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冷的山頭,幾座零落的墳墓挨着堆砌,這樣挨靠在一起,彷彿是它們在人世間剩下的唯一的偎依姿態。
江承燁將寧慈箍在懷裡,逼着她與自己對視,目光灼熱而深沉,彷彿要將她看個透。可是女人的目光冷靜而沉穩,彷彿是幽深的潭水,讓人一眼望不見底。
江承燁一直都是個冷靜睿智的人。可是從他踏上東橋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冷靜。他滿心滿眼都只有眼前這一個女人,什麼深思熟慮什麼睿智冷靜通通都成了狗屁。他明明知道她已經變了,卻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也學會了一步一步的佈局。
散播流言,暴露身份,讓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將他們母子接回汴京,同一時間卻又讓江言的身份被隱瞞下來,她說的什麼車伕被掉包,江承燁只覺得荒謬,唯一能解釋的動機,就是她要在回程路上引來殺手,讓這些殺手錯殺江言,將來人的罪名直接轉換,變成行刺聖上的大罪。暗殺她一個無名女流,不過是碾死一隻螞蟻一般簡單,可是行刺聖駕,卻是滿門抄斬的死罪。
他一直不懂她爲什麼會有那麼大的轉變,分明前一刻還在馬車上將他無情斥責,可是見到小魚兒受傷落水,卻轉眼就承認了他這個夫君。現在想來,只怕那時候開始,她就在等着今天,她不僅要抓到這些下手的黑衣人,還要讓背後的主使者也因爲這件事情而提心吊膽。
“你連我也算計在其中?”江承燁眼中有痛色閃過,他並非是非不分的愚頑之人,更加知道是誰逼得誰走投無路。可是她連他都算計其中,是否因爲她連他都不再信任?
寧慈不慌不忙的看着江承燁,似乎一點都沒有因爲被他看穿了計謀而生出什麼慌亂,她淡淡一笑,“承燁,倘若她真的沒有對我們母子懷有歹心,那我布的這個局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意義。她動手的命令下得越快,說明她心中越急,急的是我真的會被你帶回汴京,急的是我這樣一個無權無勢對王府沒有一絲好處的媳婦會成爲你的妻子。所以我被逼無奈,只能出此下策。”
江承燁目光一暗,想到了那個冰冷的王府,在看到眼前這個背脊挺直面色沉冷的女人時,他心中忽的痛了起來,連帶着語氣也有些低沉暗啞:“可是你爲何不告訴我!?你……”
“當日我被百味樓威脅,被鄭澤和李恆才虎視眈眈,你是怎麼跟我說的?”寧慈忽然打斷他的話,反拋出一個問題來,還不等江承燁回答,她已經再度開口替他說出了答案:“你告訴我,‘聰明的法子你想到了,那狠心的事情,就讓我來幫你做’。”
江承燁的身子微微一僵,好看的脣動了動,卻沒能說出話來。他的手無意識的鬆開了一些,可是寧慈卻並沒有掙脫。第一次,見面以來第一次,她望向他的時候,一如三年前那樣,溫暖含笑,深情款款。
“你曾爲我的軟弱擋過刀槍,可是現在我明白,一個人總有他心中不可觸及的軟肋。承燁,你告訴我,當初你選擇從江湖抽身而去,將你打拼的一切都放下,回到王府中做那個無人問津的世子時,究竟是什麼支撐着你?”
“是渴望,還是不甘?”
渴望那從小就未曾得到過的溫情,也不甘爲何被遺棄的那個是自己。
然而世事總是那般無奈,就好像世上有很多東西都可以憑藉努力得到,可是同時也有很多東西,是你如何努力都無法得到,哪怕只是再簡單不過的東西,得不到就是得不到。
“你……”江承燁的眼神有些動容,不知怎麼的,他忽然想起了她在他懷裡時候說出的那些過往時候的神情,他們的過去,竟然是那麼的相同,所以她才能輕而易舉的說出他內心最深處的渴望,直白而精準。
江承燁雙臂微收,將她攏緊了些,眼神中帶上了疼惜。
十幾年的血路走過來,他殺過的人有多少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倘若說當初他還存着一絲希冀回去,那麼現在他早就已經清楚,自己於他們而言究竟算是什麼。從一開始,景王妃就沒有見他當做過親兒子那般疼愛,曾幾何時,他甚至羨慕過江承恆,他分明不是親生的孩子,卻比他這個親生的要更加受寵。原來有時候,血緣也拉不會失落的親情。可是在他遇到如意的時候,這個幾乎沒有給過他好臉色看的女人,卻一次又一次的讓他覺得溫暖,讓他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只有誰能給予。
他愛上她時,她只是個天真嬌憨的廚娘,一雙巧手會每一日做出不同的滋味,讓他欲罷不能。可也是因爲他,讓她的右手變成如今這個模樣,她的左手越是靈活,他便越是覺得刺痛,就好像這麼多年來,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吃着苦,卻一聲不吭。直至今日,她連自己最擅長的事情都無法專心去做,只是爲了保護家人保護愛人,她硬生生的將自己化作了一道盾牌,把那些她在意的人護在身後。
江承燁原本以爲自己會不適應這樣的她,可是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爲什麼看着她這樣坦坦蕩蕩直白果斷,他只有心疼。
山頭有微微泛着涼意的風輕輕拂過,將那黃色的冥紙翻飛幾片,寧慈微微退開一些,緩緩轉過身,望向鄭家的墳頭,語氣淡淡:“當日鄭家罹難,鄭夫人爲勸鄭澤回頭,陪上了自己的一條性命,最終讓鄭澤幡然醒悟。這些年,我時常會想起他們,會替他們不值。分明是兩個相愛的人,爲何會相互折磨走到最後那一步。倘若當初鄭澤沒有一念之差,做了雲霄川的走狗出賣了裴家,會不會今時今日,裴家還是京中的第一大戶,鄭夫人和鄭澤能從青梅竹馬,走到白頭偕老。”
“承燁,從前的確是我在膽怯。可是當我看到我的兒子受了那樣的無妄之災,當我走出第一步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我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善良,原來真正被逼到絕路,爲了護我的家人,我愛的人,我也可以放下很多原則。而當我面對你的時候,我越發不願走錯一步。我怕自己走錯一步,就會像鄭澤和鄭夫人一樣,一步錯,步步錯。”
“可是現在沒有辦法了,我已經走出第一步,接下來發生什麼,我早已經在心中過了千千萬萬遍。我說這麼多,並非是要勸解你又或者是解釋什麼。我知道王妃是你的生母,即便你心中有再多的不願和不甘,最終都不會真正對你的生母下手,可我不是,我與她沒有半分干係,即便我是你的妻子,這樣的關係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她容不下我,我可以退讓一次,忍讓兩次,可我也有底線,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如今,我也容不下她!”
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江承燁默默地看着她,垂下的手臂忽然擡起,握住了她的手臂,只是輕輕一帶,就將人拉近了懷中。
一個無聲的擁抱,卻勝過千言萬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寧慈擡起手在他的背上輕輕拍了拍:“真是羞羞臉。這麼的大的人,你也不怕我笑話你?”
肩頭有溫熱溼潤的感覺,寧慈沒有說破,反倒語調輕鬆的調侃他。江承燁長這麼大,早就不記得上一次紅眼睛是什麼時候,可是此時此刻,懷抱中真實的觸感和那熟悉的香氣縈繞鼻尖,聽着她時而溫聲細語時而嚴肅凌厲,他忽然很慶幸,慶幸自己沒有將她弄丟。
臨出發之前,她曾說過一句話。
再不放心,有些事情,總要面對,總要處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江承燁並未放在心上,如今他才明白,她比他要更早的作出決定。
可他如何能讓她來做這些?
手臂緊收,彷彿是怕她會跑掉一樣,江承燁再擡起臉時,除了微微泛紅的眼眶,再無其他異樣。
墳頭之前,高大的男人將懷中的女人摟得緊緊地,低沉的聲音捲入了風中,就像散不去的諾言:“從今往後,該我護着你們。這些事情,也應當由我來做。”
寧慈安安心心的靠入這個溫暖的懷抱中,淺淺一笑:“你竟然還要帶着我回去嗎?你就不怕我將你的王府鬧得天翻地覆?”
江承燁微微將她鬆開了一些,同樣是淡淡一笑:“你不喜歡那裡,我也不喜歡那裡,又何必要住下去?”
寧慈笑容漸深,她伸出手捧住了男人精緻絕倫的俊臉,言笑晏晏:“你說的不錯,我的確討厭那個地方,我也不是要跟着你回去白頭偕老終身鬥法。三年前,你失信在前,是因爲事務羈絆,那三年後,我陪着你一起回去,等我們一起就解決了那些無聊的羈絆,再一起離開!”
江承燁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兩個人開的一個玩笑,他抓着她的右手在脣間輕輕一吻,眼中的笑意濃重而溫暖:“離開那裡,去給你買幾個山頭,讓你做山大王……”
寧慈卻笑了,兩人重逢以來,她第一次這樣對着他笑,沒有怨恨,沒有委屈,沒有冷漠,更沒有疏離,她任他親吻她的手指,出語調侃:“逛青樓都得我借錢的人,拿什麼給我買山頭?還是讓本夫人買山頭,我的江元帥來做鎮山夫君,可好?”
江承燁的氣息不斷地噴塗在她的手上,最後,他還是將她拉入懷中,發出了滿足的喟嘆,“還有什麼比這更好?”
寧慈笑着,目光落在那幾座墳墓上時,忽然怔了一怔,彷彿想到什麼似的,連帶着笑容都減了兩分。可她很快恢復如常,轉過頭望向另一邊。
夜幕降臨時,江承燁和寧慈重新回到了東橋鎮。
東橋鎮上最大的客棧,大東家的確是寧慈。這裡原來是百味樓的地段,如今是寧慈名下的客棧。江言他們回到東橋鎮後,就被安置在豪華套房中,休養精神。
所有的刺客已經被抓獲處理,只待明日一早一同押解進京。
對於押解此刻這件事情,江煦陽難得的提出了自己的見解:“風險太大。”
的確,風險太大。
來人既然派出了第一批刺客,若是知道刺殺無果,會不會再派出第二批?或是來解決這被俘獲的一批人,或者是進行第二次刺殺,無論如何,都是一個是很大的風險。其次,即便是沒能等來第二批刺客,又如何保證這一批刺客不會出什麼亂子?倘若平常也就算了,可是如今江言是與他們一同隨行,萬一一個弄不好,讓這批刺客使些招數出些亂子又要怎麼辦?
寧慈和江承燁坐在一旁聽着江言和江煦陽商議這件事情,寧慈看了一眼目光沉冷的江言,忽然道:“其實這件事情也不是什麼難事,刺殺皇上的此刻固然是死不足惜,可是幕後真兇一日未除,威脅就一直存在,所以這批刺客是找到線索的關鍵。皇上請放心,寧慈的這些兄弟們都是從前混過江湖的朋友,那些下三濫的招數根本入不了他們的眼,若是皇上信任寧慈,不若就讓寧慈派人與皇上的暗衛一起,與我們兵分兩路,回到汴京。”
兵分兩路,自然是比一同上路要好一些,寧慈彷彿看出了江煦陽的遲疑,繼續道:“承燁武功高強,以一敵十,有他與我們一同上路,自然是安全得很,若是皇上還不放心,寧慈大可再帶些人一同上路,若是皇上一路上有任何閃失,寧慈甘願一死謝罪。”
江承燁皺了皺眉,將她拉了回來,語氣淡淡的:“要你一死謝什麼罪?”他望向江言:“只管放心上路,不會出事。”
江言有意無意的看了寧慈一眼。
似乎是注意到了江言的目光,寧慈也回望了江言一眼,可也只是一眼,她便淡定從容的垂下眼,做出了恭敬的姿態。
江言淡淡一笑,懶懶的靠向椅子:“如此,便依弟妹所言。”
江言放了權,寧慈微微福身:“謝皇上信任。”
江言擺擺手:“這一路,還是叫我小叔吧。”
寧慈笑了笑:“小叔。”
江言已經微微闔眼:“好了,都會去歇息吧。”
江煦陽自然是留在江言這裡,寧慈和江承燁則是去到了樓下的雙人間。只是兩人才剛剛下了樓梯,寧慈忽然覺得腰上一緊,整個人都被江承燁撈了過去,緊緊地箍在懷裡,男人危險的逼近,直至抵着她的額頭:“往後再不許那樣看着別的男人!”
所以……這是吃醋了?
寧慈忽而一笑:“無妨,總歸這三年我已經看的差不多了,不差這一個兩個。”
男人的眸子果然又幽深幾分,手上的力道也有加重的跡象。滿滿的,兩人間的呼吸彷彿變了味道,江承燁箍在她腰上的手鬆了鬆,但不是放開她,而是帶着些曖昧的味道在她的腰間遊移。
自重逢以來,兩人從未有過任何逾越的親暱,如今某人正處在醋意大發的頭頭上,又是兩人真正重歸於好的時候,有些人蠢蠢欲動,也是情理之中。
寧慈將他輕輕一推。
江承燁皺眉,不悅的神情似乎是在說——不懂我的意思?
寧慈淡淡一笑:“金玉滿堂還在陪着小魚兒,你先回去守着他們。奔走一天,都沒能好好吃點東西,我去做些吃的給你們。”
儘管她掙脫開了一些,江承燁的手還是固執的留在她的腰上,一臉的不爽——他現在不想吃別的,只想吃了她!
寧慈卻直接將他的手打掉,哄小孩子一般摸摸他的臉:“乖,回去等我。”
江承燁盯了她一眼,一直看着她進了客棧的廚房,這才轉身回到他們的房間。
也是這個時候,江承燁才覺得帶上金玉滿堂真是一個明智之舉,往後若是想兩個人呆在一起,也不必擔心小魚兒這個兒子出什麼亂子,讓金玉滿堂看着他就行。
推門而入的時候,江承燁微微一怔。
牀榻上橫着三個人,金玉和滿堂一左一右躺着,小魚兒被夾在中間,三個人竟已經沉沉睡去。
江承燁笑了笑,走到牀塌邊,將被他們踢翻的被子重新往上提了提,幫他們蓋好,然後就這樣沿着牀邊邊坐下來,看着孩子乾淨純潔的睡顏,江承燁有些哭笑不得。
自從三年前那一個晚上,他幾乎已經快要忘記那種快感,就這麼一次,轉眼就有了這麼大一個兒子,往後還不知道這小子得多誤事,畢竟她娘疼他可多過自己……
早知道當初就不該那麼果斷,若是沒有懷上,她是不是也能少吃些苦?可要是沒有懷上,他又哪裡去找這麼……漂亮的小子當兒子?
其實男人太能幹,也是有悲劇的……
江承燁伸手摸了摸小魚兒的臉,笑着搖搖頭。
同一時刻,客棧的廚房裡,香噴噴的排骨粥正在熬着,可是廚房裡除了幾個打雜的下手,並沒有寧慈的影子。
當初東橋的香滿樓有王有才建的地下牢室,而今的大客棧下面,也有這麼一個地牢,那些刺客都被關押在此,好生看管着。彼時,寧慈已經寬下了外袍,套了一件披風沿着階梯一步一步走下來。
老曹幾個已經在這裡等候多時,見到寧慈過來,皆起身迎接。紀千燦作爲先鋒部隊,十分的得意洋洋:“小慈兒,哥哥的手藝不錯吧!”他指了指地上被捆的嚴密的此刻,一個個都癱軟無力的倒在地上,別說殺人,就是自盡也做不了。
五個門派的掌門都在這樣一個地牢等着,寧慈掃了一眼地上的此刻,淡淡道:“查出什麼沒有?”
紀千燦對追查方面頗有造詣,可是這時候也只能無奈的攤攤手:“你懂得,哪個權貴下頭都會養這麼一批死士,讓他們做不了任何事情簡單,可是要讓他們說出什麼,就有點難了。”
寧慈微微皺眉,紀千燦卻是像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哈哈一笑:“放心,點了穴道,他們聽不見也說不出!”
寧慈的眉頭鬆了鬆,紀千燦更加得意:“你這點小心思,我怎麼會猜不到!”
楊文軒無聲的看了他一眼,紀千燦撇撇嘴,這才安靜下來。
寧慈看了看五個人,繼續問道:“幾位大哥自己是否有收穫?”
楊文軒站了出來,他看了一眼刺客,沉聲道:“並非一絲收穫都沒有。他們身上所用的毒藥的確和我華陽谷有異曲同工之處,武功招式有些雜亂。如今看來,大抵可以確定這當中的確有我的門人成爲了這些權貴的殺手。”
楊文軒一番話,讓氣氛有些沉默。
五個人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掌門人,可如今的江湖也變得不再那麼純粹,厭惡了血雨腥風的人一心想要憑藉一身武藝投靠朝廷,可是更多人確實被圈養成爲了手下的殺手,原本以爲可以脫離血雨腥風,實則是跳入了另一個火坑,眼看着一個門派日漸凋零,江湖與朝廷那原本清明的分界線被血水模糊,再這樣下去,也許江湖總有一日會成爲朝政的犧牲品。
五人不忍見到門人如此,是以這一仗,他們無論如何也要助寧慈一臂之力,倘若將來當真能將那些勢力連根拔起,只怕那盤根錯節之下的泥土之中,會看到有更多人被壓得喘不過氣,也許他們多多少少能因此得到些救贖。
寧慈淺淺一笑:“五位大哥俠肝義膽,如今江湖上,幾位這樣的人已經是少見。此次回京,只怕要勞煩幾位費些心思,同樣,寧慈也一定會鼎力相助,爲各位將門下失迷弟子的去處一一查明。”
五人默了一瞬,道:“多謝姑娘。”
寧慈的目光又落在了幾個此刻之上,忽的,她不期然的開口:“寧慈有一問,不曉得幾位能否解答。”
楊文軒淡淡一笑:“姑娘請說。”
寧慈緩步走到最前面的一個刺客身邊,繞着他走了兩步,問道:“既然朝中有人養殺手,必然是求一個心安。可是這些殺手總有失利亦或是衰退的那一日。一批殺手很有可能一次任務就全軍覆沒,那新的殺手又該如何而來?”
老曹算是年紀最大也是見聞最多的:“有人爲他們養。”
有人來養?
寧慈微微挑眉,似乎是在等着老曹說下去。
老曹的目光沉了沉,繼續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知道,他們在一個隱秘的地方,一隻培養着新的殺手。也許是抓了路邊流浪的孩子,也許是偷了別人家襁褓中的嬰孩,不過這當中也有分別。殺手和死士不一樣,有的殺手天生能力強大,會被主人重用,培養之時,也不會選取已經有了自我意識的成人,而是尚無意識的嬰孩。由此,這些人手下的殺手才能源源不絕。”
寧慈越聽越認真,到了最後,她開口道:“如果是二十多年前的殺手,是不是早就換了無數代,找不到人了?”
老曹不是很確定:“二十年前……二十多年前可比如今要秩序井然,連他們幾個都還是黃毛小子,江湖上和朝廷還不似如今這樣。這些殺手若是任務失敗,自然是死路一條,可若是任務成功,而這麼多年來還活着,他們很可能成爲新的殺手的培養人。”
寧慈笑了:“還真是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老曹也笑了:“這主人用殺手,也是要萬分小心的,來歷不明的人,他們也不會要。”
寧慈蹙眉,似乎是就一個複雜的問題想了一會兒,少頃,她擡眼望向老曹:“幾位大哥都是江湖中人,寧慈這裡有件事情,還要麻煩幾位去查一查,倘若老天有眼,讓我們曉得些蛛絲馬跡,說不定能將這個地底下培養殺手的組織連根拔起!”
連根拔起四個字,讓五個男人心中都微微一震。
不得不說,這個當初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子,如今已經是越發的有想法有謀略。想來這三年她隨着連城煜走南闖北,也沒少學東西。
這個女人,比他們想象的都要厲害。
交代完了事情,幾個人都有些面色深沉。
“只怕這件事情並不大好查。”
寧慈笑了:“不。其實很好查。”
五個人面露疑惑,只聞的她說道:“查一件事情,最怕的是毫無頭緒毫無線索。可是若是一開始就將結果告訴你,讓你慢慢的往前推算,就會簡單容易得多。”
紀千燦撓撓頭:“那這個‘結果’又是什麼?怎麼憑着它往前查?”
一直最爲沉默的薛銘目光一利:“這個‘結果’,莫非是……”
“寧王府。”
回到廚房的時候,時間算的剛剛好。排骨粥咕嚕咕嚕的冒着小泡泡,香氣撲鼻。寧慈看了一遍已經切好的排骨,在廚房中隨意的找了幾味調料,就着剩下的排骨燒了一下。
排骨粥和燒排骨,菜色少了些,可是對於從昨晚都沒能吃好的及個人來說,已經足夠他們狼吞虎嚥。即便是江言這樣注重形象的人,此刻也有些停不下來,直接抱着碗大口大口的吃粥,江煦陽啃着排骨十分遺憾:“有點少……”
江言吃的整個胃都是暖暖的,擡眼看了看寧慈,緩緩道:“辛苦了。”
寧慈微微頷首,恭敬的退出了房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等到她回來的時候,江承燁居然已經陪着三個孩子一起睡着了,只不過他們三個是躺在牀上,江承燁卻是靠在牀邊。
寧慈笑着讓人將餐盤放在桌邊,輕聲走到了江承燁面前,靜靜地端詳男人俊美的面容。
這樣一個男人,走到哪裡都該是矚目的焦點,如今卻像一個居家男人一般,她忙的時候,累的時候,他會幫着她帶小魚兒,挽着袖子幫她下廚。因爲知道她的右手不好,每日督促她喝藥,爲她按摩活血基本上已經成爲了他每日的功課。
她忍不住擡手撫上他的臉,聲音輕而柔:“你是我的夫君,是小魚兒的父親。往後我們是一家人,我會好好疼你。”
覆在他臉上的手忽然被一直修長的手握住,那原本閉着的雙眼倏地睜開,江承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好。”
寧慈沒料到他裝睡,正欲推開,手上的力道一緊,她整個人都被他拉到了腿上將她抱着。
江承燁低頭在她的肩窩深深一嗅,微微怔了怔,旋即輕笑道:“做了什麼,這麼香。”
寧慈準備起身去端餐盤,卻被江承燁扣住,他在他耳畔輕輕一吻:“你別動,我去拿。”
男人的力氣果然不是女人能比的,江承燁直接把屏風退到一邊,把房間裡的桌子擡到了牀邊,把餐盤放在上面,這纔去把幾個孩子吵醒。
三個人眼睛沒睜開,鼻子卻先動,這也算是在寧慈的餵養下練出的本事,只要動一動鼻子,就曉得今天吃的什麼。
噴香的排骨粥被他們喝的呼嚕作響,連小魚兒這樣獨愛吃魚的小東西都吃的很香,等他們喝完粥,又一人捏了一根排骨美滋滋的啃起來,甚至還給出了評價:“二姐,你上回烤的排骨比這個燒的好吃!”
小魚兒也萌萌噠望向寧慈,愛魚成癡的孩子偶爾也會分一絲絲的愛給排骨:“烤的好吃!”
江承燁看着那明顯有些急促的做出來的排骨,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抱着她:“比起你往常的水平,這可算是粗糙了。去了這麼久,就做了這個?”
寧慈的迴應就是一勺子粥喂到他嘴裡:“有的吃還那麼多廢話!”
江承燁咬住她的勺子,順勢握住她的手。把勺子拿開,還沾着粥的脣就那麼印上了她的,還沒等金玉滿堂他們發現,也沒等寧慈惱怒,江承燁就已經移開了脣,含笑看着她,眼中的挑釁似乎是再告訴她——不服氣?你也咬我啊!
寧慈的脣角還沾着粥,她瞪了他一眼,忽然惡向膽邊生,她沒有用手帕擦掉脣上沾着的粥,而是伸出那紅嫩的小舌,輕輕一勾,將脣上的粥悉數勾了去,末了還不忘向他挑挑眉,神情間盡是挑逗!
江承燁深吸一口氣,頓時覺得渾身都緊繃起來,偏偏這個女人對三個孩子笑道:“慢慢吃,不夠我再去煮。”
慢慢吃!?趕緊吃完了帶着他們的兒子到隔壁睡覺去好嘛!
等到小魚兒他們終於吃完,寧慈這纔不急不緩的找人來收拾了桌子。這裡的都是自己人,自然會把金玉滿堂的東西都準備好,兩人只需要回去沐浴更衣早早休息就好。可是滿堂畢竟已經算是個小男人,看着江承燁眼中的情緒,他笑了笑,走到還穩穩坐在牀邊上的小魚兒身邊,彎下腰勾勾他的鼻子:“小魚兒,晚上跟舅舅睡好不好!”
江承燁的眼睛倏地一亮,望向滿堂的目光中充滿了男人之間不必言說的感激。
很可惜,小魚兒很果斷的搖頭,他要和孃親睡。
滿堂無奈的看了江承燁一眼,江承燁抿了抿脣,親自上陣,蹲在小魚兒面前:“乖,今晚和舅舅睡,明晚再和孃親睡,好不好?”
小魚兒繼續搖頭,且望向江承燁的目光中帶上了警惕。
剛好寧慈去給金玉張羅回來,小魚兒一眼看到了她,噌的一下跳下牀撲向寧慈。寧慈有些猝不及防,被越發茁壯的兒子裝了個滿懷。
“怎麼了?”她把小魚兒抱了起來,雖然有些吃力,但還不至於抱不動。
江承燁從她抱起小魚兒的那一刻就已經走了過來把小魚兒接過去,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平常並不抗拒江承燁抱抱的小魚兒這會兒異常的激動,在他懷裡扭來扭去,就像是對抗強敵一般!
滿堂忍不住笑了出來:“姐夫,看來今晚你還是老老實實抱着他一起跟二姐睡吧。”
一句話就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寧慈有些不悅的望向滿堂:“你倒是越來越能幹了,這麼晚了還不睡!”說着作勢伸腳要去踢他。
這一腳自然不會很用力,可是滿堂還是煞有其事的跳開,嘻嘻哈哈的出去了:“姐夫,二姐,你們做個好夢啊!”說完一溜煙跑了出去,還沒忘記關門。
房間裡陡然只剩下一家三口,寧慈好笑的看着江承燁,而他懷裡的小魚兒看到寧慈靠近,迫不及待的伸手要她抱。
寧慈摸摸他的臉,哄道:“先讓爹爹抱着,我讓人送熱水進來給他洗個澡。”說完又望向江承燁,和小魚兒一樣的摸摸他的臉:“你也洗!”
江承燁飛快的騰出一隻手來抓住她,語氣曖昧的邀請:“先給孩子洗,我……和你一起。”
滴滴滴!一級警戒!小魚兒漂亮的眉毛一橫,從剛纔的扭動直接變成了拳打腳踢!
這個小東西!過分!
最終,江承燁在寧慈陪洗的爭奪戰中不幸敗北,有些抑鬱的拿了巾子坐在一邊,看着光溜溜的兒子笑呵呵的坐在小木盆裡洗澡,而他的妻子彎腰站在小木盆邊,挽起的一截袖子露出了皓白的手腕。一雙漂亮白皙的手拿着巾子,沾了熱水爲小魚兒擦身子。
這樣的待遇,他曾經也享受過,可是如今回想起來,才忍不住噴自己——那麼好的機會,白白放過了!
小魚兒當真像是到了水裡的魚兒,歡騰的不得了,好幾次都興奮地把水濺了出來,寧慈佯裝生氣都沒用。最後江承燁臉一沉,喊了他的大名,這才把小東西給震住了。
面對江承燁的冷臉,小魚兒也伐開心了,小屁股一轉,直接面朝着江承燁,然後讓寧慈面對着自己,這樣一來,爹爹就只能看着孃親的背影了!
哼!
江承燁心裡蹭蹭蹭的燒起一股火,寧慈是背對着她,可因爲她彎着腰,微微翹起的地方形狀美好,幾乎立刻讓他想到了三年前那個銷魂的夜晚,這對動情卻遲遲無法被滿足的男人來說,無疑是一個無聲的折磨,江承燁手裡的巾子已經快被他拽爛了,左等右等,終於等到在澡盆子裡玩累了,還沒洗完就瞌睡栽栽的小魚兒被抱上牀睡着。
寧慈纔剛剛把小魚兒的被子蓋好,身後就有一個熱熱的東西靠了過來。
寧慈轉過身,目光一愣。
這個男人,什麼時候脫衣服脫的這麼快了!
江承燁危險的逼近她,伸手一把攬住她的腰,讓她身上那輕柔的料子與他的肌膚貼在一起,臉微微低下去,輕輕吻了吻她的脣。
不過輕輕一吻便移開了,他那好看的脣微微勾起一個弧度,聲音低沉而魅惑。
“夫人,該給我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