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宮中貴人娘娘們嬌養得厲害,產道無力的多,常有開了幾指便開不了的,產婆們早有經驗,常趁着產婦神智還清明時,扶着產婦在房內疾走,或是使產婦直着身子依靠在牆邊櫃旁,如此往復可使胎胞順下。這回伺候的昭婕妤更是聖上的心尖子,就是爲着自家的身家性命也要盡力,自然更是使出百般手段來。只玉娘血氣原就有些虛弱,懷胎之際多思多慮,胎胞幾回受驚,又強以藥力使胎胞不下,幾處湊在一起致使產道難開。
乾元帝在外頭聽着產婆們一聲聲叫着婕妤如何做,婕妤用力,只不聽見玉娘聲音,當真是站立難安,只在偏殿的門前來回踱步,不時地看一眼緊閉的殿門。
李皇后聽着玉娘臨產,到底不敢大意,散了席趕了過來,與乾元帝也算是前後腳到的,看着乾元帝焦急,只抿了抿脣,也懶得上前相勸,只領着高貴妃,陳淑妃等在一旁站着。
玉娘是在巳時發作,乾元帝收着信趕至合歡殿已交未時,又等了這會子,天色已漸漸昏暗,乾元帝起先還喝過杯茶,後頭聽着偏殿中忙亂,心焦起來,竟是不覺得渴餓了。
李皇后與諸妃們看得刺眼,卻都不敢在這個時候刺乾元帝的心,陳淑妃還上來勸道:“聖上坐會罷,婕妤是頭胎,又養得嬌,自然慢些,您多少總要用些膳,不然便是婕妤在裡頭知道聖上爲着她這樣,也不能安心的。”
她話音未落,就聽着屋內玉娘一聲痛呼,其聲慘痛,只聽着耳中也是身上一凜。乾元帝素來又將玉娘看得極重,聽得這聲如何忍得,直着聲叫着玉孃的名字,總算還知道自己是萬金之體,產房污穢,這纔沒闖進去。
又等得會天色已暗透了,眼瞅着偏殿裡頭已進了三回參了,只是不見動靜,眼瞅着將交戌時,只見到偏殿門一開,一個產婆張着兩隻血手出來,臉上都是汗,撲在乾元帝跟前:“聖上!婕妤只開得三指,已然無力了,還請聖上拿個主意。”
乾元帝聽着這話,腳下幾乎一軟,虧得昌盛在一旁伺候,忙伸手扶住了:“聖上,您快拿個主意。”
(上接作者有話說)
宮妃產育,多有長與千金科與兒科的太醫預備着有萬一好隨時診治開方的,只他們雖是太醫,卻也是男人,只好在外頭候着,進不得產房。玉娘這裡一發動,楚御醫與擅長兒科的韓太醫早叫乾元帝宣了來,此時也都在階下伺立。
雖是十月的天氣,聽着裡頭昭婕妤的境況不太好,楚御醫身上的冷汗已出了一身又一身。這時聽着產婆出來求救,楚御醫再不敢遲疑,兩步過來在乾元帝跟前跪了:“臣請爲婕妤請脈施方。”乾元帝握着昌盛的手,注目看着楚御醫:“速去。”頓了頓又說,“你同朕聽明白了,若有萬一,保婕妤要緊。”
這話兒一出,在場諸人都是神色變更。尤其這楚御醫,手上也握緊了拳,因有了乾元帝這話,便是皇子皇女保不住也無妨,只消婕妤平安,他便無過。可自家這回若是能保得昭婕妤母子平安,日後自然飛黃騰達,前程不可限量。當下竟是志氣昂揚,挺直着背,拎着藥箱隨着產婆進了偏殿。
阿嫮這個時候神智已有些昏昏,眼前彷彿見着許多親眷故人,都是一臉笑地對她招手,更有個婦人生得十分美貌,一雙眼睛尤其有情,面目與孟姨娘有幾分相似,阿嫮便是沒見過她也知道,這是生下她便撒手亡故沈如蘭的妻子連氏,張了口,喊了聲:“娘。”連氏過來牽了阿嫮的手,柔聲道:“好孩子,便是叫你報得仇又怎樣?他們總是回不來了,你何必苦着自己,隨娘去罷。”
阿嫮也聽過說若是死了的故人來拉了你走,是斷不可跟上的,要是跟了上去,便是性命不保。可這會子她忽然覺得身心俱疲,眼中滾下兩行淚來,不獨不退讓開,反回手握住連氏的手就要跟上。
楚御醫進來見着玉娘瞑目流淚,知道不好,顧不得診脈,先取出金針來,對準玉娘幾處要緊的大穴紮了下去。
阿嫮正要隨着連氏去,忽然手上一痛,再一看,卻是沈如蘭將阿嫮拉着連氏的手打開,對着連氏怒目而視:“無知婦人!”又一手將玉娘一推,喝道:“你在這裡作甚?還不與我回去!”
產婆們原看着昭婕妤瞑目流淚,氣息漸弱,顯見得是不成的了,已嚇得手腳俱軟,卻見進來這位御醫在昭婕妤身上手上幾處大穴紮下金針。金針才入體,昭婕妤竟就張開了眼,氣息也漸漸穩了起來,頓時念起彌陀來。
楚御醫擡袖抹去額頭的冷汗,同玉娘道:“婕妤辛苦了這些日子,難不成就在這當口兒歇氣了?豈不是白吃了這些日子的苦?”他這裡只拿着玉娘爲着將產期延至乾元帝萬壽日吃的苦頭說話,卻不想正觸着玉娘心上隱痛。
爲着復仇,玉娘可說是屈身事敵,更是百般算計,千種花樣,只要佔住乾元帝的寵信,好逼得護國公一系自亂陣腳,若是這回死了,前頭種種豈不是都付諸流水,成了旁人的笑談,當下倒是提起了氣,轉動眼眸將楚御醫看了眼,緩緩點頭。
楚御醫這才半跪在牀前請脈,開出一劑《催生萬全湯》來,因知道婕妤這胎的胎胞是養老了的,藥力額外加重三分,使人速去熬煎,又叫再切一回參來與玉娘含了。自己在殿中轉了圈,看殿中燒着地龍還罷了,還燃着火盆,窗門緊閉,實在氣悶,與產婦也不利,就使人揹着風將兩扇窗都開了一線好通氣。
楚御醫能說是御醫署中千金科第一人果然手段高超,這一番手腳下來,玉娘胸膈之間的氣悶脹痛已消退不少,便是精神也彷彿好了些。
片刻之後藥已煎了來,事關身家性命,楚御醫十分小心,只怕叫人動了手腳,親口嚐了辨過無礙,這才叫人與玉娘服下。自己在牀邊跪了,一手按着玉娘脈息,配以金針扎穴,好催動藥力發作。
藥力頃刻發作,這一回雖是一樣的痛,卻與方纔不同,玉娘只覺身下又多了酸脹下墜,更有股子熱流淌了出來。就聽着產婆們歡天喜地地道:“好了,好了,又開了一指。”
楚御醫聽了這句,立時閃在了角落的屏風後,聽着產婆們一聲聲招呼:“婕妤您用力,已看見小殿下頭頂了,您吸口氣再用力,快快快,小殿下的頭出來了,婕妤您再用回力,小殿下就能生出來了。”聲音裡透着許多歡喜,從來婦人產育,只要胎兒頭一出產道,餘下的便容易了,是以話音才落,就聽着一聲嬰啼,就有穩婆道:“請銀剪子。”
乾元帝等守在門外,聽着一聲嬰啼,又說是請銀剪子,知道果然是個公主。看着玉娘轉危爲安將孩子生了出來,乾元帝自是歡喜無限,哪裡還管得男女,只管喜笑顏開。昌盛是個異常乖覺的,已然跪倒砸地,滿臉是笑道:“奴婢恭喜聖上賀喜聖上,能同聖上同一個誕辰,果然是福氣大的。”乾元帝聽了,果然笑得更歡了些,又輕輕將昌盛踢了一腳:“你個甜嘴,一會子領賞。”
叫昌盛這一說,李皇后、高貴妃、陳淑妃等都過來賀喜,雖對着玉娘死裡逃生有所遺憾,可看着她這樣百般折騰,又挑在乾元帝萬壽日生子,偏生了個公主出來,無不稱意快意,是以這一回賀喜倒是賀得真心實意。
殿門一開,楚御醫這會子已全身溼透,彷彿水中撈起來一般,跌跌撞撞地走到乾元帝跟前,雙膝跪倒:“臣幸不辱命,婕妤並無大礙。”
乾元帝聽着楚御醫也說玉娘無事,這才真放了心,已滿口說着好,又因血房污穢,乾元帝是萬乘之尊不好進去,就站在窗前囑咐了回,先叫玉娘仔細保養,又說公主他一樣喜歡。裡頭玉娘身危氣弱開不出口,就有珊瑚代爲領旨謝恩。
這時孩子已擦洗乾淨,拿着大紅襁褓包了,由產婆抱到乾元帝眼前,笑吟吟地跪倒:“奴婢賀喜聖上,婕妤產了個公主。”
乾元帝這纔在產婆手上將才得的女兒仔細瞧了。纔出生的嬰兒通身紅彤彤的的,胎毛也溼漉漉地貼在小小的腦袋上,雙眼緊閉,全然瞧不出美醜來,可乾元帝卻笑道:“這孩子倒是長得好,給朕抱抱。”
不說產婆聽着一愣,就是在場的后妃們也都怔住了,從景淳起,連着早夭的皇四子與這剛落地的四公主,乾元帝到如今共有五子四女,可沒見過他伸手抱過哪個。看着產婆小心地將那個孩子放在乾元帝手上,乾元帝哪會抱孩子,手勢僵硬,託頭的那個手低,擡腳的那個倒是高,這樣抱孩子自然不舒服,皺着小眉頭哭了起來,乾元帝自是手足無措,產婆身份低微也不敢上前指點,一時倒也尷尬。
高貴妃對着奪了自己寵愛的昭婕妤十分不喜歡,對着她的孩子又如何喜歡的起來,可看着乾元帝將這個孩子看重,自家如今又失了帝心,說不得要獻些殷勤,當時就走到了乾元帝身邊笑道:“聖上您這樣抱四公主才舒服。”一面將乾元帝的手勢調整了回,四公主哼哼了兩聲,果然不哭了。
高貴妃又賠笑道:“四公主可愛得緊,聖上賞妾抱一會罷。”乾元帝將高貴妃看了看,小心地將孩子交在她手上,倒還叮囑了句:“你小心些。”
這話說得高貴妃臉上的笑險些掛不住,陳淑妃只把帕子掩了掩口角,低了頭看自家裙角。李皇后卻是將高貴妃盯了眼,又同乾元帝道:“四公主的乳母保姆也都候着了,聖上要瞧瞧嗎?”李皇后雖在心計手段上頗爲欠缺,處置庶務上卻是周到。大殷朝的皇子皇女落地就有四位乳母四位保姆,尤其乳母們,因小殿下是要吃乃的,算着產期,提前幾日就進宮了,玉娘這裡四個乳母,早在二十餘日前就進過一批,是乾元帝親自過目過的,不想玉娘這胎遲遲不發動,而母乳若是一段日子不吃是會倒回去的,故此前頭挑的那四個裡已有兩個回了奶,是以李皇后又選了批,前日才進的宮。
乾元帝點頭,先將孩子還與珊瑚,使她抱回去給玉娘,自己同李皇后到合歡殿正殿坐了,這才命人將乳母與保姆都宣了進來。保姆因有教導之責,年紀略大,乳母們就年輕得多,都在二十上下,眉目端正。這些人進宮時也是受過規矩教導的,進得殿來齊齊跪倒叩首,乾元帝一個個看過,先問了些家事人口,聽着一個個口齒清晰,又見舉止也算大方,這才同李皇后笑道:“不錯。”又訓了回話,無非是仔細伺候公主云云,保姆乳母們拜倒領旨。
玉娘生了個公主,未央宮上下倒是無人不歡喜的,乾元帝這裡疼惜玉娘,由母及女,自然喜歡;后妃們更是喜歡無限,看着乾元帝當時務必要保住昭婕妤的模樣,若是昭婕妤這胎是個皇子那還了得,如今只叫她得個女兒,可說是老天有眼。
只這份歡喜之情才延續了三日,在四公主洗三這日,乾元帝幾道旨意,又叫未央宮中裂帛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