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的木芙蓉圍繞着的後院,飄蕩着沁人心脾的幽香,如意告別連城煜從深院走出時,身邊已經多了一個人。
辛旬是連城煜派給如意的一位得力手下,負責保護她的安全。之所以說得力,是因爲從連城煜將辛旬派給如意後,他便真的將如意當做了自己的主子,寸步不離,恭敬有加。
“不夜鎮”是一個大工程,沒有連三爺坐鎮,那他下面那一片仰仗着他吃飯的人就不會那麼好扳得動,這一點如意不相信他不清楚。可他如今將這件事情全權交給她來處理,只能說他連三爺對她何如意除了邀請、警告,還有一個考驗。
回程的馬車上,辛旬在外面駕着馬車。
這輛馬車,自然也是連城煜派給她的,這樣看起來,他似乎真的已經將她當做了自己人一般,如意靜靜地坐在馬車裡,皺眉深思。
和東橋的勢力沾上關係不過是第一步,然接下來的每一步,都應當小心翼翼,鋌而走險。
馬車行的很穩,坐在車內,只有車軲轆發出的響聲。不一會兒,馬車已經到了何家村。辛旬訓練有素,開門躬身迎主子的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如意本想自己跳下馬車,見到辛旬這般恭敬的姿態,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自己利落的跳下車,對辛旬笑道:“三爺派你來是來保護我,說到底還是我要麻煩你,既然你跟過來了,那也就是一家人了,唔……我家裡原先有位遠房親戚,不過他最近受了傷,我送他去看大夫了,你要是不嫌棄,就暫時住在他一直住的東屋吧。”
面對如意的友善熱情,辛旬並未有絲毫逾越之舉,他微微垂首,挺拔的背脊微微彎下:“姑娘不必在意辛旬,辛旬跟了姑娘,即便是拼了這條命,也不會令誰傷害到姑娘。三爺的命令,就是辛旬的本分。”
如意不動聲色的打量辛旬,道:“我並沒有和你講什麼客氣,招呼好你也是爲了讓你有力氣護我周全,你也不需要有什麼顧忌。”
辛旬微微一頓,點頭稱是。
如意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對了,我家中人並不大曉得我在外頭的事情,我也並不想告訴她們這些,你……”
辛旬會意:“姑娘放心,辛旬定不會給姑娘添麻煩。”
如意相信他不會是個惹麻煩的人,可是她貿貿然的又帶一個男人回家,勢必又要解釋一番,然已經走到門口,如意讓辛旬將馬車卸下來放到火籠屋裡,再將馬牽到後院。
所幸當初想着火籠屋是不是要抱柴火存放碳木,是以門口就做的十分寬敞,將好把車身擱進去。
吉祥聽到門口有聲音,放下手裡的活兒迎了出來,卻在看見一匹高頭大馬站在自家門口,一邊還站着如意和另一個陌生男人,吉祥愣了好一會兒,直到馬忽然打了個噴嚏,她才猛然驚醒:“如意……你……”
對於辛旬的身份,如意自然不能告訴吉祥他是黑幫老大派來保護她的人,之所以保護她是因爲她即將參與黑幫城鎮建設,她略略思索,給出了一個十分有愛的解釋:“大姐,他就是原來孃家裡四姨婆的兒子的侄子的媳婦隔壁的小明的表哥呀!”
最終,辛旬還是成功入住了何家村。
何元吉領着辛旬走的時候,神色很是詭異。
吉祥不是傻子,辛旬的打扮乾脆利落中帶着一絲冷酷,長相雖沒有之前住在家中的程葉來的好,卻也是端端正正的。一邊火籠屋裡有馬車,後院新搭起來的馬槽邊還站着一匹馬,他看着如意的神態更是怎麼看兩人的關係都不一般。
吉祥神情嚴肅的將如意拉到一邊,看着和何元吉一起離開的辛旬的背影,問她:“如意,都是自家姐妹,你老實告訴我,這個辛旬……是不是你的……你的情郎?”
“噗——”如意一口茶水全都噴了出來,難道是因爲懷春少女看誰都像懷春?吉祥是怎麼看出來自己和辛旬之間有情侶的苗頭的?!
她將嘴角的茶水都擦乾淨,咳了兩聲,一邊拍着胸口正準備解釋,心下不由得一動。
吉祥看着她的眼神略微帶着些期待,如意思忖片刻,道:“大姐,你希望我早些嫁人嗎?”
吉祥溫柔一笑:“傻姑娘,我當然希望你快些找到一個可靠的男人,不求大富大貴,只要安安穩穩能夠日子就成……”說到這裡,吉祥有些茅塞頓開:“莫非……這個公子真是你……”
如意眼觀鼻鼻觀心,點頭:“恩,他是我的情郎!”她偷偷瞟一眼吉祥,果真就在她臉上看到了驚訝和開心的表情,繼而道:“他是個走鏢的鏢師,身手很好的,爲人也很正直,思想也很積極。他曾經到百味樓來吃過飯,後來……後來就經常來,經常來之後……”
吉祥忽然噗嗤一笑,似是調笑:“後來就日久生情了?”
如意努力將心中的道道黑線壓下去,扯着嘴角露出一個懷春少女的笑容來:“是啊……就這麼日久生情了……”然後補充:“唯一可惜的就是他無親無故,怪可憐的……”
這下吉祥都明白了,甚至自行開始腦補:“這樣啊……他是個鏢師,自然能將你好好護着,可聽說走鏢的人也算半個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幹活的啊,你要是同他處在一起了,可千萬別讓他再走鏢了!我看他雖然不胖,但也是身強力壯,你說他無親無故,那咱們置辦幾塊田,就在村子裡蓋房子住下吧!”
如意萬萬沒想到吉祥連讓辛旬做上門女婿的想法都想到了,眼看着吉祥越想越遠越想越沒邊,如意趕緊將她攔下:“我說你倒是消停些,這八字還沒一撇呢!不過他決定在這裡落居一段日子,你不是擔心我出出入入的還會有歹人來害我嗎?現在有他護着,你可以放心了?”
說明了關係,吉祥自然放心,她看了如意好一會兒,笑道:“一不留神就是大姑娘了,連情郎都有了!你還怕我來礙着你們嗎?只要他真有那個心對你好,娶你做妻子,我一百個放心!”
如意扯扯嘴角:呵呵……
而在幾十米開外的何元吉家,辛旬無端端的打了個冷戰。
是夜,何家村中已然進入一片安寧夜色之中,連後院的大黃也回到了自己的狗窩。何元吉家中大門緊閉,安靜的夜裡,忽然有一個黑影從何元吉家躥出,一路往村口跑去。而就在不遠處的一個草垛後面,如意緩緩地探出身子來,只是茫茫夜色中,那黑影早已消失不見。
也只有在真正接觸了連城煜之後,如意才真正感受到鎮東和鎮南之間的分立,而這種隔閡,在第二日李恆才找上門的時候,再一次得到了應徵。
因着如意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當初她在百味樓做廚子,百味樓鮮少上門打擾,前前後後,統共也就李恆才上門尋廚和參加里正壽宴,再是廚房被炸時李恆才遣派的心腹來過何家村,此舉無非在於不給她增添一些無謂的煩惱,令村中人見到她家中常有陌生男人來來去去而生出些流言和誤會。
所以這一次李恆纔會親自上門,不用問也可以猜出是爲了一些急事。
如意見到李恆纔過來,一副十分驚訝的模樣,連忙將他請進門。又似乎是爲了避嫌,並未將他請進屋,只是讓金玉滿堂在前院亮堂的地方擺了桌椅,這才招待李恆才入座看茶。如意以吉祥待嫁,這樣接待男人不好,將她堵進了西屋讓她做繡活不要出來。
李恆纔來的很急,行色匆匆的模樣,放一落座,他便迫不及待的問道:“如意,我聽聞連三爺日前在鎮上大費周章的尋你,可有此事?”
如意做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繼而點點頭:“是有這麼回事。”
李恆才頓時有些氣急敗壞,同時又帶上了濃濃的擔憂:“如意!你怎的這般糊塗,你怎能和連三爺牽扯上了!你……你可真是大大的錯了!”
如意看了一眼裡屋,神色擔憂:“李老闆!你莫要這麼大聲……我家中姊妹因爲我被暗算,早就不許我拋頭露面了……你……你可千萬不要讓他們有什麼誤會!”
李恆纔打量了一番如意的神色,又順着她的目光朝屋內的方向看了看,他嘆了一口氣,彷彿長輩教訓晚輩一般帶上了些斥責的意味:“既然明曉得家人會擔心,爲何還要做這樣的事情!如意,我看你是根本不曉得這連三爺的手段!”
如意驚慌道:“手……手段?李老闆,實不相瞞,因着前些日子家中拮据,實在是窮困無法果腹,之後如意去了百味樓,得李老闆照顧,家中總算寬裕了些,然而往後的日子變數太多,如意只想家人安定,是以就想着能不能自己做些小生意,這一想就真的動了心思。我瞧着東橋晚上熱鬧,便在那邊擺了幾日攤子。之後因着家中要蓋房子,就連攤子也不曾擺了……連三爺的確找過我,爲的就是那個攤子的事情。”
李恆才眯着眼睛聽她說完,細細思忖片刻,似乎有些感慨:“也罷也罷,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一些,你那手藝,到了哪裡都是一片火熱,只怕是你的攤子搶了三爺手底下酒樓的生意,三爺找你去,是不是就爲了這件事情?”
如意點頭:“三爺不過隨意問了我幾句,卻也沒有提太多攤子的事情……”如意頓了頓,忽而笑起來,還帶着些女兒家的嬌羞:“李老闆,你可見過連三爺?不瞞你說,這連三爺當真是個絕色男子……”
李恆才臉色一僵,露出幾分十分奇怪的表情來,不知過了多久,他沉着臉道:“如意,你在百味樓這麼久,我自問不曾虧欠過你什麼,因你又是個女兒身,我李某人也是時時照顧着你的情況,看待你已經猶如半個親人,如今這番話,我是不得不說,無論你聽得進去還是聽不進去,這都是爲你好的勸誡!”
如意無措的看着李恆才,訥訥道:“李老闆……你待人寬厚,對如意更是格外照顧這個我自然是曉得的,您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李恆才睹她一眼,道:“如意,你生長在何家村,有些事情可能並不曉得。你可曉得黑道的人都是些什麼樣的人?最下面一層都是吃喝嫖賭無惡不作的混混,再上面一些,則是比他們更加沒有人性專做坑蒙拐騙這種傷天害理事情的人,在上面一些,就直接是手上拽着命案的人。連三爺管着這樣一幫子人,他憑什麼?自然是因爲他心腸最狠手段最毒,我不妨告訴你,官府早已經有人盯着他們!你一個小姑娘出來闖蕩,本就不易,如今還要和這樣一類人沾上什麼關係,往後的麻煩可就大了!”
李恆才一番話挖心掏肺,良苦用心,每一句都是在爲她着想,如意聽着他的話,也漸漸變得不安起來:“那……李老闆……我……我沒有和連三爺有什麼牽扯啊,難不成我不過是在他的地盤做生意,就算是他手底下的人了?他……他長得那樣好看……竟……竟會是這般兇殘之人?”如意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李恆纔看了看她,最終嘆了一口氣。
“你年輕不懂事,本就不該與他們有什麼牽扯,即便你從此不在百味樓上工,你終究也是我的廚娘,我是萬萬不能看着你跳進火坑都不發一言!”李恆才很是感嘆,表情也有些神傷。
如意急了:“李……李老闆……我……我不曉得他是這樣子的啊!我……我可不想和他們扯上什麼關係!你說的對,若是他們惹上什麼事端,一把火燒到我身上來,我就是多也躲不了啊!我想這東橋我還是不要去了……可……可我不擺攤子,家中顆粒無收……”她說着說着,眼眶都紅了起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李恆才也急了:“你哭什麼,莫哭莫哭!事情尚且還未到不能解決的地步,你若是相信我,我倒有個法子!”他將自己的帕子掏出來遞給她,神色間盡是心疼。
如意彷彿找到了什麼希望,她略顯羞赧的接過李恆才的帕子,弱弱道:“李老闆你有啥法子?”
李恆才似乎是猶豫了片刻,擡眼看了看如意,微微皺眉,是一個商量的語氣:“這件事情我不逼你,你自己來考慮。我記得你先前曾說過,若你要做廚子,定然不會與酒樓簽下任何契約。想必是哪個曾告訴過你這契約乃是個束縛人的東西,所以你應當不大小的,這契約也是個十分有用的東西。”
“契約?”如意輕聲念道,有些恍然的看着李恆才。李恆才點頭:“你無須害怕,這契約其實並非什麼可怕的東西,不過是相互簽訂之人彼此間的一個信譽保障。我知曉你不願籤契約是害怕被束縛住,可若是你簽下了和百味樓的契約,一旦契約書生效,你便是正正經經百味樓的廚子,按照契約內容,誰若是敢將你搶了去,我大可以直接去官府將他給告了!所以這東西,實則可以護着你!”
如意似乎在試着理解他的話,跟着他的話說到:“您的意思是,只要契約書中將我歸爲百味樓,那我便不可在其他地方做食物?”
李恆才微微皺眉,似是不滿:“在百味樓做食物又有何不可?難道我李某人能虧待你?”他指了指房子:“先前我來你這裡瞧見你家中屋牆破爛,如今卻是新磚亮瓦,難道這不是百味樓給你的工錢?”
他忽的話鋒一轉,擺擺手:“也罷也罷……我不過是給你一個建議。還有一件事情我尚未告訴你,經我連日查證,當日在百味樓放炸藥防火之人,極有可能就是連三爺的人!連三爺的風格我很清楚,興許你對她而言並非什麼不必可少,可若是有人要同他爭你,你便是被剁成肉醬,他也會一滴不剩的收回去!簽下契約,你可繼續在百味樓上工賺錢,而一旦他再有什麼叵測居心,我們大可以去官府將他給告了!我已經告訴過你官府已經注意他些許時日,指不定你還能爲名除害!”
如意靜靜地聽着李恆才把話說完,愣了好一會兒,方纔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李恆纔打量着如意的神色,只見她一副恍然大悟之相,神色間盡是擔憂害怕,語氣便柔和起來:“你莫怕,有我李某人在,我是斷然不會讓連三爺再對你做什麼的!”
如意望向李恆才,神色間多了幾分感激,只是她仍舊有些猶豫:“李老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契約一事,我想同家人好好商量一番。”
李恆纔看了她好一會兒,方纔點點頭:“我說過,我並非逼着你做什麼,這一切不過是爲了你好。若非是你被連三爺盯上,即便你自此離開百味樓,往日的情分也還是在的,只要你過好就好。”
如意神色溫柔了幾分:“李老闆是一知道這件事情便急急忙忙趕過來了嗎?”
李恆才揉了揉眉心:“是……我擔心你,便趕了過來。”
如意微微垂首:“真是有勞李老闆了。”
李恆才似是苦笑一下:“你這樣的小姑娘,見着一個貌美的男子便沒了心魂兒的,我見得多了。連三爺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然而你們終究有着天壤之別,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你趁早掐了!”
如意眼中波光閃動,默默地點點頭。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西屋裡吉祥看着時間也不早了,便準備燒火做飯了。如意自然是邀請李恆才留下來用飯,李恆才婉拒了:“你們兩個大姑娘在家,我一個外男,不好多做逗留,且我還有要事在身,不能再耽擱了,既然我要說的已經說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還有要事在身,卻因爲知曉瞭如意的事情,第一時間趕了過來,便是爲了助她一把,如意在心中過了一遍他的話,大致理解出了這麼個意思。
眼看着李恆才就要跨出門口,如意忽然上前叫住了他。她三兩步跑到李恆才面前,想了想,再擡起頭來時,神色變得十分堅定:“李老闆,今天我的確還有些事情沒有做完,等我把家裡的事情做完了,我明天就去鎮上找您籤契約。”
李恆才終於露出欣慰的神色,緩緩笑道:“既然你已經想通,我便在鎮上等着你。”
如意點頭,目送李恆才離開。
李恆才方一離開,帶着文房四寶的辛旬便從一邊閃了出來。他看了看已經走遠的李恆才,沉默着將手中的文房四寶在院中的小桌上擺好:“姑娘,您要的東西已經都在這裡了。”
如意從前曾經在師父的書房中見到過這中古色古香的文房四寶,那時候她已經是師父的入室弟子,不只是可憐她家中不曾讓她去上過學還是因爲練字也可以練一練腕力指力,曾經有一段時間,如意下了廚房,便會那幾張宣紙臨摹些詩句亦或是名家作品,有些美言妙句,她臨摹的熟悉了,往往張口就來。是以,此刻握着毛筆,她倒也不生疏。
上等的宣紙鋪在面前,如意咬着筆頭細細思索了前世曾見過的國內外有名的旅遊景點曾出現過的小吃城的模樣,從街道建築設施到小吃城規模。沈巖每每約她一起出去旅遊,她最喜歡的莫過於那些小吃街,那時候她將趙曉琴當做知心好友,回回也帶着她一起去,現在想來,大概自己沉迷於那些美食小吃的時候,也是他們兩個濃情蜜意暗送秋波的時候吧……
不經意間又回想起往事,如意本能的有些排斥這些回憶,她搖搖腦袋,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見過的那些小吃攤點上來。等到胸有成竹,她開始在紙上勾勒,很快,一個攤點的構架就已經躍然紙上。
如意一連畫了好幾幅圖,辛旬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看了好半天都沒看明白。如意憑照記憶將三視圖畫好,在辛旬面前一抖:“可知道這是什麼?”
辛旬搖搖頭。
如意一笑:“不知道就帶我去見三爺,我講給你們聽。”
辛旬這才點點頭。
如意要出門,通知了吉祥一聲,看着日頭,忽的愣了一愣。
她答應了江承燁每日要去爲他做一餐飯的,昨日這個時候,她便是在竹屋那邊的。
辛旬見她一愣,不由的問道:“姑娘還有什麼事情要吩咐?”
如意淡淡的看了辛旬一眼,搖搖頭:“沒有了,我們出發吧。”秋高氣爽,竹林中涼風陣陣。一條溪水邊,封千味靠着一塊大石頭,喝着小酒哼着小曲兒,而一邊的某個人,一身粗布短褐臨溪而立,手中杵着個柺棍兒,如墨如瀑的長髮被胡亂的束起,臉色不可謂不黑沉。
封千味打趣他:“可是餓了?莫急莫急,小武做好飯自然會來告知我們的。嘖嘖,今日太陽正好,你也來靠着曬曬太陽!”
如今的太陽已經漸漸褪去了夏日裡的毒辣,變得溫柔起來,江承燁的腦中,無意識的想起了何家的後院裡,嬌小水嫩的女人吃力的將自己扶着,一步一步的挪動步子的場景。可不想還好,一想到她,他的臉色又沉了幾分!
連三爺?
據小武探回來的消息,這連城煜是東橋一帶的頭頭,就是個流氓!是個混蛋!
可這個女人,居然不聲不響的就去見了這樣一個人!
最最重要的是,她分明說過每日都會過來,可是已經連着兩日了!兩日了!兩日時間她都不曾過來過,這讓江承燁覺得,似乎她將自己放在這裡,就是爲了解決一個大負擔!
他的心情糟透了,可是糟着糟着,不免又開始想,會不會是她牽扯上了什麼黑道的人,惹了什麼麻煩?
心念一動,他不知覺得轉身就想走,奈何他一動,腿上便是一陣徹骨之痛。
封千味瞥他一眼,懶懶道:“即便你神功蓋世,最起碼也得用藥七天,你近幾日內力運轉的可順暢?先前是中了毒,如今又斷了腿,你今年是否有些多災多難?”
江承燁微微垂眼,看了看自己敷着藥的腿。
他的內力早已經恢復的差不多,千日斃雖狠毒,然封千味的醫術也不是說着好玩兒的。七日斷續膏的確是聖藥,可再厲害的藥,也不可能立竿見影。
江承燁的臉色沉了幾分,忽的將手中的柺棍狠狠扔了出去,柺棍不偏不倚,直直進入溪水之中,連多一分水花子都不曾濺起! wωw¤ tt kan¤ c○
封千味猛地蹭起來,就見那鈍頭的柺棍,已經將一尾命運悲慘的魚釘在了那裡。他微微嘆息幾聲,又坐回去哼起來小曲兒。
依舊是一片木芙蓉的花香中,連城煜拿着如意交過來的幾幅圖,挑眉看她。
如意堪堪立於他面前,將他手中的畫紙拿過來,一一比對着畫中的內容介紹:“連公子,須知要讓東橋這一帶的夜間加倍繁華,最先應當打造出來的,是一條能香飄千里的小食街。”
連城煜似笑非笑的看着如意:“小食街?”
“是。”如意答道:“往往要吃正餐,鍋碗瓢盆的一通忙碌,實在是麻煩。小食不似正餐,相比起來,它製作方法往往獨特而簡潔,且口味獨特令人難以割捨,加上其價錢會比在正經酒樓吃上一頓要便宜得多,所以一條小食街,必不可少!”她將手中的圖紙攤開:“這些是我所作出的設計圖……”
“設計圖?”連城煜越發覺得有意思,等着如意解釋。
如意想了想,改口道:“唔,就像是酒樓掌櫃的櫃檯一樣,每一種小食都在規定的櫃檯上製作完成進行販賣,製作的工具都按照一定規格嚴格打造,這既是小食的特色所在,也是這類小食能否有利潤的關鍵!”
如意設計的攤點櫃檯無非是參照前世見過的世界聞名的小吃街的攤位,因爲當地政府精心規劃,小吃街中的攤點都是統一設計,從街頭站着看過去,便十分的壯觀,然而一家一家的吃過去,就會發現看似連成一片的小吃攤點,各家都有各家的特色,以對視覺味覺和嗅覺三重感官的衝擊,讓人慾罷不能!
按照如今的條件,攤位櫃檯大多爲可移動的木質櫃檯,鍋子該放哪裡,食物製作臺子大小高低,都各有規定。這樣算下來,光是小食街的準備,都需要一段時間和金錢。
連城煜看着如意畫出的櫃檯三視圖,打量良久,方纔問道:“姑娘說的小食,莫非這有這樣的能力?可我卻覺得只有這樣一條小食街,似乎並不大夠。”
如意莞爾一笑:“小食街不過是‘不夜鎮’的第一步,若連公子當真信任我,如今要做的,只怕是安撫安撫東橋的掌櫃們。如意只想儘快令連公子有所收穫,是以,那些無謂的爭端和糾紛……”
“我既已將這件事情交與你做,自然包括所有事情,連某可以保證的,只有姑娘的安全以及手下人的聽從差遣,其他的,就看姑娘的了。”
如意眼中亮起光彩,她微微勾脣,道:“既是如此,須得儘快將這批攤點櫃檯趕製出來。只是這小食街既然要開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無論用料還是做工,自然都要上上等。”
連城煜斟了一杯茶,不急不緩道:“姑娘以爲如何?”
如意眸光閃動:“如意以爲,要接下這批貨的,須得有一個大的作坊開工,這樣一看,此單生意非東橋鎮上鄭家莫屬。”
“鄭家?”連城煜擡眼看她:“可是鎮上的商戶,如今正是少當家鄭澤掌着權的那個鄭家?”
如意微微頷首:“正是。”
連城煜笑了出來:“莫非是如意的姊妹做了鄭家的小妾,如意便有心爲鄭澤拉一單生意?”
如意忽的上前一步,在連城煜面前站定,目光迎上了他的,聲音微沉:“如意只知道,連三爺的茶不容易喝,生意自然也不那麼容易做。”
連城煜似乎是咂摸了一番她的話,忽而一笑,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就照如意的意思去辦吧。”
有涼風拂過,微微卷起些木芙蓉的花香,連城煜又問了幾個關於不夜鎮的事情,沒過多久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如意順着來時的路,由辛旬駕着馬車護送去了東橋那邊。
隨着天色漸晚,東橋一帶如期進入了繁華的夜間生活,青樓裡掛出了排排紅燈籠,一樓的大門和二樓的雕花鏤空木窗齊齊大開,身姿妖嬈的姑娘們彷彿無骨似的倚在門邊牀邊,揮着香氣宜人的絲帕開始招攬客人。
東橋大街上,處處可見活色生香之景。
鄭澤的馬車停在東橋邊時,似乎就已經能聞到陣陣女兒香。
剛一下馬車,香滿樓的王掌櫃便迎了出來,笑着拱手作揖:“鄭老闆,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啊!”
鄭澤風度翩翩的擡手回禮:“王掌櫃客氣。”
一筆生意自然不會站在大街上談,打了招呼,王有財側身擡手:“鄭老闆,請!”
鄭澤也是商場老手,隨着王有財一併入了香滿樓的雅座。
雅座之中,八仙桌上已然擺滿了美味佳餚,一邊指着一個屏風,上面繡着百鳥朝鳳的圖案。兩個歌姬手持琵琶端坐於屏風前,另一邊杵了一位拿着簫的歌姬,貴客坐定,悠揚的樂曲隨之響起,少頃,便有舞姬輕盈曼妙的在小小一方站臺上輕盈舞動。
王有財斟了兩杯酒,一同端起遞給鄭澤一杯:“鄭老闆賞臉光臨,小店蓬蓽生輝,我王有財在此先乾爲敬。”
鄭澤一手持摺扇,一手持酒杯,他掃了一眼一個從他進來便媚眼不斷的歌姬,勾脣一笑,一同乾杯。
第一杯酒下肚,飯桌上的氣氛便融洽了,兩人又隨意的交談了一番,無非都是近來生意上雞毛蒜皮的小事。
酒過三巡,王有財招招手,歌姬舞姬都紛紛湊了過來。方纔那個對着鄭澤萌施媚眼的歌姬更是輕輕撩開自己外披的一角,露出一處香肩來,水蛇一般的靠向鄭澤。
鄭澤從善如流,單手環住她的腰,不輕不重的一揉捏,歌姬頓時一聲媚叫,瞥了鄭澤一眼,端起酒杯:“公子真壞,該罰酒!”
鄭澤的目光落在她嬌豔的容顏上,就着她的手含住那個杯子,微微揚頭,將酒杯中的酒喝下。歌姬笑着從他口中取走杯子,緊接着自發的將脣貼了上來,鄭澤眼中笑意不減,將口中的酒渡了一半給她。
有酒液從歌姬的脣角滑下,直直的滾入她的豐盈中間,鄭澤只覺得體內血氣上涌,放在她腰上的手不禁加重了幾分力道,見她往自己身前壓。
王有財環着幾個美女,看着動情的鄭澤和月娘調着情,笑着喝下一杯酒。
半晌,夥計將文房四寶準備好,王有財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遞給鄭澤:“鄭老闆,想必您也是知道三爺的。三爺一直想要將東橋這邊好好整飭一番,好在近幾日終叫三爺尋得了一個生意上的人才,能助三爺一臂之力。三爺將東橋這邊弄起來了,與整個鎮子來說興許都是一件好事,如今有一批貨物的訂單,我左思右想,還是覺得鄭家的作坊用料和手工都是上上乘,是以這筆生意,當屬鄭家接下!”
鄭澤並非什麼紈絝子弟,談及生意,他倒是收斂了幾分,將歌姬的手往一邊推了推,接過了那張訂單。只是他看那單子時,眼珠子有些模糊。
月娘在他耳旁吹風:“公子可是不勝酒力?要奴家念給公子聽嗎?”
鄭澤微微一笑:“你認得字?”
月娘伸着青蔥玉指將訂單拿了去,一個字一個字的念給他聽。
“須以……以……”月娘讀到所需材料時,微微頓了頓。鄭澤湊過去,輕笑道:“可是有哪個字不認得?”
月娘嬌嗔一聲:“我認得!這是個桐字,桐木的桐!須以桐木爲料!”
鄭澤在她耳畔輕嗅:“唔……你說是桐字便是桐字……”他從嗅變爲吻,一邊吻還一邊不老實的揉捏。
月娘笑聲若銀鈴,輕輕推開他起身走到一邊。鄭澤的眼珠子就像是黏在她身上了一般,她要走時他便想要伸手去抓,他分明感覺自己已經抓到了她的紫色輕紗,可一醒神,她便如同魚兒一般溜走了。
“鄭老闆!”王有財攔住想要去抓月娘的鄭澤,將訂單捧在他面前:“您看……這訂單……”
鄭澤笑了笑,拎起一邊的狼毫,與王有財簽下了訂單,還蓋上了自己的印鑑。
“鄭老闆果然是爽快之人!王某再敬你一杯!”王有財端起酒杯敬了他一杯,鄭澤已經喝了許多,此刻有些頭暈。帶來的小廝都在外頭守着,此番屋裡只有一羣歌姬舞姬。
王有財揮揮手:“月娘,鄭公子怕是不勝酒力,你且扶一扶鄭公子!”
月娘正抱着一個琵琶,鄭澤望過去時,當真是絕色佳人,猶抱琵琶半遮面。聽到王有財的話,月娘應了一聲,將自己的琵琶給了一邊的一個姐妹,嫋娜着迎了上來。
鄭澤一把將她攬到懷裡,呼吸都開始急促。月娘向王有財行了禮,便將鄭澤扶出了雅座。只是剛一出去,鄭澤的小廝迎上來時,鄭澤卻將他一腳踹開,轉而帶着月娘去了香滿樓三樓用來住宿的房間。
原先熱鬧的雅間忽然變得安靜,王有財屏退了歌姬舞姬,又將夥計們紛紛打發,關好了門,拿着訂單越過了房間裡的屏風,站在了屏風後的如意麪前。
“如意姑娘,這是您要的東西。”王有財的態度全然不似第一次那般倚老賣老,站在與他相比小了兩輪的如意麪前,他倒更顯得恭敬。
如意看着自己手中的訂單,微微點頭:“勞煩王掌櫃了。”
王有財拱手:“何姑娘如今是替三爺辦事,我等都是三爺的人,那就是自己人,何須言謝!這整條東街,往後只要姑娘說一聲,王某等人一定傾力爲姑娘辦到!”
如意再次謝過了王有財,也跟着出了房門。
剛剛走出房門,如意一眼就瞧見了三樓走廊邊,停在一間客房前的鄭家下人。她在那下人望向這邊之前閃進一條過道里,看着樓上的情景。
如意忽然想到了裴玉容,心中難免再一次爲她感到可惜,如意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訂單,忽然就變得堅定起來,她將訂單收好,在香滿樓裡找了些漿糊蠟燭和生魚肉,從後門離開,趁着夜色由辛旬駕着馬車送了回去。
夜間,辛旬從何元吉家中潛出來,從何家的屋頂上往下看,只瞧見空無一人的東屋裡,何如意亮了一盞油燈,身邊的矮桌上有石蠟、漿糊和生魚肉,她手裡拿着個東西,似乎是在做什麼,他並沒有看清。
如意埋首做着自己的手工藝品,習慣性的一擡頭時,才發現矮桌另一邊再沒什麼冷眼傾城的男人。
她對着空蕩蕩的席子愣了愣,忽而一笑,低頭繼續做自己的東西。
同一時間,樹林的竹屋中,江承燁不止一次的失眠。
舒適的羅漢九龍牀上有軟軟的靠枕和被褥,江承燁卻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睡不着。半晌,他掀開雲被撐着身子坐起,撈起一邊放着的火摺子,將牀頭的油燈點亮。
竹屋中漸漸變得亮起來。
自從他重新回來,封千味和小武自然又住回了邊邊角角的臥室,江承燁微微低頭,方纔發現自己身上一直穿着在何如意家中穿着的粗布衣裳,一直未換下。
有月光從窗戶縫中灑進來,江承燁看着那一地銀霜,竟有些出神。
再過兩日便是中秋了……她……會不會來接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