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柳兒從被何婆子帶回來和何老三一起教訓了她之後,就被關小黑屋了。此刻被何婆子帶出來的何柳兒,頭髮散亂衣裳也皺皺巴巴的,兩隻眼睛哭得紅腫,早已經沒有了一絲一毫的美態,糟糕的無與倫比。
何婆子將兩件衣裳狠狠地丟在她身上,破口大罵:“你這個不知羞恥的小賤人!說,你又做啥好事了!”
何柳兒一眼就認出了這時她做給程葉的衣裳,當初她搶了如意的活計,縫了這兩件衣裳。當時她鬼迷心竅,也……也不知道怎麼的,就在那個地方縫上了自己的名字。可……可這千真萬確是她爲程公子做的衣裳,爲啥會到奶奶手裡?何柳兒有點茫然的看向氣勢洶洶的章嵐和何遠。
這個時候,她要是再提程葉,只怕何婆子真的會把她打死。她娘從被擡回來之後,到現在都還躺在牀上死活醒不過來,密密麻麻的恐懼爬上了何柳兒的心頭,此刻的她,害怕早已經超越了對如意的憤恨,她手裡拿着那兩件衣裳,半天都開不了口。
何柳兒不開口,並不代表章嵐就會這麼放過他,她目光一利,從何柳兒手裡拿過衣裳抖開,語氣中盡是嘲笑:“何柳兒,你可真是能耐,阿遠說你們兩個從來沒有接觸過,可你這身兒衣裳和阿遠的身材可真是合貼的不得了!大半夜的,你也不嫌臊得慌,你把這衣裳放在我們家門口是啥意思?你想做何家的少奶奶還是咋的?我今兒個和何遠就在這裡,你把話說清楚!要是說不清楚這衣裳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今兒個就回孃家!”
一聽到回孃家,何遠嚇了一跳,他望向何柳兒的目光幾乎噴出火來:“你……你是不是有病啊!”
何柳兒現在的名聲已經足夠糟糕,再繼續糾纏江承燁,何婆子非得打死她,可是章嵐家裡雖然不在本村,但是她家裡也不差,光是幾個堂哥表哥手底下帶的徒弟就多得很,在臨近幾個村都挺有名氣,要是鬧上門來……
何柳兒看着那一針一線縫出來的衣裳,默默地流下了眼淚:“不……不是……這是我給程公子做的衣裳……我……我跟何遠沒有關係……”
還程公子!?何婆子氣的險些當場就抽她一個嘴巴:“你個不知廉恥的東西!這男人都走了!你還掛在嘴巴上,真是不要臉!”
走了!?何柳兒猛地擡起頭,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何婆子——程公子走了?他離開何家村了?他帶着如意一起走了?
何婆子當然看出了何柳兒眼中的意思,她嘲諷的笑了笑:“人家那樣的公子,哪裡看得上你們這樣的鄉里姑娘!人家大晚上的就悄悄走了!”
何婆子的話讓章嵐和何遠的臉都是一沉,而一旁聽着這話的何柳兒卻笑了起來。
“他走了?他沒有帶如意一起走!?哈哈哈哈……那她還得意啥?她還不是被人玩爛了就不要的爛貨!”
“啪!”一聲脆響,將何柳兒扇的直接倒向一邊,那嘲笑聲也戛然而止。
何柳兒猛地擡起頭,就看到章嵐的一隻手還沒收回去,這下連何婆子也急了:“你、你咋打人啊!”何婆子可不是心疼何柳兒,而是心疼她那張臉。即便是將她提回來教訓她,何婆子和何老三都沒往何柳兒的臉上招呼。他們早就計劃好了,就算何柳兒弄掉了她娘肚子裡的孩子,再怎麼懲罰她這孩子都不會回來,與其賠了夫人又折兵,倒不如趁着柳兒的名聲還沒有更糟糕,又有幾分姿色,找個人家嫁了,只要彩禮錢談好,家裡說不定還能有一筆收入!
可章嵐這麼一巴掌下來,一絲情面都沒留,她居高臨下的看着地上的何柳兒,眼中盡是鄙夷:“何柳兒,你給我聽好了!現在我章嵐嫁到了何家村,那就是何家村的人,里正是我公公,何遠是我男人,我這個人最討厭看別人背地裡做些小動作嚼些爛舌根子!今兒這件衣衫,我記住了,你要是再發騷惦記別人的男人還說這些難聽的話,我章嵐第一個撕了你的嘴!”
章嵐今日是真正的發了一回狠,也不曉得真的是因爲這個衣裳生氣還是見不得何柳兒這個樣子。總之是徹徹底底的一改平日裡和氣開朗的模樣,連何遠都被她嚇到了。
離開何家的時候,章嵐帶走了那兩件衣裳,算是個罪證,直到兩人出來的時候,屋裡還有何婆子的打罵聲和何柳兒的哭聲。如果說何婆子對她的這羣子孫們還有哪個是上心的,大概也就是從李秀娥流着血回來的時候把小福壽送到隔壁去了,這麼小的孩子,要是見到自己的娘成了那個樣子,必定會被嚇慘。
章嵐拿着衣裳一路往如意家裡走,何遠急吼吼的想要解釋,章嵐不勝其煩,終於忍不住讓他閉嘴:“嚷嚷啥啊!我難道還不曉得你嗎?我當然知道你和何柳兒之間啥也沒有!”
何遠如聞天籟,就差激動地跪下來:“我的好娘子,你終於相信我了!”何遠感慨完了,忽然覺得不對勁:“不對啊……你相信我……你相信我你還來這裡鬧啥!?對了,你說這衣裳是晚上何柳兒扔在咱們家的?可何柳兒被關着呢,哪來的功夫來扔衣裳啊……”何遠說着說着就有些委屈:“媳婦……你冤枉我……”
章嵐快被他這副傻樣子給氣笑了,她敲了敲他的腦袋:“你傻啊,連何柳兒都說這衣裳是做給程公子的,大晚上的扔到咱們家,那當然是程公子扔給你的!”
何遠愣了好一會,忽然氣的蹦了起來:“好他個程葉!他爲啥要誣陷我啊!我也是有媳婦的呀!”
章嵐垂眼看了看自己手裡的衣裳,帶着些猜測的意思說道:“雖然程公子這麼做有些不厚道,但你平常那個傻樣子,得罪了人也不曉得。我倒是覺得,程公子大概曉得自己離開這裡會給如意帶來些非議,尤其是何婆子這家人,都撕破臉皮了,這嘴巴上還能積口德嗎?雖說程公子這個人我不瞭解,可如意和咱們是好朋友啊,這個節骨眼上,我們不幫幫忙,誰還來幫着她消了那些難聽的話呢!”
何遠聽着自家媳婦的分析,聰明的小腦瓜子立馬明白了章嵐的用意:“哦,我懂了!程葉那個大混蛋,就是想讓你誤會我,這樣何柳兒的名聲更臭,何婆子他們忙着照顧李秀娥和幫何柳兒遮醜都來不及,自然就沒那麼多的精力去找如意的麻煩了!”
雖然是遲鈍了些,好在是明白了。章嵐扯了扯嘴角,掂了掂手裡的衣裳:“可我就是不明白了,你說這程公子看着挺爲如意着想的,可怎麼說走就走了?這男人走出去了,外頭的花花世界難保不會迷了心智,如意要是想得開還好,你說萬一程公子再也不回來,如意還一股腦的傻等……”
何遠被章嵐這麼一說,那單純的腦瓜子就懵了:“啊?不回來了!?”
章嵐瞪了他一眼:“我說小點聲兒行不行!”
兩人已經快走到如意家裡,何遠看了看何家的大院門,伸手捂住了嘴巴,想了想,有很不服氣的湊到章嵐耳邊賣萌:“媳婦,你放心,我肯定一輩子守着你!”
章嵐衝着他拱了拱鼻子,何遠一看就曉得這句話哄得她開心了,頓時也像一朵小太陽花一般跟在章嵐後頭往屋裡走。
“如意?”章嵐推了推緊閉的院門,剛剛喊了一聲,金玉就抓着一把瓜子像個小大人一樣出來了:“阿嵐姐,我二姐不在家。”
章嵐和何遠都怔住了——李恆才倒了,鎮上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如意自然是不用上工了,那這大白天她還會跑去哪裡?
章嵐問了問金玉和滿堂,金玉忙着吃瓜子,滿堂則拿着刀練習裁切,兩人都只知道如意去了鎮上,卻不曉得她去幹什麼。最後何遠和章嵐都不放心滿堂拿着刀,兩個人也沒什麼事情,就留在何家陪着金玉滿堂。
其實如意去鎮上,的確是有些事情要處理。如今百味樓已經因爲李恆才的倒臺面臨關門的危機,從前以百味樓爲首的這片酒樓彷彿忽然間就沒了一個領頭的,和鎮東那邊的酒樓矛盾日益明顯起來,而這也是她等的一個時機。
可如意沒有想到,等她到了鎮子上的時候,卻聽到一個驚天消息——昨夜鄭府大宅夜間走水,大火幾乎燒掉了大半個鄭府,在東邊的院子裡,發現了兩句纏繞在一起的屍體。
如意幾乎是立刻就趕到了鄭家。
今時今日的鄭家,早已沒有了先前的奢華和雅緻,空氣間盡是大火之後的焦糊味道,滿目瘡痍。而火勢最爲厲害的東院,就是裴玉容的那個院子,如意到達的時候,兩句屍體早已經被清理了出來送去了衙門準備驗屍確定死因和身份。
殘敗的有些荒涼的院子,只有三三兩兩的衙差在現場勘查着,如意看着裴玉容的那個院子,忽然就想起在鄭府小住的晚上。每個晚上,鄭澤提着一盞小燈籠站在院外的時候,裴玉容就在不遠的地方靜靜的看着他。而那時候,她和江承燁,也在不遠處的屋頂看着這邊的動靜……
無端端的想到江承燁,如意努力地讓自己分散注意力,這時候將好有個如意認得的衙差走過來,如意趕緊上前詢問:“官爺,請問這個大宅的主人,是不是……”
這衙差以前常常到百味樓去光顧,對如意的手藝也是癡迷的很,這會兒如意問及,他也答得爽快:“是啊,聽說鄭老爺是不日前出殯的,真想不到不過幾日的功夫,竟然就變成這個樣子了。”說到這裡,他忍不住就多說了幾句:“不過這件事情可疑得很,鄭家的財物下人都不見了,跟舉家搬遷似的,大人懷疑是搶劫殺人,可這府裡愣是一點點打鬥的痕跡都沒有。啊對了,方纔仵作已經過來驗過屍了……”
他頓了頓,朝兩旁瞅了瞅,將手攏在嘴邊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說道:“還有一件更驚訝的事情,仵作說啊,邊上那個比較像鄭夫人的,好像一早就斷氣了,旁邊的男屍纔是被活活燒死的!兩具屍體纏在一起,那樣子看着忒嚇人了,像是抱在一起似的……”
如意被衙差的描述說的有點噁心,她皺了皺眉,恰好這時候一旁的人叫他過去做事,他和如意打了招呼,轉身就去執行公務。
如意沒有在鄭府逗留多久,她有些失神的走出鄭府,然後就瞧見了不知道在門口等了多久的封千味和小武。兩個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見到如意的時候,並沒有多說,很快三人就到了一旁一個隱蔽的小巷子。
如意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可是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她今日的心情,比見到裴玉容死去的那一晚更要複雜,腦海中很多的畫面一一閃過,最後還是想到了江承燁。
封千味若有似無的輕嘆了一聲,從袖中拿出一隻木盒子遞給她。
這木盒子如意認得,它曾被鄭澤藏在了暗格之中,而裴玉容也一直知道這個東西的存在。那晚她和江承燁離開的時候,沒能顧得上這個,不料竟然是被封千味拿到了手,而今又出現在她眼前。
如意看着那隻盒子,猜測道:“這裡面的東西,是不是什麼人人爭搶的寶物?依照裴玉容的熟悉程度,這個東西,是不是曾經屬於裴家?”
封千味沒說話,只是點點頭,將盒子遞給如意。
如意微微一怔:“給我?”
封千味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鄭澤回來的那晚,容兒應當交給過你什麼吧。”
如意又是一怔,很快她就想起什麼似的,從脖子上取下一條鏈子。
這是一條金鍊子,上面綴着一塊不大不小的玉石,而這玉石的形狀十分獨特,是毫無規則的一個形狀。當初裴玉容將這個送給她,並沒有說什麼。如意也只當是她對自己的答謝,她本不想要,卻拗不過裴玉容的堅持。
如意一手拿着木盒子,一手將那塊玉石託在手中查看,這才發現在那枚金鎖的側面有一個小凹槽,如意彷彿明白了什麼,她將鏈子上的墜子取下,放進那個凹槽中,掐着玉石上的紋路輕輕旋動它,就聞得“啪”的一聲,那鎖竟然就這麼開了!而金鎖下的那個鎖孔,根本就是個假的鎖孔!
難怪當晚月娘沒能撬開這把鎖。
“這把鎖是南姜一種十分有趣的鎖,叫做‘金鑲玉’,每一塊玉石都是獨一無二的珍品,將它打磨成的各種不一樣的形狀,與金質的鎖配成獨一無二的一對,這是南姜一個去世很久的老師傅打磨的,沒人能仿造出鑰匙來,是以你身上這個,就是世上唯一一把能打開這把鎖的鑰匙。”封千味緩緩地將鎖的由來道出來,說完,他定定的看了如意一眼,“容兒,應當是想把這個交給你,希望你能代爲保管。”
如意看着已經被打開的鎖,若有所思。
從當日月娘忽然被王有才派到鄭府的時候,她就覺得奇怪。如果真的是連城煜要扳倒李恆才,他絕不會這樣大費周章,且按照李恆才和劉月娘的模樣,倒更像是瞞着連城煜做的這一系列事情。當時如意已經覺得,劉月娘一定還有什麼別的目的。這個目的,也許就是爲了拿到什麼東西。
鄭澤去到衙門指正李恆才的那晚,裴玉容知道鄭澤已經將馬隊帶到了道上等着,可她執意留在鄭府,就是希望鄭澤回去以後能夠阻止他進京。當如意無意間說道鄭府的東西已經被搬空,想必鄭澤要離開的決心應當十分堅定。那時候裴玉容聞言,卻是笑了笑,說道:“有一樣東西,他一定不會放在別處。”至此,如意更加堅信,王有財和劉月娘都是衝着這樣東西過來,而他們這樣做,更大的原因,大概就是爲了將這個拿去到連城煜面前邀功。
鄭澤一直將這個東西放在盒子裡,用上了一把這麼奇怪的鎖,偏偏這把鎖的鑰匙,卻是在裴玉容那裡。如意心中一動,忽然問道:“封先生,這樣的鎖在南姜,可是情人間的定情信物?”
封千味微微挑眉,最後點點頭:“這個應當是他們成親時,容兒將鎖送給的鄭澤。”
這金鑲玉的確是情人間的信物,因他唯一而獨特,一把鎖一生都只有一塊玉石做鑰匙,通常都是女兒家將玉石打成鏈子戴在脖間,而鎖則是做成男子腰帶上的配飾。
其實如意一直對鄭澤的話抱有疑惑,直接來說,就是她根本不相信鄭澤也會用全部的心來愛一個人。可是這個東西既然被鄭澤藏起來,就是他不希望被裴玉容知道,且他掛上的鎖,偏偏是隻有裴玉容手中的玉石鑰匙才能打開的鎖。
這把鎖的確是特別,可這木盒子並沒有什麼特別,若是想要打開,自然有千百種方法,可鄭澤這樣做,會不會是每每當他見到這個盒子上的鎖時,就會讓他記住些什麼,不去碰這個東西?
封千味沒再說下去,而是就這麼看着如意。如意默了一會兒,忽的伸手將那把鎖又重新扣起來,又是“啪”的一聲,原先已經被打開的盒子又重新鎖了起來。
“如果是鄭夫人的遺願,我很願意代勞。可既然只是讓我代爲保管,那自然就沒有打開一看究竟的道理。想必封先生一定也是信任我,纔會將這個東西交給我,否則,要論本事,興許封先生會更加合適。”
如意一席話,封千味再望向她的目光中,終於帶上了幾分欣賞,他笑着點點頭:“你的確是最合適的那個人。不過,也許用不了多久,它會給你,給你最重要的人,帶來很大的幫主,而與此同時,也會招來災禍。即便如此,你也願意好好照看?”
封千味說到“最重要的人”這句話的時候,如意的目光猛地沉了沉。她伸手覆上了木盒,忽然道:“封先生既然知道這東西也許會對程葉有幫助,是不是也是在變相的安慰如意,他一定會回來?”
如意說這話時,帶着些淡淡的笑,一雙清亮烏黑的眸子就這麼直直的看着封千味,直接讓這個走南闖北的老油條一時間無所遁形,封千味輕咳幾聲,略顯不自然的說道:“你……猜到了什麼?”
如意的目光黯了黯,她垂眼看了看手中的盒子,聲音有些低沉:“如果什麼事情都要靠我來猜,那我活得也着實累了些,三個月的時間,若他不能回來告訴我一切,那麼這些,就會成爲我沒興趣知道的一切,而他,也不再是我最重要的人。”
封千味這才皺了眉頭,他正想說什麼,如意卻打斷了他:“人活一世不過百年,若是要一直沉溺於痛苦和糾結之中,這一輩子也算是白過了,他就這樣沒有一個交代只有一個許諾的離開,我的確會有些不安心。不過仔細一想,也就三個月而已。”
如意忽然話鋒一轉,話語針對封千味,帶上了些諷刺:“況且,當初我求先生治一治程葉身上的傷,先生尚且能與程葉之間表現的從不認識,讓如意愣是沒有查出一絲不妥。如今想來,他一身貴氣,自汴京來。封先生乃世外高人,在京中也有牽絆,加之你們再次相見時的神態,如意就算再笨,也有了些自己的猜測。其實方纔本就是試探先生,所以現在,如意已經沒有什麼疑惑了。”
封千味露出一抹少有的難色,他的聲音也沉下來:“他這麼多年並不容易。如今這件事情,也的確是有些難言的苦衷……”
“再大的苦衷,我都在這裡等着他來解釋。”如意再次打斷封千味的話,那目光中,帶着從未有過的堅定,“可也只有三個月。他承諾的三個月。”
話說到最後,東西也已經交託,如意問了問封千味近日的動向。封千味只說,他當日來,就是收到了裴玉容寄到京中的書信,上頭請他爲‘蝕骨媚’配出一些暫緩痛苦的藥,哪怕一日兩日也好。如今他過來了,裴玉容和鄭澤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按照封千味所說,他應當還會在東橋待一陣子。
等問完了這些,如意將盒子收在了自己的小挎包中,告別了封千味,她轉而去了鎮東。
鎮東的東橋一代,不僅有許多的青樓,當中夾雜的還有許多賭坊。當初甄選一事,就有人在賭坊中坐莊開賭局,如意到了一家四海賭坊,正準備進去的時候,辛旬不曉得從哪個位置忽然走了出來,擋在瞭如意麪前。
“如意姑娘,三爺在等您。”辛旬面無表情地傳達,如意不動聲色的退開一步,點點頭。
連府當日被江承燁豪邁的炸掉的房子,如今已經變成了一片更大的花園,院中埋下了許多樹幹,卻沒能抽枝開花。一根根枝椏彷彿挺立的守衛一般,直戳戳的站滿了大半個園子。如意在辛旬的帶領下,去到了連城煜的書房中。
連城煜今日一改殺手般的冷然,竟穿上一件石青色寶相花刻絲錦袍,他站在盆景前,一雙修長的手握着剪刀剪着多出來的枝椏模樣,讓他無端端少了幾分冷漠肅殺,多了幾分文弱儒雅的氣質,乍看之下,絲毫不像一個統領黑白兩道的商人,倒像是一個讀了一上午的書,帶着倦意修剪盆景的書生。見到如意進來,連城煜隨手將剪刀放在了四角高凳的邊沿,從袖中抽出一方巾帕擦了擦手,走到早已經上了茶的椅子邊,輕撩衣襬坐下,對着如意擡了擡手:“坐。”
如意從容入座,很快就又家奴爲她上茶,如意掀起茶杯看了那茶葉好一會兒,方纔飲下一口,等着連城煜發話。
連城煜也並沒有準備和如意賣什麼關子,他淡淡道:“王有才前幾日向我彙報,說那些定做的櫃檯貨架都已經送過來了。鄭澤的事情,我今日也聽說了。不過,即便鄭澤這個人去了,有些關於他的人,我想還是等你過來一起處理的好。”
連城煜話音剛落,就有人將兩個人押了上來丟在如意麪前。
劉月娘是連城煜的人,她渾身帶着血痕,似乎是已經被用過刑,頭髮散亂,因爲出汗而被胡亂的貼在臉上,整個人被丟到地上後,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那樣無力的歪倒在地上的模樣,大概只有那微微起伏着的酥胸,能證明她此刻還活着。
相比劉月娘,香芝似乎並沒有被用刑,可是她整個人都驚慌如同瘋婦,見到如意端坐着的時候,她彷彿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因爲她的手被綁在身後,所以她用盡全力的向如意拱過去。她身上還穿着在百味樓打雜時候的衣裳,此時的香芝,再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注意自己是否得體優雅,衣裳會不會弄髒而變得狼狽,她只想活着,只想讓如意帶她離開!
香芝匍匐到如意腳邊,驚恐萬分的懇求:“如意、如意,我求求你,你帶我離開吧,我想被用刑,我不想死啊!”
如意靜靜地看着不住的向自己靠近的香芝,掃了一眼一旁奄奄一息卻還是面露嘲諷的劉月娘,忽的淡淡一笑,看這兒香芝道:“帶你離開。之後呢?你是不是就要去找鄭澤,與他複合,再讓他帶你遠走高飛?”
地上的香芝似乎渾身一僵,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猛地仰起頭望向如意,卻滿臉淚痕:“如、如意……是我錯了,是我不該騙你……是、是阿澤告訴我,他希望我能幫他,他對我只是怒其不爭,我、我只是因爲愛他啊……我想一直留在鄭府。所、所以他說,他假意休了我,讓我回來接近你,讓你帶我去百味樓……只、只要我幫他絆倒那個叫李恆才的人,他就可以帶我一起去汴京!如意……我這一次真的沒有想過傷害你……我只是想到百味樓能幫到鄭郎而已……”
如意輕笑一聲,她微微俯下身,伸手捏住香芝的下巴:“香芝,你真的沒有想過害我?”
香芝連連點頭,一雙眼珠子遍佈血絲的看着如意,深怕她不相信一般,可在如意看來,這樣的演技是沒有辦法說服她的,她丟開香芝的下巴,冷冷道:“所以,你也絕對沒有教唆過何柳兒做些什麼,是嗎?”
香芝的眼中閃過一絲懼色,可是很快她就點頭:“沒、沒有!都是何柳兒自己下賤,她喜歡程公子,所、所以才自己做出哪些事情……我本來還想攔着她,可她完全不聽我的!如意,你信我!你相信我!”
如意喝了一口茶水:“我還沒說你教唆了什麼事,你倒是自己說出來了。”
香芝的一張臉頃刻間變得煞白,很快的她又開始流眼淚,姿態已經做小伏低到了極點,她楚楚可憐的看着如意:“如意……我、我那都是被逼的……你知道的,阿澤雖然是假意休了我,可那也是在考驗我啊!你、你一貫那麼能幹,所以阿澤害怕你會幫着李恆才……所以、所以他才讓我做些別的事情,好分散你的注意力,我、我還是沒有想過要傷害你的!”
香芝拼命地想着能夠證明自己清白的話,結果將自己越描越黑。如意覺得,自己即便真的被程葉背叛,一去不回,也比面前這個不斷地求着她的姊妹要幸運。
如意望向香芝的目光變得冷了些,她淡淡的說:“香芝,鄭澤不會考驗你了,他打從一開始,就是真心要休了你,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帶着你一起回汴京。你這樣心甘情願的被他利用,就要心甘情願的承下你所做的一切事情的後果。”如意的話猶如五雷轟頂,讓香芝愣了好久,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有驚恐有無措,可是最多的,還是那份抑制不住的癲狂,她笑着搖頭,不只是在跟如意說話還是在喃喃自語:“不會的、不會的……阿澤說他最需要的就是我!裴玉容就算是名正言順的鄭夫人,卻根本幫不上他!只有我!只有我能幫得上他!他有了我就不會再想要別人,他怎麼會不要我!?”
香芝忽然充滿恨意的望向如意,方纔的可憐哀求在一瞬間蕩然無存,她狠狠地看着她,忿忿道:“何如意!都是因爲你,如果不是你,根本就不會有那麼多的事情!我知道了,你就是不敢把我帶出去是不是!?你根本就是怕鄭郎知道是你抓了我,所以會報復你對不對!你根本就是嫉妒我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鄭郎怎麼會不要我!?”
“他死了。”如意忽然冷冷的插話,在香芝震驚的眼神中,她並不介意讓她徹底夢醒:“裴玉容死後,他便抱着她一起死了。大火燒了大半個鄭府,今早被發現的。”
如意的話一字一句的清晰地不能再清晰,香芝從震驚到呆愣,到最後的失魂落魄,都被如意看在了眼裡。
連城煜一直靜靜地坐在一旁,目光深沉的看着如意,彷彿要將她看透一般。只見那端坐着的少女面色冷清,而在說到鄭澤和裴玉容時,她眼中有微不可查的黯然一閃而過。
相比如意,香芝整個人就像失了心魂一般。從被帶進來開始,她就這樣柔弱無助的倒在地上。而此刻,她竟緩緩地站了起來,動作笨拙而艱難。
如意看着站起來的香芝,本想說什麼,就在電光火石間,香芝忽然抓起了盆景邊的那把剪刀,大叫一聲,將剪刀捅進了心口!
她的動作快的讓如意根本沒反應過來,等到如意衝過去的時候,香芝的心口已經涌出了大量的鮮血,興許是那血流的太快太鮮豔,如意站在原地,一時間竟有些不敢走過去。
香芝竟然會尋死!?
連城煜很快找來了大夫爲香芝診治,那大夫探了探香芝的心脈,良久,他閉着眼搖搖頭,無聲,卻又明確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如意有那麼一瞬間的呆愣,彷彿是被這一個場景震驚到了。
連城煜沉着臉讓人迅速將香芝擡了出去,又讓人把劉月娘也帶了出去,他關上書房的門,只留自己與她兩人。
“如意,你還好嗎?”連城煜的聲音帶着冷色,可那目光卻是真切的關心。如意微微回過神,訥訥的伸出手胡亂擺了擺,她走到椅子邊,一手扶着扶手,一邊慢慢坐下來。
似乎是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她身邊的人,或重要,或不重要,都在忽然間離開,或者死去。
如意穩了穩心神,對連城煜提出了一個頗爲令他意外的請求。
“連公子,以你的能力,應當不難將香芝做成在回去的路上遇匪,自盡以保清白的模樣吧?”她自然是曉得,人既然是在這裡出了事,那連城煜自然要無聲無息的處理掉屍體。可香芝死的那一幕,讓如意當真有些沒能反應過來。
連城煜笑了笑:“是不是還要剛好被她的家人發現,這樣,也能讓她入了祖宗墳地,不至於被拋屍荒野,逢年過節,還能有人爲她上一炷香?”
如意看了看連城煜,說:“我一直以爲她會苟且偷生,攀附權貴。今日,她的確是有些讓我感到意外。往者已矣,無論過去發生過什麼,兩把黃土,就該把從前的過往都埋葬掉,不是嗎?”
連城煜沒有回答她,他看着她的目光,越發的幽深。
如意感覺到了連城煜的異樣,可是她此刻的心境也未能及時平復。如意輕咳一聲,問道:“連公子,不知道今日叫如意過來,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
連城煜收回了目光,垂眼喝了一口茶,再次擡眼時,目光又變的如同以前一樣。他點點頭,說道:“的確是有件事情。”
他緩緩起身,走到書桌邊,從裡面拿出一疊銀票放在桌上:“當日東橋鎮廚藝選拔,東橋的賭坊開了不少賭局。買你東橋廚娘勝出的賠率已經到了一賠十。”連城煜拿着銀票走過來,將那疊銀票放在如意身邊,帶着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她:“可是有一神秘人,託我們的賭坊代爲開局,賭你何如意敗北,賠率爲一賠一百。”
厚厚的銀票放在如意麪前,連城煜走回書桌邊:“這個賭局,是你自己開的?”
如意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一萬兩銀票,伸手拿過,一張一張的疊好放進包包裡,平靜的點頭:“不錯。東橋的賭坊,說穿了也是連公子手中的金源,如意小試牛刀,還希望連公子不要介意。”
連城煜將那幅畫卷攤開,分明已經看過無數遍,可是再看的時候,他的神情依舊專注的不像話。聽完如意的話,他點點頭:“若是從前,你告訴我你並無意進京謀一個前程,我還有些懷疑,如今,我倒覺得你是死心塌地的要留在這裡了。”
如意目光沉了沉,語氣卻堅定:“是,我一直都沒想過離開。”
連城煜挑眉看了看她,最後還是笑了笑:“好,這些銀票,你拿去。而你答應的事情,我很期待。”他說這話的時候,修長的食指在卷軸上一敲一敲。
如意沉默了一下,再次提出了兩個要求,而這兩個要求,同樣讓連城煜感到些許意外,與此同時,也更加覺得她並非普通的小村姑。
拿了該拿的東西,如意很快離開了連府。
鄭澤和裴玉容的屍體因爲無人認領,在衙門驗屍證實了身份之後,便被擡到了義莊。
如意帶着從連府請來的幫手,在義莊打點了關係,以鄭澤小姨子的身份,將兩人領了回去,就在鄭老爺安葬的那個山頭,選了一塊風水好的地方,將兩人合葬。
連府的人動作效率極高,兩具屍體很快入土爲安。
山上的天氣有些涼,紛飛的冥紙令山頭更添淒涼。如意在剛剛堆出的墳頭前站着,轉過頭望向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跟過來的人。
“你今日被放出來,還是好好將養將養吧。”如意上了香,退開一步站定。
劉月娘的一身傷顯得有些猙獰,她扯了扯嘴角:“不勞姑娘費心。再大的傷我都受過,這些皮肉傷,不足掛齒。”
如意沒有回她,劉月娘頓了頓,還是說了句:“我知道是你讓三爺放過我。多謝你。”
如意看着墳頭,依舊沒有說話。可是劉月娘看着她,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忽然話鋒一轉,問道:“你知道香芝爲什麼要自盡嗎?”
如意這才轉頭看了月娘一眼。
月娘沉靜的看着她,聲音冷清:“因爲她這樣的女人,若成了棄婦,下半輩子都不會再有好日子過,即便她再有姿色,也只能淪爲男人一時新鮮的玩物。”
如意皺了皺眉:“可並不代表她遇不到對她好的男人。”
月娘笑了笑,這似乎也是她第一次這樣對如意笑,她說:“那就要問她自己了。也許她是貪念鄭府時候的嬌寵,也許是貪戀那樣不會改變可以安心的榮華,也許……是她對鄭澤真的有那麼幾分情誼。”說到最後,月娘頓了一頓,“一個女人,若是沒有了自己的男人,在這個世道,會變得很艱難、很艱難……還有可能,是她知道,自己根本撐不下去。”
因爲根本撐不下去,所以一了百了。
如意的眉頭緊了幾分,月娘見她沒有反應,轉身準備離開。可就在她剛剛邁出一步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堅定的聲音。
“不會。”
月娘轉過身看她,她的側臉帶着一種與她這個年齡不符的從容和堅定。
如意也望向月亮,嘴角甚至帶上一抹淺淺的笑,她說:“換做是我,我一定更好的活下去。我一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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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妹紙糾結女主這個清白交代的有點早……小安子只說一句話……食髓知味啊食髓知味!加上那被養的高貴而刁鑽的胃,就是醬紫把那隻男主吃定的嘛!就醬!
ps:前方有女主變身,非戰鬥人員請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