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景晟如今還不知道他已叫親孃逼上了牆頭且被抽去了梯子,如今正料理沈家後事,因沈如蘭這一支已絕嗣,是以先遣天使往江西沈憶鬆處,要沈憶鬆將幼子沈焯過繼在沈如蘭名下。沈憶鬆雖有不捨,到底一面是自家未出五服的堂弟絕了香菸,總要個後嗣,日後好供飯上香;再則,即是皇家出了面兒,日後少不了照拂一二;且沈如蘭當年也是一員悍將,歷來戰功最厚,如今少不得將私庫返還,總要有個沈家後人收管纔好。是以天使勸得兩回,沈憶鬆也就答應,又將利害說與了妻子黃氏知道。黃氏雖不捨得幼子,可聽着沈憶鬆解說,倒也心動,是以點頭答應,當時就將沈焯領來與天使看。
天使見着沈焯,倒是吃着一驚。這沈憶鬆現年五十開外了,只做着一縣的主簿,還未入流哩,論起相貌來也不過尋常,這個兒子倒是生得俊眉秀目,雪膚黑髮,舉止穩重,便是擱在京中也算是出色孩子了,當時叫在身前,問他可曾開蒙等話。沈憶鬆在一旁笑道:“這孩子不愛念書,倒是好個槍棒,下官也曾教訓過幾回,無如內子溺愛,如今不過連着論語也未開始念哩。”
天使先以爲沈憶鬆是爲着兒子要過繼到沈如蘭名下故而如此言講,雖聖意如此,可也瞧不得沈憶鬆如此奉承,有意一試,不想沈焯這孩子到真是能使得槍,一套槍法下來也如行雲流水一般;且能開弓,因着年少,所開弓不過兩石,卻也能在五十步十射九中。
沈憶鬆固然得意,天使臉上也帶了笑,倒是沈焯臉上平常,反叫天使更高看他一眼,因而寫與景晟的奏摺上倒是爲沈焯美言了幾句。
景晟接着奏摺,又是出了回神,方來見阿嫮,先問了阿嫮飲食起居,而後將奏摺遞與阿嫮看,還道:“想是天意,叫沈將軍得着這麼一個後嗣。等沈焯到了京,將他交於趙騰教導,二十年後,許能再出個沈將軍也未可知,沈將軍在泉下也能安慰,娘意下如何?”
阿嫮聽景晟這話意思頗深,將黛眉輕輕一攏:“如何叫趙騰?他不是領着神武營麼?”景晟臉上忽然一笑:“趙騰曾在沈如蘭麾下爲偏將,娘不問前朝事,不知道也是有的。”阿嫮又將奏摺看過眼才道:“聖上自家做主罷。明旨何時下呢?”景晟回道:“等沈焯進京罷。娘得空先見一見那沈昭華,將此事說與她知道,到底是她多個弟弟呢。”阿嫮也就點頭。
又說翠樓與齊瑱在京中一盤桓就是六七個月,期間翠樓只叫太后召見過一回,是齊瑱上表替翠樓請誥命之後,太后特地召了她去,將她引薦給幾位貴婦人,其中就有承恩公夫人馬氏與承恩公世子夫人馮氏。
莫說翠樓初見着這兩位的時候嚇得險些站不住,就是馬氏與馮氏兩個也是顏色變更。馮氏到了這時方知太后宣了她去,打聽謝顯榮是如何待翠樓的,原來是爲着翠樓哩。想不到翠樓是大家子小姐出身哩,怪道好相貌呢。只是如今翠樓即做回了沈昭華,太后又特特叫她們婆媳與沈昭華見過,便是不叫再提起沈昭華從前事,也免得朝廷蒙羞,是以故意做個不認識的模樣上來與翠樓廝認了回,又笑說:“我與齊夫人一見如故哩,日後可要常來往。”翠樓心上不安,不禁回頭去找太后,卻看太后點頭,這才答應。
而打這回入宮後,宮中再無傳召,翠樓也不是無事遞帖子奉承的人,是以猛然聽着宮中宣召,先是歡喜,轉而忐忑,可待要打聽幾句,來宣太后懿旨的內侍卻是一字不漏,不免叫翠樓更不安心。還是齊瑱明白些兒,道是:“怕是岳父一系的事要塵埃落定。”頓了頓又道,“只可惜我們只有端哥兒一個哩,想是要從旁支認了。你能認祖歸宗已是幸事,朝廷要叫哪個孩子認在岳父名下,你都說好就是了,萬不可胡亂言語。”翠樓自是滿口答應:“這個道理妾懂哩,老爺只管放心。”
轉日進宮,果然聽見太后言說,已將沈如蘭一遠支堂兄的幼子認在沈如蘭名下,不日進京時,翠樓果然不敢出一聲,反而笑道:“這樣的大事,妾懂什麼呢?全憑太后娘娘與聖上做主。”
阿嫮原本不喜翠樓,只覺她萎縮怯懦,撐不住場面,當不得沈如蘭之女沈昭華這個名頭,這時聽着她答應得毫不猶豫,倒是高看了一眼,又說:“你即是沈如蘭之女,也不會叫你太委屈。去罷。”翠樓謝恩領旨退出,回到家中又將太后的話與齊瑱說了。齊瑱聽說,倒是不奇怪,點頭道:“正是這道理。”夫婦倆也就拋開不提。
又過十數日,天使帶了沈焯進京,先來拜見景晟。景晟看得沈焯樣貌端正俊秀,又試了他槍棒武藝,再聽他言語談吐,倒是大方從容,也就點頭首肯,又與沈焯道:“沈如蘭一族榮辱系爾一身,爾當勉力爲之。”沈焯翻身拜倒在地領旨。
次日,朝廷就下了明旨,只道沈憶鬆不忍堂弟一脈斷絕,情願將幼子出繼,已承沈如蘭香菸。朝廷念沈如蘭無辜受屈,又憐沈憶鬆友愛之心,故而準其所請。只沈如蘭有獨女沈昭華在,故而將沈如蘭家產一剖爲三,沈焯身爲承嗣子得其兩份,沈昭華爲出嫁女得一份,沈如蘭故居原是朝廷賜予沈如蘭居住,如今依舊發還沈焯。
旨意一出,又將沈焯往朝上一領與衆大臣一看,便是從前替沈如蘭委屈 ,瞧着沈焯形貌也覺安慰:是個好孩子,朝廷這回也算用心哩,便是沈如蘭自家生養,左不過如此罷了。齊瑱與翠樓夫婦兩個與沈焯見過回後,莫說翠樓是從不肯說人不好的,就是有些兒自矜自傲的齊端也點了頭,與翠樓道:“這個小舅舅瞧着倒還不辱沒外祖父。”
不想旨意下後三日,在羅士信從下衙回府的路上就有個把布蒙了臉的婦人將路攔了,口口聲聲地喊冤,因彼時天色尚早,羅士信回府那條路也算得熱鬧,竟是惹了許多人來看,羅士信便不好驅趕,只得遣了長隨去告訴婦人,大理寺專司監察複覈案件,要告狀,要往順天府去。
不想那婦人竟是往前一撲,正擋在馬前,羅士信也不好趕了馬往前,只聽那婦人稱自家孃家姓嚴,喚做嚴佩瓊,原是嚴勖次女,聽着朝廷爲沈如蘭昭雪,還爲他尋了後代繼承香菸,想來是個當今聖上雖是年幼,卻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明君,故而來爲自家父親嚴勖鳴冤。又將崔徵與那老漢的名頭也說了出來。
這番說話使羅士信險些兒從馬車上滾落,景晟雖使人往湘西湖州都複查過了,也查出嚴勖“縱兵爲禍,殺民冒功”確係冤枉,可景晟只壓着不動,顯見得心上頗不願將此事揭開,如今叫這婦人當衆一嚷,也只得實查了。
羅士信百般無奈,看那婦人始終蒙了臉,便道:“兀你這婦人!即要覺爾父冤枉,正該理直氣壯,這樣藏頭露尾,叫人如何信得過你?還不閃在一旁!也免得皮肉受苦!”
不想那婦人道是:“不是民婦藏頭露尾,實在是怕驚着老爺。”羅士信冷笑道:“爾相貌醜陋非常嗎?本官見着兇惡的人犯還少麼?如何就怕了你!”那婦人又說:“老爺即要看,民婦去了包頭便是。”說了擡起雙手將包布解開。
說來這婦人雖看不見面貌,也看得身段兒苗條,聲音婉轉溫柔,擡起一雙手來時,也算得潔白無暇,人只道她自承貌醜是自謙,待得包布解下,圍觀的百姓們都倒抽了一口涼氣,膽小些兒的,更是連連後退。
饒羅士信如自家所言,看多了兇狠的罪犯,便是窮兇極惡的江洋大盜也看過,也叫這婦人一驚。卻是這婦人半邊臉兒雪白,雖瞧得出年紀斷不輕了,可依舊眉目秀美;而另半邊臉龐,卻佈滿紫紅色疤痕,將眉目也扯得扭曲變形,十分可怖。
那婦人看着羅士信猛地將身子後仰,竟還露了一絲笑容來,復又將頭臉包裹起來,又與羅士信道:“民婦年前不幸遇着祝融,雖是逃出了性命,到底毀損了容顏,驚嚇着大人,是民婦的不是。”卻是這婦人正是佩瓊。
也是阿嫮當年安排妥當,沈如蘭昭雪必是要下明旨的,待得明旨下後,佩瓊便好以嚴勖之女名義當街喊冤。百姓們都聽說了嚴勖之冤,又有沈如蘭案昭雪在前,再將景晟一番兒吹捧奉承,莫說景晟年紀還小哩,便是乾元帝還在,也要爲難。只是用火將自家面龐毀去,卻是佩瓊自家的主意,也是佩怕自家與阿嫮容貌相似,叫人起疑,左右她也是交五十的人了,容貌美醜已不在心上。
羅士信先是叫佩瓊容貌驚着一驚,再聽佩瓊談吐,更是吃驚些,這婦人言語舉止比之從前那個沈如蘭之女沈昭華更像大家閨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