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玉孃的肩輿從溫室殿出來,因有乾元帝的話,擡輿的太監們走得格外緩慢,好一會才離了溫室殿左近。玉娘便在輿上側過身,藉着前頭引路的燈籠的光線將趙騰上下瞧了瞧,口角含些笑影:“趙將軍。”
趙騰正看着腳下的轎影,忽然聽着阿嫮喚他,腳下不由自主地擡頭看着阿嫮。
阿嫮的眉眼,趙騰記得清清楚楚,當年還小,眉目間稚氣猶存,卻已如枝頭花蕾一般嬌嫩,如今長開了,當真明月梨花,既清且豔。
只是趙騰明白,那個嬌憨肆意的阿嫮早在四五年前就已經不在了,死在他同乾元帝手上,口中如含着苦膽一般,定了定神才道:“趙騰在。”
玉娘坐直身子,瞧着黑黝黝的前路,緩聲道:“我聽聖上說,聖上差了趙將軍查
今兒的事?”
趙騰能叫乾元帝倚重,先是安排在沈如蘭身側,如今又將拱衛未央宮以及京城安全的神武營交在他的手上,自不是常人,聽着玉娘這番話,又想及她的來頭,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不過是這回的事是出她的手筆罷了:“是。婕妤只管放心,趙騰不敢有負。”玉娘聽着這話口角微微一翹:“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偏勞趙將軍。”
玉娘不曉得趙騰到沈如蘭身邊便是當年的秦王,後來的太子,如今的乾元帝手筆,只以爲是趙騰看着沈如蘭失勢纔出賣的沈如蘭,而後他串通陳奉將自己的“屍身”從未央宮中偷出則是背叛了乾元帝。他即能背叛一回,兩回,自然能背叛三回四回。至於趙騰會不會再將她出賣,玉娘倒是一些兒不擔心。他將自己從未央宮中偷出,便是個要命的把柄,有這個把柄在手,不愁趙騰不替她周全一二。
(上接作者有話說)
趙騰聽着阿嫮的話,知道她如今全信不過自己,懊悔無及,又道:“臣必定給婕妤一個交代,好叫聖上與婕妤安心。”這話說了卻不見阿嫮出聲,趙騰禁不住擡頭又看了眼,卻見阿嫮靠在肩輿的椅背上,闔着雙目,黛眉間微微皺起,哪有半分寵妃“快活得意”的模樣,甚是可嘆可憐,心口刀扎就如一般的疼痛,扶在劍柄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緊了。
玉孃的肩輿到得合歡殿,金盛與珊瑚兩個早領着合歡殿諸太監宮娥在殿前跪接。
肩輿慢慢擡上漢白玉臺階,在殿門前停穩,夜茴與秀雲兩個過來將玉娘扶下肩輿。玉娘攏一攏身上的斗篷,把衆人掃了眼,先道:“平身。”又一指身後的趙騰:“聖上關愛,命趙將軍護送,你們都見過了。”衆人又與趙騰問安。
金盛早瞥見了趙騰,見他臉上冷肅,又聽着玉孃的話,只以爲他一從二品的將軍叫乾元帝指派了來護送一婕妤,臉面上不太好看,故此沉了臉,也就過來笑道:“勞煩將軍了。”趙騰看了看合歡殿巍峨的正殿,便是在夜間,殿門上“合歡”三字依舊清晰分明,險些轉頭去看玉娘,到底忍住了,只點了點頭道:“不敢。”
又說自玉娘前回叫黑貓撲了,險些動了胎氣之後,乾元帝指給玉孃的楚御醫這些日子幾乎都住在了御醫署,以備昭婕妤隨時召喚。今兒聽着乾元帝命他去合歡殿,只以爲昭婕妤又出了什麼事,拎着藥箱子連奔帶跑地趕到合歡殿,不想昭婕妤竟不見人影,又不敢問,只好在偏殿候着。
纔等了片刻,就聽着殿門外一陣囉唣,只說是婕妤回來了,又看金盛等人紛紛出了殿門,自然跟了過去,果然見那昭婕妤的肩輿搖搖晃晃地擡上來,一旁跟着個着紅袍,披黑甲的將軍。楚御醫常年在宮闈出入,自然認得是神武將軍趙騰。
趙騰素得乾元帝倚重,出現在內宮原不稀奇,稀奇的是,在昭婕妤的肩輿旁步步隨行,不禁又看了兩眼,倒是叫他發現趙騰的眼光時時瞥向昭婕妤,眼中帶些關切,自然詫異,臉上就露了痕跡,叫玉娘看在了眼中。
玉娘心知肚明是何緣由,只做不知道,自顧回在合歡殿,先進內殿,要了熱水來淨面擦手,將衣裳換過,這纔出來,在上位坐了,楚御醫便過來參見。
玉娘便道:“楚御醫請起。我自今日午後見着那隻黑貓,心上一直惴惴不安,方纔又腹痛得厲害,出了好些冷汗,聖上關切,使趙將軍送我回來。你與我瞧一瞧,到底要緊不要緊,也好請趙將軍報與聖上知道。”這話便是不着痕跡地解釋了爲何趙騰不住地看着自己,楚御醫聽着,果然去了疑問。說來神武將軍是乾元帝心腹,護衛乾元帝倒是他的職責,可爲個寵妃身上不爽,就叫這個從二品大員一路護送,又要聽完診之後回去覆命,由此可見乾元帝對着昭婕妤母子何等偏愛,自然更打醒了精神伺候。
先有昭婕妤楚楚可憐地說了今日在滄池邊如何叫只黑貓嚇着,而後又有合歡殿掌事宮女珊瑚說昭婕妤下午哭了回在後,楚御醫自然明白了昭婕妤的意思,當下便順着昭婕妤的口風說,只說昭婕妤是驚悸勞累着了,雖動了胎氣,好在無大礙,只是不好再受驚,也不能再有悲喜刺激,又開了張溫補的藥方子下來。
因趙騰是乾元帝遣了來的,楚御醫十分知機地將脈案與藥方謄寫了份,一份交予金盛去抓藥,一份遞與趙騰,好給乾元帝過目的。趙騰接了,當時看過,折了折收入懷中,轉向玉娘道:“臣趙騰告退。”倒退三步,轉身大步去了,走動間猩紅的袍角翻飛如烈火一般。
趙騰回溫室殿覆旨,先將脈案藥方呈與乾元帝看了,又將楚御醫的話與乾元帝複述了回。乾元帝聽着楚御醫說玉娘是受了驚嚇在先,已傷了氣,又哭了回,更是動了根本,兩下里一夾攻,玉娘本就稟賦柔弱,自然扛不住。好在前些日子保養得好,還沒大礙,只是不好再受驚動,不然只怕有早產之厄,越發覺得今日設局的這人罪不可赦,就道:“朕許你同陳奉兩個便宜行事,與朕仔細查。”
趙騰領旨,轉身出來到了掖庭。
陳奉早知趙騰會過來,一早備了薄酒素菜相候,見着趙騰,離座一躬身:“趙將軍。”趙騰在桌前坐了,自己斟了杯酒喝乾了,將酒杯一放,把陳奉看了眼:“陳公公,這回偏勞你了。”陳奉將雙手攏在袖中,富家翁一般的臉上露出一絲淺笑:“彼此彼此,你我總不能辜負了聖上與婕妤。”
趙騰又替自家斟了杯酒:“在下一介武夫,不免不知輕重進退,凡事還要請公公指點一二。” 聽着這話,陳奉便知趙騰肯出手收拾殘局了,臉上笑得格外和氣,又親手替趙騰斟了酒,又給自己倒了杯:“不敢當指點二字,聖上即有旨,你我總要精誠合作,不叫聖上與婕妤失望纔好。”兩人一碰杯,各自一飲而盡。
說來玉娘與陳奉安排下的這場局,算得是個妙局,幾乎將所有人都算了進來。
綠竹是唯一一個局中人,故意引得景淳春QING勃發,青天白日做那等事。又在行事故意弄出聲響來引人注意,以至於事發。更在李皇后跟前有意激怒景淳,也是賭景淳性子衝動,會當着李皇后的面兒動手。定下這條計時,玉娘就知道,一旦事發,不獨綠竹活不成,便是那個青柳也一樣不能活,果然景淳一叫乾元帝發落了,青柳立時就叫李皇后杖斃。且當時叫李皇后扣住的十數個宮娥太監不過是叫綠竹引過去的,對其中緣故全不知實情。即不知情,那便是嚴刑拷打都無用的,頂多熬不過刑頂多不過胡亂攀扯一番罷了。便是那隻黑貓,也早叫陳奉殺了。
這條几乎已好算絕戶計,唯一可慮的還是綠竹,他雖身死,可他家人還在。若是真心向下探查,可往他家去探查,也未必查不出究竟。
看着綠竹的言行,明白人都知道,他是故意爲之,自尋死路。若是以常理推測,使人爲之賣命,所能用的無非是威脅利誘。而能叫綠竹連命也豁出去,威逼二字只怕不夠,只怕還有利誘。又因這一回的利誘是買命,便不是些散碎銀兩,些許好處能做到的。既然綠竹在宮中的住所查不出東西來,那自然在他的家中。金錠銀錁首飾之類都有標記,來路清晰可辨。而若是大額銀票,票號更都有記錄,順着記錄看下去,不愁摸不着來路。再將綠竹家人一拘,仔細拷問了,問問綠竹可曾提過在宮中與哪些人交往密切,再從中排摸,多少總有線索。
是以玉娘同陳奉兩個唯一不能掌控的便是綠竹的那一對兒弟妹。倒不是怕在綠竹家中查出什麼,而是怕查不出什麼來。
若將這對兄妹一塊兒殺了,再將綠竹的家一把火燒個乾淨,倒也能絕了後患。可這樣動刀動槍的事要做得不留後患,也非玉娘與陳奉能力所及,是以趙騰這裡便十分緊要。
於是玉娘便趁着乾元帝歇在溫室殿,趕往溫室殿,假意看望乾元帝,實則尋機與趙騰碰面。是以玉娘故意在乾元帝跟前提着那隻黑貓,做個害怕的模樣,引得乾元帝心軟,指令趙騰送她一路。
乾元帝這人,看似溫柔多情,實則是個反面無情的,只好以柔情打動。而趙騰此人,看着冷厲,卻是個多情的,要他做決斷,卻是要軟硬皆施。是以玉娘先用舊情相諷,引得趙騰愧疚,而後又做個哀傷模樣,藉着趙騰對她餘情未了將他心腸打動,使他肯出手相助。
趙騰即決定出手,便是雷厲風行,一面遣了心腹軍校扮成竊賊漏夜趕到綠竹家中。也不知是幸與不幸,綠竹家原是精窮的,不然綠竹也不能淨身做了太監,後來綠竹在宮中得了些銀子,就在離了原先住的地方,在城西無人認識他們的地方買了一座獨門獨戶的小院子,是以綠竹的弟妹在被絞殺時就沒驚動鄰居。待得火燒得旺了,才驚動四鄰來救火,那時火勢已成,也不過是勉強沒殃及鄰居罷了。
趙騰自己在宮中又將押在掖庭暴室的那些個太監宮女提了來,一個個細細拷問。那些宮女太監都是受了池魚之殃的,便是酷刑加身,也招不出什麼來,不過都是些胡亂攀扯的話。一夜拷問下來,未央宮中半數的太監宮女竟都有了嫌疑,照這樣看,未央宮裡大半的妃嬪都脫不了干係,莫說是李皇后了,便是高貴妃竟也有了幾分嫌疑,這還如何查問得下去。
於是趙騰拿着供詞來見乾元帝,只說是問不出,又請旨要問景淳。到底景淳是乾元帝兒子,又不是犯下謀逆大罪,乾元帝自然不能答應。
趙騰這纔將捉拿綠竹家人的話與乾元帝說了,只說是綠竹雖死,可他家人還在,許還能從他家人口中問出一二線索來,乾元帝自然准奏。趙騰便親點了八名神武營的軍士出宮,到得城外綠竹家中時,果然見一片火礫廢墟,圍着許多人,又有對兒中年男女圍着兩具屍首哭,想是綠竹的親眷,故意使軍士上前問了。
在當場哭的便是綠竹的叔父叔母,他們也是才得了信趕過來的,正哭綠竹的家當付之一炬的時候,看着趙騰是個大官的模樣,哪知道大禍臨頭,只以爲有人好替他們做主,捉拿“謀財害命的江洋大盜”,過來哭訴一番。
趙騰早在陳奉那裡知道,綠竹兄弟三個與他叔父幾乎已斷絕了來往,聽是他們,倒也不怕他們會知道些什麼,反放心地將人一鎖,先交予陳奉看守,自己則來見乾元帝復旨。
乾元帝聽着綠竹的弟妹已死,自家竟是棋差半招時,即驚且怒,到底還穩得下神,又命趙騰將綠竹的叔父叔母仔細拷問,無奈綠竹與他叔父幾乎算是斷了親的,自然問不出什麼。到得後來,乾元帝也知查不下去,只得將涉事諸人都處置了,以做了局。
雖說乾元帝也知道景淳這會是叫人算計了,可他當着嫡母李皇后的面殺人,卻是實打實的,行爲這等荒唐狂悖衝動,這可不是冤枉的,是以乾元帝一時也不願將景淳從掖庭放出來。
而朝堂上的官員們哪裡知道其中關竅,只曉得皇長子忽然獲罪沒入掖庭,如此一來,原先想着皇長子妃位置的那些閨秀們只怕乾元帝忽然指婚,紛紛定親,直將高貴妃一系氣得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