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往常乾元帝也有不過來的時候,通常是隨意指了個太監過來說一聲也就罷了,今日卻是叫昌盛過來,十之七八是有要緊話同婕妤說,金盛故有此問。
昌盛聽說,臉上露出一絲淺笑來,將眼角朝着殿外一瞥:“婕妤身子重,連聖上頭痛都不忍叫婕妤知道了擔憂,何況他人,若是日後再有人來,你們攔着便是,便是聖上知道了也無妨的。”
金盛飛快地擡眼瞧了瞧昌盛,躬身道謝,又請昌盛在外殿稍候,自己入內請玉娘。
因哭了一回,看着高貴妃回去,玉娘自回到後殿整理,才用冷帕子洗了臉,抹了香脂,正要梳頭,就看着金盛輕手輕腳地進來,立在她身邊三步遠的地方,躬身道:“婕妤,聖上遣昌內侍過來了。”
玉娘從菱鏡中望了金盛一眼。金盛上來一步,輕聲道:“昌內侍言說,聖上身上不大好。”玉娘顰了顰眉,對鏡仔細瞧了瞧,這纔將手上犀角梳往妝臺上一擱,散着發立起身來。她已是七八個月身孕,這猛一站起,唬得身後服侍的宮娥們紛紛上來攙扶,玉娘搭在辛夷胳膊上,就往外殿走。
昌盛見玉娘出來,忙堆了一臉的笑過來見禮:“奴婢見過婕妤。”
玉娘便叫金盛扶住昌盛不叫他行禮,又道:“昌內侍免禮,我剛在假寐,叫你久等了,可是聖上有什麼旨意?”昌盛聽了,又瞥了玉娘眼,她雖是儀容整潔,也看得出雙眼微微紅腫,果然是才哭過的模樣,假寐那話顯見得是託詞,分明是不想提高貴妃那事,也不以爲意,便將乾元帝的吩咐與玉娘說了。
玉娘喏喏謝恩,彷彿遲疑了會才道:“方纔賞花宴後,我身上不太好就先回來了,到底出了什麼事兒,我也不太清楚,可彷彿聽着聖上動了大怒,聖上無事吧?”
昌盛知道必是金盛將自己透的話告訴了昭婕妤,可聽聽昭婕妤這番話兒,一副兒關切聖上的模樣,毫不牽連旁人,又入情入理,怨不得聖上偏疼她。是以將腰彎得更低了些:“聖上有些頭痛,已宣了御醫,並無大礙。”
(上接作者有話說)
玉娘素手捏着帕子,一副不知所措地模樣:“我想去瞧瞧聖上,昌內侍,你瞧使得使不得?”原是乾元帝這會子頭痛,若是自己過去,也好顯得自家待他關切,更好打動他的心腸,趁着他心腸一軟,許還能從他口中套問出景淳這事兒他是如何打算的。
後宮之中從來捧高踩低,昌盛又是乾元帝身邊最親近的,他待婕妤如何,昌盛自是看得明白,更何況,婕妤爲人甚好,雖乾元帝將她愛若掌珍,待人依舊和氣得很,便是瞧他們這些殘缺人也不帶輕視,是以對昭婕妤觀感頗好。且昭婕妤想着趁乾元帝身上不好,體貼關懷一回以爭寵,也是人之常情,故此便笑道:“婕妤這話奴婢不敢當。只奴婢說句大膽的話,聖上見着婕妤,許輕快些也未可知。”這便是同玉娘說,你要去便去,你這會子去了,乾元帝只有喜歡的。
玉娘臉上露出些微笑來,一旁金盛早命人備肩輿,珊瑚又取了玫瑰紫雲錦夾斗篷來與玉娘披上,秀雲與夜茴兩個左右扶了,出了合歡殿上了肩輿。此時天色已暗,前頭又有兩個太監打着燈籠照路,就往溫室殿去了。
乾元帝這會子已吃了藥,頭疼得好了些。溫室殿中的七枝燈樹都已燃起,照如白晝一般,乾元帝半靠着錦榻下批奏章。卻見殿門一開,一陣風捲進來,吹得燭光晃動,乾元帝微一擡頭,瞥見是昌盛,依舊垂眼去看奏章,口中道:“婕妤用了晚膳沒有?”
昌盛走在案前雙膝跪下,先道:“婕妤已用過了,奴婢將聖上的話與婕妤說了,婕妤謝了聖恩,只是,只是奴婢去得晚了,貴妃娘娘已先去過了。”便將高貴妃去過合歡殿的事說了。
雖玉娘這裡沒將高貴妃說的話透露,合歡殿中自然有人爲着討好,學與昌盛知道。昌盛知道了,哪敢不告訴乾元帝。乾元帝聽了,把眉頭一皺,冷笑道:“倒是個有心思的,她若是肯將一半心思用在教兒子上,何至於此。”
昌盛不敢接口,又看乾元帝依舊在看奏章,復又叩首道:“奴婢有罪。”乾元帝這才瞧了他眼:“你這奴才又做什麼了?”昌盛依舊叩首道:“奴婢在婕妤跟前說走了嘴兒,婕妤知道您身上不好,非要來瞧瞧您,奴婢攔不住,婕妤這會子等在殿外呢。”
乾元帝聽着玉娘這個時候過來了,當時就將筆擱了,立起身來繞過書案向殿門走去,經過昌盛時一腳踢過去:“朕以後同你算賬。”到得殿門前,雙手將門一拉,果然見玉娘裹着件深玫瑰紫的雲錦斗篷,叫秀雲與夜茴兩個一左一右地扶着,顫巍巍地站在門前,見他出來,臉上現出些笑容,就要行禮,只覺得一股子怒火衝上心頭,沉着臉將玉娘橫着抱起,回身進了溫室殿,又命:“關門。”
昌盛叫乾元帝踢了一腳時還有些擔憂,怕是自己拍錯了馬屁,這會子見乾元帝將昭婕妤抱進了溫室殿,一顆心也就落在了實處,顛顛地退出了溫室殿,順手將殿門關上了,又衝着在殿門外執役的諸人道:“退開些。”臉上卻是帶了些笑,知道乾元帝動怒,絕不是不想見着昭婕妤,而是昭婕妤這個時候過來,他不放心罷了。
“朕說了今兒不過去。你這會子過來做什麼?”乾元帝口中責怪,手上卻是輕輕地將玉娘擱在椅上,又一摸她的手,手上倒是不冷,臉上便和緩了些。玉娘長睫顫了顫,輕聲道:“您頭痛。”聽着這話乾元帝臉上又和緩了些,口中卻還是冷冷地道:“朕是頭痛,可你又不是御醫。”
聽着乾元帝這話,玉娘臉上就帶出了些委屈,將乾元帝看着:“妾不放心聖上纔過來的,您即生氣,妾就回去了。”一面就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乾元帝看着玉娘雙眼之中帶着淚光,鼻尖也紅紅的,只以爲玉娘是爲着擔心他才哭的,心上就軟成一團,探手將玉娘攏在懷中,接過她手上帕子替她拭淚:“你這孩子,朕才說兩句就給朕臉色瞧,真是叫朕寵壞了。旁的倒罷了,仔細咱們孩子跟你學了,日後跟你一樣一說就哭,可怎麼好。”玉娘口角掠過一抹笑影,口中卻道:“楚御醫說這胎是公主。”
這話玉娘是爲着觸動乾元帝叫景淳氣着的心腸故意爲之,果然乾元帝嘆息了聲,道:“好,是公主,公主任性些也無妨,有朕呢。”自己在椅上坐了,將玉娘抱在膝上,又問,“朕聽着今兒高氏過去煩你了?”
玉娘才道:“聖上如何知道的?倒也不是煩妾。貴妃姐姐說了許多話,彷彿大殿下做了什麼錯事,惹得聖上大怒。妾雖覺得貴妃姐姐哭得可憐,可能叫聖上生氣,想來大殿下犯下的過錯,也是了不得的。是以妾並不敢答應替大皇子殿下求情的話。只是聖上也別怪貴妃,到底母子連心。”
乾元帝嗯了聲:“若是她日後再來尋你,你只管告訴她,你跟朕提了,憑她再說什麼,只不用理。倒是你今兒見着那隻貓,可嚇着沒?”玉娘聽乾元帝終於說在這裡,便抓着乾元帝袖子道:“聖上,妾看着那貓時,心上慌得厲害,只怕它撲過來,是以才早早回去的,如今這貓跑去了哪裡?可抓着沒有?”
乾元帝聽了冷笑道:“你這會子知道怕了?那怎麼敢只帶了幾個人就過來了?你這是嚇你自己還是嚇朕?”玉娘低頭將乾元帝袖口扯着,輕聲道:“妾錯了,妾聽着您頭痛,便忘了。”聽着乾元帝又哼了聲,倒是沒什麼怒氣,便知道他愛聽,便順着他的意思道:“您別生氣,妾以後再不敢了。可那貓到底抓着沒有?”
果然乾元帝聽着玉娘這樣倒也樂了,撫了撫玉娘肩背:“好了,朕已命趙騰去查了。只是這兒不是你能呆的地,一會子朕叫趙騰過來送你回去。”
沈昭華同趙騰幾乎好算是青梅竹馬,打她七八歲上在沈如蘭書房出入便時常見着趙騰,沈昭華是親眼看着趙騰是如何一點點得到沈如蘭信任的。
當時的趙騰還不象今日一般冷厲如刀,不過是比人都穩重些,又細心,知道沈如蘭疼愛她這個女兒,不着痕跡地在沈如蘭跟前表露出對他們父女的關切,以至於沈如蘭後來都動了招趙騰爲婿的念頭,只待西北一役結束回來就提此事。卻不想沈如蘭西北一役,上了人惡當,因此獲罪,而趙騰便告發了沈如蘭,之後便是沈家滅門之禍。
是以這時聽着乾元帝要喚趙騰過來,玉娘不禁擡起頭來瞧着乾元帝,見乾元帝的臉在燭光的照映下,陰陰暗暗,竟有幾分猙獰。就是眼前人這人,全不念自己父親的從龍之功,下旨將沈門一家十六歲以上男丁處斬,又將沈門女眷沒入教坊,一百六十三條性命,飛灰湮滅。玉娘只覺心口叫人握住了一般的疼痛,額頭是沁出冷汗來,連着櫻脣上的血色也褪得一乾二淨。
乾元帝見玉娘顏色忽然變更,握在手中的素手一瞬間也失了溫度,哪曉得玉娘心情瞬間的變換,只以爲玉娘身上不好,將手在她臉上腹部來回撫摸,急道:“好孩子,你不要嚇朕,跟朕說,哪兒不舒服。”玉娘掙扎着回過神來,擠出一絲笑容來:“聖上,妾忽然腹痛得厲害。”長睫顫了顫,落下兩滴珠淚,滑過粉腮,沁如了鴉黑的鬢髮。
溫室殿是乾元帝批閱奏章之處,乾元帝有時會在這裡歇息,故此一樣有寢宮,一般的高牀軟臥,錦帳金鉤,墊褥被圍,色色精美,乾元帝將玉娘抱過去,輕輕放在牀上,又握了握玉孃的手,只覺觸手冰冷,只以爲她痛得利害,心中憂慮,臉上依舊是個鎮定的模樣,安撫道:“好孩子不怕,有朕在,不會叫咱們孩子出事,朕這就宣御醫來。”
玉娘腹痛不過是託詞,哪裡敢宣御醫過來,乾元帝這會子急赤白眼地盯着,哪個御醫都不敢當面兒扯謊,因此拉着乾元帝的手不放,含淚道:“聖上,您在這裡宣了御醫,明兒就該有御史上奏章參您嬖愛偏妃,內帷失序了。妾還是回合歡殿罷,您叫御醫過去等着妾也是一樣的。”乾元帝本不放心,拗不過玉娘拿淚眼看着他,又軟聲央求,只得答應。
乾元帝到底不放心玉娘一個人回去,先宣了趙騰來在外等候,又命將肩輿擡進溫室殿,親自將玉娘抱上肩輿,扯過錦被來親自蓋在玉娘身上,這才讓太監們擡出去,看着起輿時,肩輿晃得一晃,又怒道:“慢些兒,連個肩輿也擡不好,要你們何用。”
趙騰守在溫室殿外,聽着乾元帝爲阿嫮這般着緊,正又聽乾元帝道:“好生將婕妤送回去,一路仔細着些,待得御醫請完脈你再回來。”趙騰跪地領旨。
這時恰好玉孃的肩輿從溫室殿裡擡出來,溫室殿外的迴廊上都掛着燈籠,照如白晝一般,將玉娘眉眼照得清清楚楚,依稀是從前模樣,趙騰只瞧得一眼,便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