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夜色已經漸漸深沉,寧慈起身挪到馬車門口,抵着馬車門聽着外頭的動靜,可是外頭一直都沒有動靜。寧慈伸手摸上了藏在馬車上的匕首,靜靜地挨着馬車門。
可是等了很久,外頭依舊沒有聲音,寧慈屏住呼吸,再次聽了聽外頭的動靜,就在這時候,外面傳來了兩聲悶哼,緊接着,就是辛旬和另一個手下的聲音。
“寧姑娘!?”辛旬和手下跑到馬車邊上打開門,見到寧慈安然無恙的在裡面,都鬆了一口氣,寧慈彎腰出了馬車,四下看了看,周圍連個鬼影都沒有。
“方纔怎麼了?”寧慈望向辛旬,神色平靜。
辛旬低下頭:“方纔……應該是有人暗算了我們,我們二人都被點了穴……扔、扔下馬車……是以並未瞧清楚來人的模樣。”
寧慈聞言,只是默了默,連一句追問都不曾有,轉身進了馬車:“興許是神志不清的瘋子,有什麼特殊的癖好也說不準。你們沒有大礙就走吧。”
瘋、瘋子?
辛旬和手下對視一眼,上了馬車繼續駕車。只是這一次,另一個手下十分注意周圍的動靜。
馬車一路回到端陽城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好在這個月的開席日已經過了,如無意外,接下來的半個月她就又得進入休養月。
原本以爲回來了人已經都睡了,哪曉得燈火通明的前廳,滿堂還抱着已經昏昏欲睡的小魚兒在那裡等着她!
滿堂見寧慈回來了,立馬抖了抖腿,把坐在他腿上昏昏欲睡,小腦袋還在一啄一啄的小魚兒弄醒了。小魚兒睡眼惺忪的睜開眼,似乎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一看到寧慈,本能的就伸手要抱抱,嘴巴里還在喊:“孃親……”
寧慈警惕的看了看周圍,滿堂立馬道:“已經沒有人了,都遣下去了。”
小魚兒剛剛學會說話的那會兒,第一聲喊得就是“孃親”,而後,當寧慈第一次親手處決了一個在背後議論小魚兒爹爹這件事情的人後,曾一時衝動讓小魚兒不許在有旁人的地方叫她娘。當時的她初爲人母,又同時面臨着太多的事情,所以還不知道該如何當好一個母親,可是當她漸漸懂得如何做一個母親的時候,小魚兒已經不再在旁人面前叫她娘,哪怕他那麼粘着他,私底下都叫的少,連帶着,他也不會叫任何人,無論是吉祥還是金玉滿堂,他從來不會熱絡的叫人。
所以,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喊,讓寧慈心中都顫了一顫。
寧慈把小魚兒拉到懷裡,伸手爲他揩了揩糊在眼角的小眼屎,寧慈的手指有些涼,輕輕撫上小魚兒的眼角時,他立刻就醒了,見到面前的寧慈,一張小臉瞬間就變得嚴肅起來,他似乎想起自己剛纔叫了什麼,然後有些彆扭的躲着寧慈的手指,低下頭去看自己的鞋子。
寧慈沒有帶過孩子,可是看着元寶她也知道,一個三歲的孩子,正是歡快跑跳的年齡,應當說着讓人發笑又無可奈何的可愛話語,滿滿都是討人喜歡的稚氣,而不是像這樣,心思沉沉。
寧慈握着小魚兒的手問他:“不是告訴過你,小孩子過了戌時一定要睡覺嗎?你曉得現在多晚了嗎?”
滿堂走過來蹲在兩人身邊,笑道:“寧姐,小魚兒在等你。”
“等我?”寧慈望向滿堂,心中有些不解。滿眼點點頭,碰了碰小魚兒的耳朵:“藏着掖着做什麼,不是都做好了嗎!?孃親回來了,快拿出來啊!”
寧慈把小魚兒低着的腦袋捧起來,對他笑了笑:“有什麼要送給我的?”
小魚兒沒說話,悶悶的扯了扯滿堂的衣裳,滿堂這纔想起來:“哦,對對對,我怕他弄丟了,是放在我身上!”說着,已經從懷裡掏出一支長長的木質盒子,遞給了寧慈,“寧姐,打開看看吧。”
寧慈彷彿想到了什麼,她看了一眼悶不做聲的兒子,接過盒子打開來看。
一支銀簪子靜靜地躺在絲絨墊底的木盒子裡,銀簪的簪身紋路獨特,簪頭是雕工精細的小花,一簇一簇的擁在一起。
滿堂在一旁當起瞭解說:“幾天前因爲你要去東橋,他又不想和三姐一起睡,所以賭氣把你的那支銀簪子丟到竈膛裡給融了的事情他都記着,當時寧姐你生了好大的氣,可把他嚇壞了,後來你去了東橋,他就一個人躲在花園裡抹眼淚,小小的一隻縮在那裡,府裡的人看着都心疼,最後我問了他,他說他惹你生氣了。小魚兒想跟你說,這是他賠給你的。”
如果滿堂不說這件事情,也許寧慈真的就想不起來了。
曾幾何時,那支銀簪的確是她最重要的東西,可是三年了,睹物而生的思念,終究被生活中無盡的事由沖淡,被小魚兒的地位取代,當小魚兒因爲她要走把她的簪子丟到竈膛裡的時候,她的確是生了氣,可是東橋的事情由不得她耽擱。這樣忙了幾天,她甚至都忘記了自己在生氣。
這也就解釋了爲何她回來的當日,小魚兒縮在門口不敢出來接她,因爲他怕她還在生氣。
其實,這隻銀簪子早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
三年前,危險的火場中,她爲了去撿那支遺落的銀簪子,犯陷闖回了火場而受了傷;三年後,這支她曾經最看重的銀簪子,被她的兒子扔進了竈膛,融的面目全非,而她卻能因爲勞累和對兒子的掛念,全然忘記了生氣。
低頭看看眼前的簪子,竟然與她壞掉的銀簪子絲毫不差!
滿堂在一旁繼續道:“寧姐,這個簪子有沒有哪裡是不一樣的?”
寧慈搖搖頭,她伸手輕輕摩挲着這支新的銀簪子,柔聲道:“一模一樣,很漂亮。”
滿堂似乎很是驚訝,他對小魚兒說:“哇,你好厲害啊!真的和你說的一樣呢!”
寧慈眼中有亮光閃動,卻還是笑着問滿堂這是怎麼回事,滿堂半抱着小魚兒,很自豪的說:“姐,小魚兒太聰明瞭!起初我說咱們可以給你重新打一支,我還憑着記憶畫了畫,可小魚兒斬釘截鐵的說不是那樣,最後他說一些我改一些,這纔有了這樣的模樣!要是沒有小魚兒,我們肯定做不出的!”
寧慈怔了怔,似乎沒料到事情是這樣,她還以爲這是滿堂幫着小魚兒打出來送給自己的,原來這簪子的模樣,是被小魚兒牢牢地記着了?
見寧慈不說話,滿堂在一旁催促:“寧姐,喜不喜歡,你也要說一聲不是!?小魚兒就怕你不喜歡呢!”
小魚兒聽到了滿堂的話,大大的眼睛裡帶着閃閃的期待望向了寧慈,寧慈衝他微微一笑,把銀簪子遞到他面前,聲音溫柔的就像是在哄最重要的小寶貝:“孃親很喜歡,小魚兒幫娘戴起來好不好?”
小魚兒的眼睛頓時就亮晶晶的,可是那張俊俏的小臉還是沉靜着,他抿着脣,小心翼翼的用自己小小的手拿起了簪子,爲了配合他,寧慈還把頭微微低下來。
冰冰涼涼的簪子歪歪斜斜的嵌進了發中,寧慈伸手把簪子穩了穩,輕輕抱住了小魚兒。小魚兒最喜歡寧慈身上淡淡的香味,立馬就膩歪到寧慈的懷裡。滿堂湊到寧慈身後,對着小魚兒眨眨眼睛,小魚兒看着小舅舅,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來。
前廳裡一片溫馨和睦,而就在連府大門前的一隻石獅子邊,江承燁已經站了很久了。
方纔在回來的路上,他一度想要衝上去將她拉出來,最衝動的時候,他甚至已經點了兩個隨從的穴道將他們丟下馬車。
可是隔着那道不堪一擊的馬車門,他卻再一次猶豫了!
當初走的時候,就是在她不知情的深夜,如今回來,還要這樣像做賊似的?他如今已經足夠將她護住,將她與王府隔絕開來,可是當他試圖感覺着馬車門後的那個身影時,始終沒能伸手打開那道門。
江承燁看着府邸門口那刺眼的“連府”二字,腦中一時間蹦出許多的想法,諸如她爲何會在連府裡住下、爲何會有這樣大的變化、爲何要改名換姓、爲何要……太多太多的疑問,他都想親自去問清楚。
端陽城的天氣陰陰鬱鬱的,連帶着到了夜間的月光也十分欠奉,江承燁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正準備離開的時候,一輛馬車忽然停在了連府門口。
江承燁迅速的躲到了一旁,然後,他看着有些搖晃的連城煜下了馬車,推開了下人的攙扶,搖搖晃晃的進了府裡。
不知爲什麼,江承燁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所有的神經都在連城煜回來的那一刻緊繃起來,他再也不顧其他的,直接越到了後院!
端陽城的連府顯然比東橋鎮的更加有人氣,即便江承燁沒有見過,也能想象他們一家人和他住在一起的生活,他知道那是一種怎樣溫暖的感覺。
連府的結構佈置十分的雅緻,而在守衛上明顯與從前的連府不同,江承燁簡直是如入無人之境,順利的跟隨着醉意朦朧的連城煜到了前廳。
連城煜忽然回來,自然是驚動了下人,很快就有婢女過來服侍他,連城煜拂開了下人的攙扶,將其中一個的領口揪着拖到面前:“如、如意……”
“三、三爺……”下人嚇得不輕,可是又不敢公然逃開,連城煜彷彿清明瞭幾分,他笑了笑,鬆開了手中的人,搖搖晃晃的就往外走:“對……如意已經死了……寧慈……寧慈……”
寧慈將將把小魚兒哄睡着,下人趕過來的時候,如意正從小魚兒的房間裡出來。
“寧姑娘,三爺回來了,好像是喝醉了,在前廳誰也不敢拉着……正、正在叫您呢!”府裡的下人都是叫寧慈寧姑娘,可是心裡卻早已經將她當做了主母。
寧慈聞言,似乎並不驚訝慌張,她只是做了個噓聲的動作,讓她不要吵到小魚兒,然後才從容的和下人到了前廳。
前廳裡面,兩排下人大氣也不敢出的站在兩邊,果真如同報信的說的一樣,每一個人敢上前去跟他說話拉扯他。
寧慈看了一眼坐在前廳椅子上的連城煜。
他似乎是醉了,兩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耷拉着腦袋,全然不復從前的冷肅,那模樣,反倒有幾分滑稽。寧慈一步不停的走到連城煜面前,伸手戳了戳他的頭:“睡了嗎?”
連城煜一張好看的臉早已經浮上紅暈,聽到寧慈的聲音,他緩緩擡起頭,看着面前居高臨下的女人,那一瞬間他有些失神。
寧慈站在他面前,只覺得他這個樣子好笑:“自己走得動嗎?”
連城煜的人有些迷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的吐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就那麼撐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來。
殊不知,連城煜這樣一個聽話順從的舉動,讓這看似平靜的前廳裡的八卦浪潮開始洶涌!
啊啊啊啊啊!還是寧姑娘有辦法!
一句話就讓三爺動了啊啊啊!這絕壁是主母的節奏啊啊啊!
一旁的下人們不動聲色的將這一切收入眼底,一個個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彼此交流的眼神中,一切都已經十分明瞭!那激動的小眼神兒,彷彿已經看到了寧姑娘上位主母的那一天。這幾年,除了最開始寧姑娘來了整日將自己關在房間,後來她對人一直都是極好,在連府更是賞罰分明,直到三爺帶回一個孩子說是他的孩子時,寧姑娘更是傾力照顧,整個連府其實都是十分崇敬她的。
若說做主母,必然還是寧姑娘最合適!
寧慈伸手扶住了連城煜,對一旁的人到:“去廚房將食材準備好,我稍後過來煮湯。”然後就這麼半扶半拖着將連城煜帶出了前廳。
連城煜其實醉的並不是十分嚴重,最起碼寧慈讓他往哪邊走,他還走得動。桃花在一旁幫着寧慈,三個人從前廳出來往後院走,忽然就聽到一旁的暗地裡發出一聲碎裂聲,似乎是樹枝忽然斷了的聲音。
桃花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個聲音嚇了一跳,寧慈卻連步子也沒停:“不必驚慌,也許是哪裡的野狗踩了枝椏,快些回房。”
桃花面上應下,心裡卻在想:府裡何時有過野狗啊……
而回廊一邊的黑暗裡,一隻帥氣的“野狗”已經丟掉了手裡被折斷的枝椏,目光灼灼的盯在了那個錦衣華服的女人身上,目光中的怒火恨不能將她的身上灼出個洞來,看看她的真心裡面還有沒有自己!
連城煜住的主院裡向來都是最安靜的,他們過來的時候,房間裡已經掌燈,門口站着兩個守門的,都是低着頭不說話。寧慈扶着連城煜在門口站了一站,對桃花道:“你帶着他們先下去,上一桶熱水給三爺沐浴。”
桃花很是機靈的把所有下人都帶了下去,寧慈用左手拽着連城煜的一隻胳膊轉頭看他:“還能自己進去嗎?”
連城煜一直垂着的腦袋忽然擡了起來,他一把甩開了寧慈的左手,去也因爲衝擊太大,自己後退兩步,撞上了身後的紅木柱子。寧慈伸手去拉他,又被他再一次打開。
醉酒的難受讓他微微有些喘息,他伸手鬆了鬆束的嚴密的衣襟領口,一張臉又紅又燙。他擡眼看了看寧慈,沉聲道:“我白日裡與你說的,你可曾放到心上?是不是我說完後就走,你反而覺得輕鬆如釋重負?”
寧慈不動聲色的看着他:“你喝醉了,我讓人給你打了水,我去煮醒酒湯。”說罷,轉身要走。
“站住!”連城煜忽然大喝一聲,伸手就將寧慈扯了回來,可是他一把握住他的右手,力道有些大,寧慈被扯了回來,眉頭緊皺。緊接着,她就撞進了一個帶着酒氣的懷抱。
“寧慈,你常常說我是個生意人,如果你認定我只會在商言商,那我就來跟你談一筆生意。”連城煜低沉的聲音近在耳畔,他微微鬆開她一些,伸手撫上了她戴着面紗的臉:“三年了,這三年我從未強迫過你,你要改名換姓,我由着你,你要養家餬口,我幫着你,你要做出一番成績,我護着你。如今整個府上都知道‘你是我的表妹,我的孩子最喜歡的就是你!’,寧慈,不是隻有你會裝傻,可是沒有人能裝傻一輩子,我不想再陪着你裝傻,我……我會好好疼小魚兒,你……你應了我……好不好?”
連城煜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他比寧慈高出大半個頭,此刻卻如同一個孩子般緩緩低下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寧慈明眸微垂,正欲張口說話,整個身子都猛然一僵!
連城煜已經偏過頭,在她的細白的脖頸上細細密密的吻起來!
連城煜的吻從小心翼翼到一發不可收拾,寧慈的不反抗彷彿就是最大的鼓勵,他伸出雙手將她抱住,細密的吻一路蔓延到側臉,就在他想要摘下她的面紗時,寧慈竟然回抱住他:“我們先回房。”
高大而勁瘦的男人將女人禁錮,轉而將她帶進了房間……
就在兩人十步開外,江承燁的一雙眼已經血紅血紅,他死死地拽着身邊的一株矮樹樹枝,被扯爛的葉子已經在他火熱的手掌中融出了翠綠的汁液。
此時此刻,江承燁恨不能衝上前去將那個不知死活的男人徹底解決掉,然後帶着如意離開!他的女人……竟然在幫他帶孩子!?所以,連城煜是在用自己的孩子絆着她?
只要一想到剛纔的兩個人相擁着進了房間,江承燁就再也忍不住了,就在他正準備衝進房間的那一刻,原本已經關上的房門忽然間又開了。
戴着面紗的女人衣裳整齊的走了出來,恰好這時候去準備熱水的下人們也回來了,寧慈從容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淡淡道:“三爺累了,你們幾個服侍的時候輕一些,我去煮醒酒湯。”
幾個下人領命進了房間,江承燁擡腳就想跟着寧慈離開,可是走了兩步,他又覺得有些奇怪,等着下人們給連城煜沐浴更衣退出來之後,他悄悄潛入了連城煜的房間裡。
呼吸均勻的男人已經穿着乾淨整潔的中衣臥榻而眠,江承燁走過去試探了幾番,忽然明白過來——是睡穴!她點了他的睡穴!?
江承燁的腦子一時間有些興奮,也有些感慨。
是了,從前在何家村,他就教過她點穴指法,所以她會點穴並不奇怪!
看着沉沉昏睡的連城煜,江承燁終於清明瞭幾分的腦子開始思考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當初他離開何家村,如今回來,何家村已經不見了。哪怕她現在叫做寧慈,哪怕她和以前有了很大的變化,江承燁也肯定她就是何如意!可她爲什麼要這麼做?究竟是什麼使得她要住到連府?她和連城煜之間即便沒有曖昧關係,還存在什麼關係?爲什麼連城煜的孩子可以牽絆住她?
無數的問題迎上心頭,讓江承燁越發覺得自己沒有衝動的露面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可現在更大的問題是,他總有一日要在她面前出現,她此刻究竟是愛他多一些,還是恨他多一些?
當日在畫舫上她那樣對他,究竟是因爲已經認出了他,還是隻是將他當做和賈公子一樣的登徒浪子處理的?
可他不過遙遙的看一眼就知道是她,她難道會認不出自己?
江承燁看了看昏睡過去的連城煜,打心底裡覺得如意這樣對連城煜簡直不能更贊,可是與此同時,他也牢牢記得她曾將自己丟到水裡。這樣看來,似乎時隔三年,她好像變得有些簡單粗暴了……
不知該用什麼樣的法子纔算是最好的相遇方式,這讓江承燁很是爲難,在沙場上奮勇殺敵的大周戰神,卻在與失約三年的女人近在咫尺的這一刻,一次又一次的猶豫卻步。
最後,在寧慈的醒酒湯被人端來以前,江承燁還是以一個落寞的背影離開了連府。
在這裡,絕不是一個最好的見面時機!
江承燁從端陽城回到東橋鎮,又是一天的新開始,當他面色沉冷的回到客棧準備回到豪華客房的時候,被門口的小夥計及時攔了下來,他面帶微笑的對江承燁和氣道:“公子,上頭的另外兩位公子昨兒箇中午就已經退房了。”
退房!?搞什麼鬼!?江承燁的眉頭纔將將皺起來,夥計已經和顏悅色的指向了下面的另一間房間:“兩位公子已經住進了標準間。”
江承燁順着夥計指的方向望過去,目光落在了角落的一間房裡,他抽了抽嘴角,朝着夥計指的房間走去。
江煦陽前來開門的時候,一雙眼睛都沒能完全睜開,幽魂一般開了門,又幽魂一般回到了地板上矇頭就睡!不只是江煦陽,連牀榻上的江言都是如此!
前一日還住着高處不勝寒的豪華房間,今日就要兩個人擠一間,還有一個要睡在地上!?
江言聽到動靜,也醒了過來,然後伸腳踩了踩地上的江煦陽:“起了。”
江煦陽顯然很困,但是在江言的注視下,還是不情不願的起了牀。
兩人並不是什麼喜愛懶睡之人,之所以這般疲睏,不過是因爲昨晚兩人又去了一次不夜鎮!
沒有三連畫舫的不夜鎮的確少了些轟動和熱鬧,但也因爲如此,他們反而能將更多的心思放在不夜鎮其他地方。一個晚上的時間,兩個人再次吃遍了小吃街,看了女子的步打賽,踢了男子的蹴鞠賽,進了賭坊入了茶社,與衆多才子鬥智對詩,與無數紅顏擦肩而過,不夜鎮中的表演都是輪着來,只要是初初到此的遊人,每一日都能見着新花樣,最最重要的是,兩人還發現了一個新奇好玩的地方!
這個新奇好玩的地方在千金一笑街往邊上去的那個分岔路口。
來不夜鎮的,自然都是年輕男女,且不夜鎮中規矩嚴明,那些所謂的花街柳巷的風氣絲毫沒有,即便是歌姬舞姬,那都是純粹的表演,靠的是表演的魅力迷人眼球,算得上是做派正經的地方,是以這一年來,男女遊人都在增加,大周原本就不是什麼民風落後之地,能有這樣的正派繁華,連江言都是予以肯定的。
從分岔路口走出去,兩邊都是開的風味小店,不似百味珍饈那裡賣的都是名貴的東西,這裡都是一些小零嘴,更像孩子和姑娘家喜歡吃的,另外,連捏麪人兒,賣臉譜的都有了自己的攤位或店面,因爲地方大了固定了,每每展示出來的樣品也就更多,琳琅滿目的十分吸引人的目光。
走過這條路,又是一條岔路口,是兩條相對着的街道,依舊是立着牌坊,上頭寫着“淑女街”和“俊才路”,再走進去,還會有“紅顏道”和“英雄巷”,四條街道並沒有規定男女應當走哪一條,可是約定俗成的都是女子走女道,男子走男道,不過當中也會有些膽子大的男女公然走到異性的地盤,且四條街的風格都不同,有很多好玩的小玩意兒。
“實在是太好玩了,不過就是地方太大能逛得太多,實在是累人的很,可是你曉得不,裡面居然有個養生堂!進去之後,會有男男女女給你捏腳按全身!那一下子下去,可疼了,可是過後舒服極了!我和皇兄都舒服的不行!不過你不要誤會,那可當真是正經的地方!總之你不曉得有多好玩,我今晚還想去!”江煦陽樂呵呵的說着他們昨晚的經歷,覺得這不夜鎮的確是好玩兒。
江承燁靜靜地聽着他們講述昨晚見到的另一種不夜鎮,心裡將這個地方一點一點的和如意的作風重合。他一直知道如意的腦袋瓜子裡總是有許多突發奇想的東西,從她所做的菜式就能曉得,可是這麼大的地方,當真都是她想出來的?換句話說,倘若這個地方是她的心血,那她如今的牽絆不是越來越多?
電光火石間,江承燁彷彿明白了什麼,他目光一利,狠狠一拍桌!
一定是連城煜,他先以孩子來融化如意的心,再以不夜鎮來討她歡心,這樣牽絆着她,讓她放不下不夜鎮,也放不下孩子,自然就應了他!
好卑鄙的人!
一旁的兩人都被他毫無徵兆的怒氣嚇了一跳,江言和江煦陽對望一眼,江言道:“老六都已經告訴我了,你是不是爲了一個姑娘?那個姑娘,是否就是畫舫上見到的姑娘?”
江承燁看了江煦陽一眼,江煦陽立馬說道:“你動靜那麼大,就是想瞞也瞞不住不是?再說了,難道你沒有想過,最省事的就是讓皇兄一紙婚書賜給你!?不過我得先問問,如意心裡到底還有沒有你?啊不對,那個人究竟是不是如意?”
江承燁聽到“一紙婚書”的那一刻,整個人都爲之一震,然後在聽到江煦陽的發問時,很是肯定的說:“是她!我確定是她!”
江煦陽又看了看江言,清清喉嚨說道:“是她?其實真的是她那也就好辦了,那她對你還有情誼不?”江煦陽上下掃了掃他,忽然露出幾分曖昧神色,賤賤的說:“你一夜未歸,莫非已經和如意……”他伸出倆大拇指,相對着彎了彎……
江承燁的目光黯了黯,沒有說話。
江煦陽、江言:看來是失敗了……
因爲對那個寧慈終究還抱着些懷疑,江煦陽繼續問道:“那她……認出你沒有?”
認出了嗎?沒認出嗎?江承燁點點頭,又搖搖頭……
江煦陽、江言:怎麼覺得他在逗他們呢……
就在江言和江煦陽有點鬧不懂江承燁是不是在江水裡把腦子泡壞了的時候,江承燁終於開口了,他將自己所見到的知道的都說了出來,包括劉敏鳶口中未婚挽發的寧慈,包括她如今住在連府,還包括連城煜的孩子很喜歡如意,如意住在連府幫連城煜帶孩子,他離開前還看到了滿堂,彷彿如今她們一家都住在連府似的……
江煦陽越聽越覺得離奇,以他多年來看過的傷情話本兒和聽過的故事,一個想法在他心裡漸漸形成。最後他很勇敢的問出一個問題:“承燁……咳咳……大家都是男人,我問問你,你和如意……究竟……有沒有……那個……就是……”
“夫妻之實。”江言實在是看不下去江煦陽那扭扭捏捏的膿包樣,代他說出了口。
江承燁那張俊美的臉忽然一紅,然後,他默默地點點頭,彷彿是記起了那個旖旎的夜晚,他的眼神甚至都變得溫柔,彷彿動一動鼻頭,就能聞到那淡淡的桂花香甜。
江煦陽險些忍不住衝上去握着他的肩膀大搖大喊:你這個純情的樣子是怎麼回事!?拿出點男人氣概啊男人氣概!
江言作爲九五之尊,更是有些怒其不爭的扭過臉去。
江言趁這個時候把當年村子大火的事情告訴了江承燁,前一刻還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這一刻的江承燁立馬就意外又震驚,可是他很快就明白了什麼一般,一張臉越發的陰沉冰冷。
“按理來說,如意住到連城煜那裡,兩人非親非故的,有些說不通。可是如果我們換一個角度來想,也就不難明白了。也許當時,連城煜不只是收留她那麼簡單,還有可能是因爲……如意當時有不能沒有他的絕佳理由!”江言諄諄誘導,可是江承燁混亂的心似乎沒有明白是什麼意思。
一旁的江煦陽都懂了:“嘖,意思就是……你說連城煜的孩子牽絆瞭如意,如意很疼這個孩子,可是給連城煜生下孩子的妻子在哪裡?咱們就聽到過寧姑娘連三爺,那連夫人呢?沒有連夫人,哪來的孩子?”
江承燁神情肅穆的看一眼江煦陽,又看一眼江言。
江煦陽的心都快急腫了:說了這麼多,問題只有一個啊,夫妻之事哪家強啊!
江言覺得江承燁可能會凌亂掉,與其讓他自己苦苦掙扎,他不如幫幫他,遂放棄引導,直接問道:“你說那孩子極喜歡如意,可我卻覺得,既然不是親生,即便再喜歡,也沒有搭上自己一輩子的理由,再者如意若當真還是個姑娘家,又爲何要未婚挽發?你這樣一走就是三年還音信全無的男人,莫非當真要爲你耽誤一輩子?那孩子年歲幾何?若是與你離開到現在回來的時間相同,那他極有可能根本就是你和如意的孩子!”
終於點破了!
江煦陽也插嘴:“所以這就解釋了爲何她要找上連城煜,她一個姑娘家,遭逢那樣的大災,還懷上了孩子,若是這時候沒有一個男人爲她擋下來,那她一個姑娘家過得該有多艱難啊!你到底懂不懂啊!再說了,你當初說走就走,放在哪個姑娘身上這都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興許大火之後她當真恨上了你,改名換姓不過是爲了重新做人!”
江煦陽說着又摸摸下巴,繼續揣測:“加上你離開已經三年,女子生了孩子,身形不一樣了也就好說了,不過話說回來,如意如今的確是高了些,也……咳咳……豐腴好看了很多呢……”
兩人的話猶如晴天霹靂,讓江承燁呆愣當場!
他……他和、和如意的孩子?
“你難道對自己沒有信心嗎?一個晚上還懷不上嗎?”江言微微挑眉問道。
江承燁猛地望向江言,眼中寫滿了:當然可以!
江煦陽覺得這件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原本他和江言還有些懷疑這個寧慈,可是拋開“真寧慈扮假如意居心叵測”這個可能,考慮一下其實寧慈真的就是如意,而以上的猜測均屬事實,那這件事不僅有很多地方容易想通,而且、而且……就太他媽有意思了!
哈哈哈哈哈……江承燁有兒子了!?
他欺負不了江承燁,可以欺負他兒子啊!
江言起身走到梳洗架子邊洗了把臉:“江承燁,朕可是親自陪你來追你的媳婦兒,你可別讓朕失望啊。一紙婚書什麼的,不是不能賜給你,只是強人所難,總歸沒了那一份意境,你,應當懂得!”
懂什麼?江承燁現在的腦子裡還懂什麼?
此時此刻,江承燁的腦子裡,耳畔邊,都只有一個聲音——
孩子孩子孩子孩子孩子……
看出來江承燁似乎是震驚不小,江煦陽十分滿意,最後清咳兩聲,給了一個很有人性的建議:“承燁,現在你去見如意,一切都還不好說,可是有了這個猜測,你大可先從那個孩子下手,旁敲側擊!倘若那孩子當真是你和如意的孩子,那簡直就再好不過了,你一定能讓她回心轉意!”
江承燁震驚過度,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甚至有些訥訥的望向江煦陽:“若……若不是呢?”
“不是?”江言勾着脣走過來,拍了拍江承燁的肩膀:“若不是你的孩子,而你又非她不可,那便將人捆一捆,再加把勁兒,做一個出來就好了……”
捆一捆……做一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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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色田園之一品農家女》文/歌盡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