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們出現在門口,屋裡的人一下都愣在了那裡,以致所有動作都像電影定格一樣。持刀的婦人眼睛大大地瞪着我們,而托住她手的那個則背向門口半跪在地上,裡面牆角處還另外有幾個侍女和僕婦蜷縮着嗚嗚地抽泣,也唯有她們還顯得生動些。
"你們全都退下,不得驚擾城裡的婦孺家眷!"喝退了門外的人後我並沒有繼續向裡走,而是在門口處席地坐了下來。"自我介紹一下,本人就是諸星清氏!我已命令部隊不得侵擾無關人等,所以請夫人不要驚慌。"
"我倒也聽說過殿下的名聲,自然也願意相信殿下的話!"那個持刀的夫人緩緩放下了高舉着的手,正色對我說到。"我等只是偶然來到此城的武士家眷,不知殿下是否可安排人送我等離去?"這個婦人倒還有些膽色,趁着她放手的機會跪着那個女人把她的那把短刀拿走了。
這時我纔來得及仔細打量這個夫人,從各方面說她都可以算得上一個美女,四十多歲的年紀對這個時代的女人來說也許大了些,但成熟嫵媚的風韻卻完全彌補了這一點。如雲的烏髮加上白皙的皮膚,猛一看不會有人懷疑她僅有三十出頭,眼角見不到一絲的魚尾紋,這使兩隻勾魂攝魄的大眼顯得更加幽深。
"在下自然是絕對不會傷害夫人及隨從,但您就這麼回去真的好嗎?"我謙和善良的微笑着說到,從任何方面上看都是時刻替他人着想的謙謙君子。"自己的親人之間彼此仇視,這應該也算得上是人生之大不幸之一了。我是一個心腸極軟的人,雖然沒有這樣切實的體會,但是設身處地也可以感覺得到。夫人多年以來置身其中,想來一定比在下感觸更深。是不是這樣啊?崗本夫人!"
"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身份的!"這位現任的筱原長房夫人瞪大了眼睛,驚恐地連着向後倒退了幾步。人也許會在某一時間戰勝對死亡的恐懼,但對知曉自己所有秘密的人什麼時候都會不自在。
"夫人不必驚慌,我對夫人完全沒有惡意!"我繼續舒展着臉上的微笑,此刻她在我面前已經無所遁形。"在下奉內府殿下軍令出兵四國征討三好,只是爲了替朝廷掃除叛逆,實在沒有屠戮無辜的意思。唯恐大軍過處有約束不周之處,因而急急趕來保護夫人等。如今士兵均已退下天守閣,不信的話您可自己派人查看!"
"對付我們幾個弱女子,難道還需要持戈甲士麼?予州殿下還真是慷慨啊!"崗本氏冷笑一聲,用輕輕眯起眼睛來表示對我的蔑視。"殿下既然無意難爲我等,爲何不送我們離開?恐怕是別有居心,想要要挾以爲人質吧!"
"哈、哈、哈……人質?對誰!尊夫筱原大人和三位公子嗎?"我仰頭哈哈大笑了起來,雖說並沒有冷言相向但卻帶着說不出的輕蔑。"當年三好家坐擁近畿時,政康殿下以萬軍伐我,卻被我千餘人馬輕易擊潰。如今三好氏已如風中之燭日薄西山,我挾數萬大軍兵臨城下,夫人卻說我意圖挾持人質相威脅!您認爲如今的三好軍勢更爲強大呢,還是筱原大人和三位公子的才能更勝過政康殿下?"
崗本氏在我大笑時還對我冷眼斜視,到後來則是臉色越來越青,直至聽我說完就已是白一陣紅一陣了。"聽殿下如此說來,扣住賤妾不去倒是爲了我好了?"她強自鎮定說到。
"是爲夫人也是爲了在下自己,而且也是爲了所有的人!"我恢復了嚴肅,甚至顯得有幾分義正詞嚴。"筱原大人與三位公子不和,這件事想必夫人比在下更清楚。在小事上尚且彼此拆臺,面對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會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此番我率大軍征伐四國,想必三好家內部對於如何應對已經鬧翻了天。筱原大人和三位公子都是三好家的重臣,彼此之間又是矛盾重重,對於各方不是什麼好事,夫人長久以來居中調解恐怕也是甘苦自知。如今夫人滯留我處,正是筱原大人和三位公子和解的一大契機,和舟共濟一起對我用兵,這纔是大利人和。可以說在下以一己之身避免了各方矛盾,這難道不是化解了夫人長久以來的心結嗎?"
"殿下還真是個仁義君子啊!"崗本氏繼續對我冷嘲熱諷,我甚至覺得她是在逼着我殺她。
"君子不君子的就隨他去吧!我倒是並不怎麼在意這些……"我垂下頭顯得有些無奈。"我與三好家的爭鬥源於天數,並不是因爲我和貴方的努力就可以避免的。既然如此,不如以吾之惡名解貴方之艱難。於貴方是大好事,於我也無可再損,這樣的事情又何樂而不爲呢?"
"聽起來殿下的話雖然是在情在理,但想起來未免令人匪夷所思!"崗本氏並不是一個糊塗的女人,我的話沒有那麼容易令她相信。"殿下是名聞天下的智將,這樣爲對手着想恐怕不合常理。此番雙方交兵本就是你死我活,離間對手唯恐不及,又怎麼會作出使對手和睦同仇敵愾的事呢?"
"如夫人所說這確實是使三好家同仇敵愾的事情,這種情況下沒有夫人的配合我又怎麼離間呢?想來夫人不會寫出這樣的書信來吧!"
"我自然不會這樣做,可殿下又希望得到什麼呢?"崗本氏還是警惕地對我問到。
"一戰!如真正武士那樣的戰鬥!"我對於島勝猛和新八郎臉上經常出現的那種虔誠得類似進入神殿的表情是相當熟悉,因而模仿起來也是惟妙惟肖。"事到如今三好家的敗落已經是無可逆轉,那麼就讓它最終的結局燦爛而輝煌吧!在不可能取勝的情況下拋灑出頭顱與鮮血,對於一個真正的武士來講未嘗不是一種最好的結局。三好長慶、義賢殿下當年的事蹟我是仰慕已久,實在不希望他們建立的基業毀在瞻前顧後、委委瑣瑣之徒手裡。我劫持夫人的手段讓外人看來或許卑劣,但在下正是想以這種方式來激發筱原大人與三位殿下的血性。夫人您對幾位親人的瞭解自然是比我深,認爲不用這種方法他們會拿出多少武士的氣概一戰?"
"予州殿下的謀劃……真的只有這樣嗎?"聽到我一再肯定的答覆,她對之前那些判斷的信心開始動搖。
"夫人要是還這麼認爲的話,那我就無話可說了!"我低下腦袋擺出"思考者"的姿勢,皺着眉頭開始冥思苦想。"我可以向夫人保證不向三好家派出使者,就把部隊紮在這裡等着他們來打。又或者夫人您寫一封信派信得過的人送回去,無論是什麼內容我都不過問。你可以放心在其中寫上咒罵我的話,激勵激勵士氣也完全由您。只是我想說明一點:我會在這裡等着他們前來攻擊,無論勝敗都不會難爲夫人!貴方若勝自可前來迎回夫人;貴方若敗,一個月後我也將送夫人返回。只是關於這點我希望夫人不要在信中提及,以免泄了他們的士氣!"
"若是這樣做,對殿下您可真是有百害而無一利了了!"患得患失中她又盯了一句。
"害是有的,但談不到百;利雖然沒有,但這點兒我卻也不在乎!"我坐直了身子覺得"黛"長長的刀鞘有些頂得難受,就連鞘摘下來放在身邊。"與三好戰已經談不到危險,我對他們的極力反抗不但不感害怕,反而是有着一種企盼。在武田與上杉之後天下真正的武士日益稀少,多的是鬆永久秀之類的營營苟苟之輩。爲此我更加希望三好這樣的大族能夠全前世之英名,劃一個完美的句號吧!"
"予州殿下果然不希望通過我,分化並進而招降三好家諸部?"崗本氏難以置信地問到。
"這個自然,他們加起來也不是我一合之敵!"我用手指輕輕地敲擊着身邊的刀鞘,發出了一陣噠噠的聲音。
"既然殿下這麼說,可否容我這就離開!"她的眼睛忽然一亮。
"回去?回去繼續看着他們窩裡鬥嗎?"我撇了撇嘴不屑的說到。"夫人回去只能努力調和他們之間的矛盾,對於軍國大事那是一點兒也插不上手。不但對筱原殿下和三位公子沒有絲毫益處,反而使他們瞻前顧後畏首畏尾。救他們一命夫人做不到;看着他們一個個死於內訌夫人不忍;全他們忠義之名夫人之情難棄!面對這種種爲難夫人還着急回去幹什麼呢?不如安心在這裡住上一月,等到四國大事一定我定送夫人離去。若是他們中還有人健在,我就把您送到他那裡;若是……就請夫人自選一處尼庵精舍,我當奉一筆香火以資供養!"
"予州殿下真是好大的口氣啊!"崗本氏的臉色此刻已是慘白,可尤自冷笑道:"殿下取得撫養城純屬僥倖,既俘獲賤妾等自然是要要挾三好家。還拿什麼大話欺人!"
"這讓我怎麼說呢!"我站起來來回走動着。"三好家已在我股掌之間,難道夫人不相信嗎?我渴望一戰全諸位殿下名聲,難道夫人不相信嗎?爲免夫人爲難纔將您接來,難道夫人不相信嗎?"我每走一步就問一聲,她不答只是冷笑搖頭。"那好,我就讓夫人心服口服!"我一笑之後突然高聲說道:"晶荷,你這次幹得不錯!"
"謝主公誇獎!"剛纔阻止崗本氏自盡的那個女侍跪地回答到,擡起頭露出了一對綠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