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在府中?"我有些驚異的掏出懷錶看了看,剛過八點半。京都的生活是相當閒散的,何況還是這樣初冬的早上,織田信忠有什麼理由這麼早就出去呢?
"是的!城介殿下一大早就出去了……"前去叫門的櫻井佐吉隔着車窗的棉簾,小聲向我稟報道:"據門上執事的大人講,城介殿下天剛亮時就只帶了二十幾個人出去了,沒有置甲冑也沒有打旗號。穿得都是獵裝箭衣還帶了弓箭,可能是去打獵的!"
我默默的點了點頭,但外面的櫻井等人不可能看見,還在靜靜地等着我作出決定。既然是去打獵時間也就沒準了,說不定就是一天,等也沒太大的意義。對少主表示恭順自然是好事,但如果搞什麼"立雪程門"的把戲就有可能招人猜忌了!這個時代父子相殘的事有得是,織田信長對這種事可是很看重的。
"走吧!"留下兩個人在門口伺候後,我用手中的摺扇敲了敲車窗框說到。車子開始無聲的向前行駛,前後由旗本、親兵組成的扈從馬隊也走了起來。車廂內火盆裡木炭的溫度伴着檀香嫋嫋飄散,我則是開始閉目養神。
我並沒有騙安國寺惠瓊。在聽說尼子家四十餘口自安芸啓程後,我就開始向岐埠行來,很多事情不能不給織田信長一個交代,話還是說開的好。但剛到朽木谷附近我就接到了通報:不要去岐埠了,織田信長將在近期抵達京都,你到那裡去等吧!
到京度其實也不錯,在這裡我感覺比岐埠還自在些。等待織田信長到來的這幾天裡還可以會見一些老朋友,古人就非常喜歡在酒宴、遊樂中加深彼此的"友誼",只是現代人更發展了一些而已。織田信忠也在京都,我首先要見的自然是他了!
"織田信忠居然不在!"我現在並不太想回去,但在會見織田信忠前見別人也不太好。"到正親町閣下府上去!"見見自己的岳父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主公,到了!"過了大約不到15分鐘的時間車子就停了下來,櫻井佐吉在車外大聲稟報到。
"哦……"我來到車門口時門簾被挑了起來,遠遠地看見正親町季秀的那個管家金澤一溜小跑地趕了過來。"正親町閣下現在方便見我麼?"我對着氣喘吁吁來到我面前的金澤問到。
"方便、方便,主人說過:無論您什麼時候駕臨,都可以不必通報直接入內!"金澤殷勤地拉了拉轅牛的繮繩,示意車伕直接把車趕進去。
"這個……"由於車簾沒有放下,在經過大門的時候我看到了另一隊車駕,上面的徽記想不熟悉都不行,那是大納言菊亭晴季的座駕。這時候見他好嗎?我有些遲疑。
"菊亭閣下只是非常私人的造訪,要是您有什麼不便……"
"那就進去吧!"一般這麼早也不會有什麼正經事,既然遇上見也就見了。
"少主!……您怎麼也在這裡?"在小客廳裡我意外的看見和菊亭晴季在一起的居然是織田信忠,正親町季秀正在陪着他們說話,四周擺着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原想是去打獵的,結果在路上碰到菊亭閣下就過來了!"看到我的一身整齊的禮服,織田信忠面色一怔似有所悟。"予州殿下是昨晚到的吧!剛纔到我那裡去了?讓您白跑了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這纔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哪!"菊亭晴季笑吟吟地說到。"這個時候天氣都冷了,打獵有什麼意思!正式的拜訪大家都拘着禮儀規矩,還是這樣的偶遇好,也還隨便些!"因爲是私下活動所以他穿得是無花紋的素色袍服,臉上也沒有白粉和黑齒,圓圓的一張"阿福"臉,看起來比平時順眼了許多。
"少主實在是過謙了,是屬下草率!"禮貌上對他們兩個的話我都必須回答,但還是先對織田信忠客氣了一句。菊亭晴季和武家關係密切,雖說貪財嗜賄,但也不是一味的裝腔作勢,所以我決定在言語上試試他。"大家所處環境不同可能導致了愛好各異,像我們這樣草根出身的武將能夠率領大隊人馬執鷹縱犬,已經是少年時仰望亦不可及的夢想了!老實說像你們那樣的連歌茶會,至今我都沒有搞清楚究竟是要幹什麼!"我的話引起了一陣善意的鬨笑。
"予州殿下果然爽直,按理說作爲大名可就不該這樣了!"織田信忠好像沒了往日的忌諱,可能是周圍人少的緣故。"幾年前我也曾經問過我的老師這都是爲什麼,他的回答是:如果實在搞不懂,就無論別人說什麼都微笑不語,這樣就會讓人覺得莫測高深!大人物總是不急着表態,尤其是這樣的場合光說些模棱兩可的話,反而可能讓人覺得你了不起!"
衆人又笑了起來,我也感到一些輕鬆。織田信忠的話裡有不拿我當外人的意思,不管真假如何都可以理解成一種姿態。
"其實狩獵確實是一項不錯的活動,只是在冬天裡苦等未免鬱悶!"菊亭晴季端起桌子上的一杯茶喝了一口,好像是品味茶香似地哈了一口氣。"還是在秋天進行圍獵的好!伴隨着紛紛飄落的黃葉,耳邊是山泉潺潺的水聲,欣賞着鷂鷹和獵犬矯健的身姿,那個感覺……嘖、嘖,實在是太好了!"他意猶未盡的咂了咂嘴。
"菊亭閣下說得確實有道理,我本人的弓箭也實在是看不得了!"織田信忠神色灑脫地說到,他今天雖說穿得是輕甲箭衣但也拿了把摺扇。不知爲什麼,他今天的表現更接近"墮落一族"。"說起鷹和獵犬,予州殿下可是當世的大行家,我最好的鷹就是由父親大人轉賜予州殿下送來的!"他非常隨意的向我指了一指。
"如此哪天我一定得見識一下了!"菊亭晴季的眼睛又眯縫了起來,裡面有亮光在一閃一閃的。
"好呀!等到過兩個月今年的獵鷹從東北送來,我一定給大納言閣下送兩隻到府上去!"既然是在織田信忠眼皮底下說得這話,那麼我的行爲反倒不會招來任何猜忌了。"如果少主有興趣的話,不妨過幾日到屬下的桂川口城去坐坐。屬下在那裡用一些引進的良種選育了一些好馬,少主不嫌棄的話就是屬下的榮幸了!"
"這以前倒沒有聽說過!我是一定會去的,只是父親這兩天要來,只怕是要等以後有機會了!"織田信忠看似有些"惋惜"的說到。
"屬下隨時掃榻恭候!"我也表現出了恰當的誠意。織田信忠的回答很巧妙,既給了我足夠的面子又保持了適當的距離,戰國中父子相殘的事情時有發生,他的表現可以說是恰到好處。我對他的評價更高了,如果是一塊基礎還算可以的家業,那麼他守住應該是沒有問題了。
"予州殿下來得剛巧,我和菊亭閣下正好聽聽你的意見!正親町閣下,您繼續吧!"織田信忠轉頭對正親町季秀說到,菊亭晴季的注意力也轉了回去。
"老實說我的這個女婿確實在這方面比我有眼力,你們問他倒真是比我解釋的清楚!"正親町季秀剛纔半天沒有說話,這時才毫無痕跡的替我們轉移了話題。
我用眼睛四下裡一瞧,這才發現這間屋子裡陳列着大大小小上百件南蠻物品,從西洋風格的藝術品到工業製品,從有用的到沒用的,可以說應有盡有。自從我和正親町季秀認識那天起就知道他喜愛一切新奇的東西,只是沒想到他居然有實力聚集這麼多收藏品!
"這些是……"
"前兩天有一個南蠻商人找到我出售這些貨物,還說先都放在這裡等決定了再付錢!"正親町季秀在我疑惑的目光下若無其事地說到。"我想一個人怎麼也買不了這麼多,就請了菊亭閣下也來品評一番!即便沒有可心的也不要緊,到時候讓那個南蠻商人拿走再換一批就是了……"
聽着他的娓娓道來我真是無話可說,這個岳父看來比我還有商業頭腦!這種行爲儘管看起來還算體面,但說白了也就是代銷的掮客。按理說他應該也不缺錢花,怎麼找到了這麼個寓興趣於工作的第二職業啊?
菊亭晴季似乎很感興趣,追着我問了不少問題,我也順着話音應付了幾句。老實說這裡的東西只能算是個中等偏上的水平,幾乎見不到什麼精品。忽然我發覺織田信忠一個人站在一邊,似乎是對一對威尼斯玻璃大花瓶發生了興趣。
"怎麼,少主屬意這兩隻花瓶嗎?"趁着菊亭晴季被正親町季秀纏住,我扭頭轉向了這邊。
"是想過年時獻給父親大人,可這價錢……"他似乎有些猶豫。
"少主如果手頭不便的話,那麼屬下就先代爲墊上好了!本來應該是由屬下出力的,但總不好擋了少主進孝。"我體恤的說到。
"這個……那就費心了!"他稍一猶豫就答應了。
我突然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正親町季秀開創了一個新的政治場所,這裡不但比茶會可以更輕鬆的交談,甚至用一種直接的方式來溝通"感情"。就像眼前的織田信忠,我跟本就沒想讓他還錢。雖然我這樣的大名這樣作未必合適,但正親町季秀這個賦閒公卿則沒什麼關係。回去以後可以傳信給三井高福,叫他在物資上對這裡進行一定的支持。
"嘩啦!"我正想着忽然背後傳來一聲異響,回頭看時卻是菊亭晴季碰掉了一塊苫布。裡面是一幅尺幅很大的意大利文藝復興繪畫作品,我只能說表現手法比日本流傳的春宮畫要寫實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