“那你剛纔說,除非什麼?”
江承燁並未急着回答她這個問題,且話題一跳,問道:“如意,你曾說過你不想離開這個地方,可是若你有大好的機會……比如去到汴京,你可願意?”
李恆才和鄭澤都想利用她,仔細來看,她能利用上的,便是一手絕妙的廚藝,無論是在鄭家和霍雲的比試還是六府夜宴皆是如此。如意早就明白這一點,只是她尚且不懂外頭的局勢如何,便不得而知他們究竟想讓自己做什麼。
可是此時此刻,聽着江承燁的話,如意隱隱生出一個感覺——他似乎是知道些什麼,卻不願讓她曉得。即便他問的是她願不願意去,可是這話語中的語氣,終究還是帶上了些不情願。
如意笑了笑:“我哪裡也不去,就想在這裡過些安穩的日子,我也不想要什麼光明前途,沒人敢欺負到頭上就夠了。”她話鋒一轉:“那你呢?既然你說的外頭這麼好,處處都有大把機會,你又願意和我在這個小村子裡過一輩子嗎?”
江承燁定定的看着她,微微勾脣將人拉到懷裡:“看上了哪座山?明日就去買了。”
買山頭本是一句玩笑話,可他卻記到心裡了,如意笑呵呵的看着他:“當真要買?自己開不就好了!”
“誰來開?你麼?”江承燁笑看着她,眼神中極近寵溺,如意當真做出一番思索的樣子,摸着下巴點點頭:“你與我一起開,什麼時候把着周圍的山都開個遍,什麼時候纔算完!”
江承燁認真的看着她,點點頭:“好,我們兩個開,開完爲止。”
兩人一番膩歪,險些忘記了外頭等着的人。好在半盞茶之後,如意換了一身裙子,和那家丁一同走了。
馬車一路行到了鎮上的劉府,因着如意纔來過一次,對裡面的一切都不陌生,就說劉閣老夫人的那對羊脂白玉鐲,還被如意和吉祥的嫁妝裝在了一起。
下人一路將如意引到了後院的荷花池邊。這個季節,荷花早已經開敗,連着那荷葉也怏怏的立在水中,彷彿已經被嚴冬的初溫打的沒了力氣。
沿着曲折迂迴的橋廊走到水中央的一座亭子前,如意站定請禮。
亭間,劉閣老正在於幾人烹茶,見到如意來了,聲如洪鐘:“呵,當真是說到就到了,幾位,這位就是老夫說的那位廚娘。”
沈遠輝也認出瞭如意,當即相認:“想不到如意姑娘的名號,連閣老也要掛在嘴邊提上一提,看來沈某離開東橋些許時日,如意姑娘的廚藝只怕是越發精進了!”
亭中有三人,除開劉閣老與沈遠輝,亭中石桌邊還坐着兩人,一個是模樣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面容清秀,一身襦白色寬袖袍子,斟茶飲水間,竟是格外的儒雅;另一個卻是三十出頭模樣的男人,一張臉唯一一個特色就是白,抹了粉似的,目光流轉間有些娘炮,是個看了讓人覺得不大舒服的人。
因着劉閣老和沈遠輝的話,兩人都齊齊的望了過來,如意收回打量的目光,謙卑的微微低頭。
劉閣老擺擺手:“如意,你莫要驚慌,這幾位都是老夫自汴京前來的好友,皆是喜愛美食之人,聽聞東橋有個小廚娘,廚藝絕頂,自然就好奇些,今日將你找來,也不過是爲了讓我這幾位好友飽一飽口福。”
如意怔了怔,微微有些皺眉,卻仍舊回道:“是、是……”
沈遠輝發現瞭如意的異常,問道:“姑娘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可是有什麼不便之處?”
“不。”如意搖頭,擠出一絲笑容來:“如意願意一試。”
正是秋意漸濃的時候,饒是下人再怎麼勤奮的清掃,也敵不過秋風蕭瑟,不過片刻時間,乾淨的石板路上又是一層枯黃落葉,看着蕭條的很。
“咣噹”一聲,如意手裡的刀應聲而落,掉在了砧板上,如意皺着眉想要再去拿刀,可這一次愣是連握也沒有握住,又是一聲響,那刀竟直直墜下,眼看着就要砍傷如意的腳!
“當心!”沈遠輝已經在門口站了許久,見狀也是一驚,可這回他的動作沒有那麼快了,身旁一個影子閃過,下一刻,那人已經握住瞭如意的手腕飛快的將她往後一拉。
刀最終掉在地上,如意驚魂未定,轉眼望向身邊的人。這人是剛纔與劉閣老他們一同坐在亭中的男人之一,是那個頗有書卷氣的男人。
見她再無危險,男人飛快的放開了手,對着如意歉意道:“多有得罪。”他說這話時,和沈元輝一樣,將目光落在如意的右手上。
如意右手受傷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劉閣老的耳朵裡,竟讓這位德高望重的帝師也着緊了一回,匆匆招了大夫來把脈,可大夫把了許久,都沒能說出個症狀來。
按照如意若說,她先前在百味樓上工的時候曾出過意外,右手被砸過,可那時候不過疼了一疼就沒事了,卻沒想到在那之後,手臂時不時的就會疼一疼,她每日都有上工,所以自然而然的將這疼痛當做一天勞累過度的反應,可是沒找到前幾日她一覺醒過來,右手就沒了知覺……如意說這話的時候,神態十分平靜,平靜的讓沈元輝有些好奇:“身爲廚娘,與那文人墨客馬上英豪一般,一雙手都是極爲重要的,你如今這般情況實屬不妙,倒也情景的很。”
如意卻是笑了笑:“哪能不難過哭鼻子呢,只是一頓傷心後,手非但好不了,還徒惹得家裡人跟着一起擔心,那就錯大發了。”
他這一番話,令幾個人都有些刮目相看,唯獨那個讓如意覺得看着就不舒服的男人獨自飲着茶,冷不防冒出一個不和諧的聲音來:“看來閣老的一番好意,就是老天爺也不給情面,偏生讓這廚娘傷了手。罷了,不論是當真湊巧的傷了手還是爲保名號故弄玄虛,覃某也不強求了,我等還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擾閣老清靜了。”他說話用的是我們而非他一個人,倒像是他是三人中間帶頭的那一個。
沈元輝與襦白袍子的男人神色平靜,隨着那自稱姓覃的人一併站了起來,當真是一副要告辭的模樣,劉閣老撫了撫鬍鬚,不作強留。
三人告辭後,如意也準備告辭,劉閣老問了問她手臂的情況,如意撿好的說了許多,最後笑道:“不過就是睡了一覺起來就沒了力氣,興許哪一日又睡一覺起來,自己好了也說不定。”
劉閣老看了看她攏在袖子裡垂在身側的右手道:“你若是能被他們其中一個瞧上,帶你去汴京走一回,日子也會比現在強的多,我上回似是聽說你與那百味樓簽了什麼契約。年紀輕輕,這樣將自己束縛着可不好……”說到最後,還是免不了一陣嘆息:“當真是可惜了……”
如意就這麼認真的聽着劉閣老說話,等到說的差不多了,劉閣老愣是讓人在庫房裡抓了好幾味珍貴的補身藥材,讓如意帶回去,如意盛情難卻,更不好駁了劉閣老的面子,一一收下後便告辭了。
路過百味樓的時候,如意在一邊悄悄看了看,通往後院的那扇小門打開着,正好可以瞧見裡面滿地的泥沙和腳印,還有沒用的木材堆放在一邊,似乎還在翻修。酒樓的大門緊挨着,並沒有做生意。
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羣,如意忽然想到了在鄭府的那個晚上,李恆才帶人去搜查鄭府,被裴玉容攔下來給了個死人做交代後,李恆才和鄭澤的對話。那時候裴玉容反咬一口,說李恆纔拿了兇手還不願離去,只怕是刻意爲之,那時候李恆才氣的反問,難道是他自己燒了自己的店,就爲了誣陷他們?
那時候鄭澤是怎麼回答的?
“這樣的事情。李老闆也不是沒做過吧?”
這樣的事情?這樣的事情是哪樣的事情?自己炸了自己的酒樓來誣陷別人這件事情?如意又看了看這人來人往的大街,那些之前覺得不對勁的地方漸漸就浮出水面了。那晚百味樓被放火,他急急的就去報了官,那怕所謂的兇手鄭家已經給了出來,可是他仍舊報了官。可是回想第一次百味樓被投放炸藥,李恆才別說報官,連聲張都沒有,一副要私了的模樣,怎麼想,如意怎麼覺得不對勁。
如果劉全沒死,如意可以想辦法讓劉全去指證李恆才,可是她不過是給劉全吃了些藥,她問過江承燁,那藥的藥性頂多就是比一般的來的時間更長反應更劇烈,不至於直接死了,更不應該的是,王有財藉口屍體會發臭,直接連人也處決了!
人是她拜託過去的,可到了最後,那些所謂的供詞究竟幾分真幾分假,她也沒有一個人可以求證,不過是曉得了李恆才的那些過往,沒有證據,依舊要看着他逍遙法外。
如意在百味樓一邊站了片刻,一轉眼,看到一輛馬車正往這邊行駛,這馬車如意再熟悉不過,都是東橋那邊的,馬車停在百味樓前面,駕車的車伕跳下車開門,很快李恆才就帶着一個女人從裡頭走出來,如意看着那個叫月娘的東橋頭牌一起下了車,兩人姿態很是親密。
如意微微低下頭,在人羣中轉身離開。
王有財見到如意依舊是恭敬有禮,將她帶到了專門準備好的廂房裡頭,如意也不廢話,直言道:“王掌櫃,多日前的那張訂單,可還在您身上?”
王有財將將讓人奉上一杯茶,一經提醒,似乎是想了想,先是在袖口裡摸出一疊隨身攜帶的單據,翻找片刻,然後一拍腦門,大驚失色:“啊呀,莫非……莫非是和昨日清理掉的那批東西一併燒了!?姑、姑娘,你看我,當真是糊塗!”王有財慌張的將那一堆東西收回袖子裡,不住的一手握拳砸向另一隻手掌,懊惱非常。
如意皺眉:“那麼重要的東西,你怎麼可以說沒了就沒了!?你可知道這東西是做什麼用的!?你實在是……”如意抿着脣看着他,生生的將一肚子火氣往下壓。偏偏王有財自覺地很,主動道:“姑娘,我曉得這訂單興許和您爲三爺辦的事情有關,您放心,我今日定然向三爺請罪!”
王有財說出這番話後,如意先是一怔,旋即那火氣就像是一瞬間全部褪去了一般,人漸漸平靜下來,沒有說話。良久,她輕嘆一聲:“既然已經丟了,王掌櫃便自己與連三爺解釋吧。”
王有財微微垂首,應了一聲“是”。
從香滿樓出來,如意走的很快,走着走着,手臂忽然一緊,擡頭一看,江承燁正舉着個糖葫蘆等着她,他將糖葫蘆在她面前一晃,微微挑眉:“是糖葫蘆太紅了,還是你的臉太白了?”
如意見到他,有種輕鬆地感覺,在人前的僞裝也悉數撤掉了,她扯住他的袖子往回走,只是那神態動作,總有些生氣的樣子。
江承燁覺得她這個樣子很可愛,可是他還不至於爲了多看幾眼她這個樣子就不聞不問,兩人一路到了鎮口,江承燁正準備問她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如意忽然停下來看着他。
江承燁看着她的目光,臉上的笑意收斂了幾分:“爲何這麼看着我?”
如意目不轉睛的看着他,似乎是想將他看個明白,話語間也不再隱晦遮掩:“你明明說過最多三日,就讓我曉得鄭澤的種種,可如今你更多的卻是問我究竟會不會離開這個地方,你那麼在意這個問題,究竟是因爲你太好奇我對着這裡有多少感情,還是因爲不確定我會不會因爲利益誘惑而做出什麼事情來?”
江承燁的臉色微微沉了沉:“爲什麼這麼說?”
如意轉過頭:“程葉,如果一個人之前表現的太過強大無所不能,一旦他稍稍有些改變,都是顯而易見。”她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重新望向他:“你是不是刻意對我隱瞞了什麼?”
江承燁默了默,看着面前的女人神色堅定,良久,他認輸一般輕嘆一口氣,拉着她慢慢往回走:“你想知道的鄭澤的過去,其實並不大簡單,若一定要說,還得拉上她的那位夫人來說。”
於是,如意就在一面驚歎江承燁的探秘潛力一面聽故事一般曉得了鄭澤這個人。
從江承燁的口中,如意漸漸曉得,天下商戶中,皆是以汴京中的商戶最爲有頭有臉,而這些商戶,常年來爭相強搶的,就是向宮中運送所需貨物的生意單子。宮中的單子利潤高,只是衆所周知的,就爲了這個,許多商家也要爭破頭。
只是真正有腦子的人才會想到,有命搶得到單子,還得看看又沒有本事做這筆單子。宮中的單子固然利潤極高,可是要求也極高,且量大。時至今日,只有那麼幾家能穩穩地坐穩自家的交椅,一個是專門進貢極品絲綢的江南洛家;一個是專門爲宮中提供極品美酒的凌中阮家;一個是專門爲宮中進貢極品珍寶富可敵國的西蜀秦家。
如意聽得有些不明白:“這些和鄭澤有什麼關係?”
江承燁牽着她的手慢慢往回走:“急什麼,耐心聽着。”
之所以和鄭澤有關係,是因爲裴玉容的孃家,就曾是爲宮中提供天下珍饈的裴家。裴家的生意其實做的很大,食材的進獻不過是他們生意上的一部分,此外裴家還經營許多生意,與阮家和洛家相比他們的涉獵更爲廣泛,與秦家比他們每日心驚膽戰的程度要少的多,且裴家的當家裴景與當今尚食局的尚食令沈天華乃是至交好友,所以裴家的生意越發紅火順利,而他唯一遺憾的,就是裴老爺畢生只有一個女人,偏偏這個女人生下一個女兒後便早早離世,眼看着裴家就要後繼無人,裴老爺也未曾再想過續絃納妾。
而那時候的鄭家,根本無法與這些商家相提並論,毫無生意頭腦的鄭老爺是在裴老爺的提拔之下,攬到了些自己的生意,可是整理忙於奔波,在鄭澤十六歲以前,皆是寄養在裴家。
江承燁說到這裡的時候,如意頓時明白許多,後面的她隱約也能猜到了。
難怪她從第一次見到裴玉容開始就覺得她比起一般的婦人,重要沉穩機敏的多,時而該要狠心果斷的時候,也絕不手軟。
這樣的結果顯而易見,有這樣一個女兒,大可以試試讓她接手家業,可最後裴玉容卻嫁給了鄭澤,而鄭家如今已經是生意場上的巨頭,這樣看來,裴家多半是敗了。
果不其然,如意剛剛揣測完,江承燁就告訴她,裴家在多年前因爲一宗毒食材案,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全部鋃鐺入獄,在當時的四皇子因爲吃了有毒的食材而早夭,惹得龍顏大怒,便將裴家定了死罪。
如意皺眉:“這怎麼聽怎麼像是一宗宮中爭鬥殃及無辜吧,裴家怎麼樣看着都像是個替死鬼。”
江承燁面無表情地回答她:“誰死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個人擔下那個罪名,去死一死。”
如意將這些事情和江承燁不願讓她插手鄭澤的事情聯繫起來,融成了一個讓她並不怎麼意外的結論:“所以,你是懷疑鄭澤其人和裴家的敗落有關?他那時候就在裴府,如果被收買想要動什麼手腳簡直是輕而易舉,再加上鄭家多年默默無名,裴家敗了,他回到自己家中,瞬間就將鄭家的名號做起來了,還娶了裴玉容。你瞧見他現在的大宅子沒有?當真是氣派!”
江承燁頓了頓,忽然將人拉到面前兩人面對站好:“何如意,倘若真的是有人收買鄭澤,那這個人的背景一定來頭不小,你動鄭澤,也許就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如意歪歪腦袋,忽然問:“你說的那幾大家族,聽着都很厲害啊,那鄭家如今和他們一眼,代替了裴家接單宮中的生意嗎?”
江承燁伸手揉揉她的腦袋:“你當是坐遊船嗎,一撥人下來了,另一撥人排隊上去?”他輕嘆一聲:“難道沒有人告訴你,百味樓遍佈大江南北,而他最大的一家店,就在汴京?”
如意恍然大悟,若說要提供食材,遍佈大江南北的酒樓,自然更懂得各地美味,如此一來,可比鄭家要高端的多!
如意幾乎是立刻想起了在劉閣老家中見到的那三個人,她只認識沈遠輝,遂立即問道:“那掌管宮中一應膳食的,是不是就是尚食局?”
從她口中聽到尚食局三個字,江承燁明顯有些意外,可是一想到她剛剛去過劉閣老那裡,也就沒那麼驚訝,他搖搖頭:“的確有尚食局,卻不是隻有尚食局。”
朝中掌管膳食宮宴食材這一塊的,其實一共有三個機構。其一是尚食局,其二是光祿寺,其三是尚膳監。
這三個機構乍一聽十分高大上,其實用江承燁一個最形象的說法就是——如果說吃一頓飯需要分工,光祿寺是負責寫菜單的,尚食局是負責做成菜的,而尚膳監這是拿着勺子一勺一勺餵你的。
“娘誒,怎麼吃個飯都那麼複雜啊?”如意深深地爲這三個龐大的機構感到傷神,然後她很快發現新問題:“那這三個,誰比較大,誰比較厲害?”
江承燁淡淡的看她一眼:“誰討喜歡,誰厲害。”
討喜歡?討誰喜歡?這個時代裡誰最大誰最吊就是誰唄!
如意默了一默,忽然笑了起來。她將右手垂下去,當真像受了傷似的,左手牽住他,兩人一甩一甩的往回走。
“程葉,這個連城煜還真是個城府深的人。今日我去香滿樓,你猜怎麼着?王有財居然告訴我,我之前交給他的訂單他給弄丟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江承燁覺得兩人這樣牽着手往家裡走十分的美好,他看着兩人十指相扣的手,順着她的話問道:“他丟了訂單,和連城煜有什麼關係?”
如意用一種“我不信你猜不出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這還不明顯,當日我自己去見了連城煜,想求求他護着我,王有財一聽說是連城煜的意思,他那麼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對着我這麼個小姑狼都能畢恭畢敬的,這得要多麼強大的震懾力才能一句話就讓他們遵命啊。可他這回跟我說單子丟了就跟玩兒似的,還屁顛顛的說一定跟連城煜請罪,你說他是不是欺負我年輕當我傻啊,他那浮誇的演技真的好嗎?他那哪是請罪的樣子,我看是去邀功還差不多,怎麼想我都只能想到是連城煜授意,他纔敢告訴我單子弄丟了!”
江承燁其實在聽到第一句的時候就聽不下去了,他鬆開牽着她的手,改爲攬她入懷,危險的眼神看着她:“你說,你要求誰庇護?”
如意的小腦子飛快旋轉,馬上給出一個諂媚的回答,她的眼睛忽閃忽閃的,極其可愛萌態:“程哥哥,那你那時候還沒有這麼疼人家嘛,人家害怕,當然想找人保護啦!”說完還萌萌噠的朝他跑了個媚眼。
江承燁別開臉,如意趕緊跟着他的方向湊過去,將他脣角微翹,顯然這個軟示的很的他的意。
兩人原本是往村裡回走,可江承燁忽然就拉着她往回走。如意幾乎是小跑着跟着他:“去哪兒?”
江承燁淡淡道:“我們去證實一下。”
連城煜弄回訂單,就是讓如意沒法子用這筆訂單敲鄭澤一筆,虧得她還儲存了這麼多的木頭等着他這個冤大頭上當,原本是好好地一鍋亂燉,就看他們腥臭相鬥了,哪曉得原本大鍋的提供人忽然出來做調和使者了,現在看來,他大概已經和李恆才友好相交了。現在他弄走訂單,莫非是又想和鄭澤拉上關係?
這算什麼?東橋鐵三角!?
如意的心情,就和快要做好的美食被人攪了一棍子一樣,心塞的很,偏偏這個攪她一棍子的還是個不能翻臉的人,且她現在更擔心的,是自己和連城煜的合作會不會已經被李恆才和鄭澤知曉了,再往深裡一想,會不會連城煜打一開始就是想着把他們三個都拿捏在手裡?
如意跟着江承燁走,在他面前她也漸漸露出些女兒家嬌憨可愛的模樣:“這個連城煜真討厭!要是他陰我一把,我一定記他一輩子。”
在江承燁警告的目光投過來之前,如意已經體貼的抱住他的手臂:“可是我一點也不怕!程哥哥出馬一個頂倆!弄死他們!我記你一輩子!”
江承燁笑了笑:“弄死一個一輩子?”
如意嚴肅的點頭:“弄死一個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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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果然是不攔着我……好伐,我來劇透一下……男主暫時離開之後……如意……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