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帝說玉娘可隨意發落辛夷、杜若等人,無非是怕杜若等人自恃是他身邊出來的,不將玉娘尊重,給她撐腰的意思。玉娘心上另有盤算,故此只是微微笑着應承,又道:“方纔秀雲送妾嫂子出去時,遇着了貴妃娘娘身邊的柳公公。柳公公與妾嫂子說了回話。妾想了許久,還是要告訴聖上知道的好。”乾元帝聞言看向秀雲,秀雲過來將柳海那番話學了乾元帝聽。 原是柳海那番話是在大庭廣衆說的,未央宮中盯着昭婕妤的人無數,便是自家不學了乾元帝知道,也有人告訴他知道,到時反被動。不若自家先在乾元帝跟前說了,也顯得心底無私。
乾元帝聽了秀雲的話,他如何不明白高貴妃意思,不過是欺負玉娘心善,在她跟前喊冤,好哄玉娘心軟罷了。只昨日也是高貴妃自家親口“認罪”的,是以乾元帝自覺得高貴妃心思沉,愈發的不喜歡,就將玉孃的手捏在手上把玩,口中道:“你只當不知道就完了。左右是說與你嫂子聽的,又不是說與你聽的。”說到這裡倒是想起了進殿時玉娘說的話了,不獨馮氏沒誥命,便是謝顯榮的生母馬氏,謝顯榮都沒請誥封呢,若是御史參了這一本,謝顯榮固然不孝,玉娘臉上也不好看。以謝顯榮爲人謹慎,如何做了這樣容易叫御史杯葛的事來?平日還罷了,昨兒自己爲着玉娘搜了整個未央宮,只怕有御史藉此要生事。又看玉娘說了這會子話,臉上已露出些倦容,星眼朦朧,心存憐惜,輕聲道:“一會子用了膳再吃藥,早些睡,不用等朕。”
玉娘看乾元帝是要走的意思,卻不說話,只拿烏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乾元帝便笑道:“這是不捨得朕嗎?你放心,朕只在宣政殿批奏摺,不往別人那裡去。”玉娘這才展顏一笑。乾元帝言若有憾,口角卻帶着笑,道:“朕是你一個人的就高興了,小氣的壞丫頭。”欠身在玉娘額角落了一吻,又吩咐了合歡殿中人好好服侍,不許招惹昭婕妤等話,這才起駕出去。
要說方纔乾元帝說玉娘使他撥過來的人不順心,隨意處置就是,當時已叫杜若等人覺得乾元帝待昭婕妤極好。這時看帝妃兩個的說話行事,一派自然,顯見得乾元帝平日就是這樣哄慣昭婕妤的,驚訝之餘,哪裡還有自己是乾元帝身邊人的驕氣,這也是玉娘故意叫這些人看見的緣由。
且說馮氏從未央宮出來,坐着自家的小轎,一路搖搖晃晃地回去,才走到半路,轎子忽然停了下來,馮氏正要問話,就見着有個小丫頭的聲音問道:“我家夫人請問轎內可是吏部謝郎中的夫人?”
馮氏挑起窗簾的一角向外看去,因見街的斜對面也停了一頂青布轎子,一前一後兩個轎伕,又有婆子丫頭隨行,顯見得也是哪家的夫人。馮氏自到京以來,除着自家幾家親友,並沒四處走動過,這回忽然有人來招呼,馮氏爲人聰敏心上也隱約猜到了,便對隨轎的丫頭秋實點了點頭。
秋實見着自家夫人首肯,也就笑道:“正是。不知姐姐府上貴姓?”那小丫頭回頭看了眼,這才道:“我家夫人夫家姓高,想與謝夫人說幾句話,分解些誤會,只是不敢貿然上門打擾,想請問夫人,明兒可否上貴府造訪?”馮氏在裡頭聽着果然是高貴妃的母家,知道是爲着“高貴妃謀害昭婕妤一事”,略想了想,這才道:“請上覆高夫人,明日當掃榻以待。”小丫頭衝着馮氏的轎子福了一福,轉身回去在徐氏的轎邊將話回了。
原是昨夜未央宮裡一封宮搜查,茲事體大,京中凡四五品以上的官員們當夜就知道了,只不曉得詳細情由。到得早朝後,爲着什麼滿朝上下也都清楚了。
以高鴻高鵬兄弟對自家妹妹高貴妃的瞭解,倒是真覺得高貴妃是能做下這等事的。只是若是高貴妃真要叫乾元帝發落了,失了勢,自家兄弟也得不了好。爲今之計也只有從謝家入手,只消說動了謝顯榮夫婦,將禍水東引,再由他們去勸說昭婕妤,事情還好轉圜。是以這頭高鴻去見謝顯榮,徐氏親自來尋馮氏。徐氏倒是做好了吃回閉門羹的準備,不想謝顯榮的妻子馮氏答應得極爲爽快。
徐氏也是個通透的,聽着這個便知,馮氏要麼是個極好說話的棉花性子,要麼便是個有心機的,故此掀起半邊轎簾子來瞧了瞧,眼瞅着馮氏的轎子莫說是前頭的轎簾子了,便是兩側的窗簾也紋絲不動,顯見得馮氏是個沉得住氣的,不由加了些警惕。
馮氏回到家中,謝顯榮還沒到家。馮氏先換過衣裳,又看過兩個孩子,這纔回房歇息,正要吃茶,就看服侍翠樓的端午過來回話,說是翠樓要來給夫人請安。
翠樓不動,馮氏險些將這人忘了,忽然聽着她說話,倒是想起明日徐氏要過來的時,心中隱約覺得千萬不好叫徐氏見着翠樓的,因此道:“你去告訴她,她是客人,哪有客人給主人請安的道理。叫她只管好生養息了,這兩日無事就不要出來走動了。”端午能叫馮氏遣到翠樓身邊,也是個機靈的,聽着馮氏這話也就明白了,轉身進去與翠樓說不提。
又說傍晚馮氏直等到傍晚謝顯榮纔回來,馮氏過來接着替謝顯榮寬衣,還未近身就聞着一股子酒氣。
原來謝顯榮是叫高鴻攔着了,直拉着他去吃酒,又替高貴妃說了許多鳴冤的話,只說是有人要使得他們兩家互鬥,好從中漁利的。
謝顯榮一不知玉娘這一胎如何了,便是知道玉娘腹中皇子無礙,要怎麼對高貴妃一家子,也要瞧玉孃的意思,故此一些兒不肯吐口,只是說些模棱兩可的話。虧得高鴻爲人也不莽撞,因看謝顯榮話雖說得模糊,倒是沒決裂的意思,先放下了一半的心。到底知道這樣大事,謝顯榮能這樣不追根究底,也算是有情面的了,若是他這會子就給個不計較的答覆,也信不過,這才罷了手,又提起了謝顯榮從卿卿那裡接了出去的翠樓,笑問:“那翠樓服侍得可好?若是賢弟不順意,說與哥哥知道,哥哥再替你找個好的。”謝顯榮聽着這話,也就笑道:“倒是個知道規矩的。”
說來翠樓是有些小心思,卻也知道些進退,看着馮氏不叫她出去走動,謝顯榮更是打到謝府以後就沒見過,便老老實實呆在自己那兩間屋子裡,做些針線活解悶。是以謝顯榮說她規矩,倒也不算白誇她。高鴻哪裡知道內情,看着謝顯榮肯吐這個口,便以爲翠樓得了謝顯榮青眼,暗暗地倒有些了計較。又怕引起謝顯榮疑心,只拿着旁的話來說,兩個又吃了回酒,這才分別。
又說謝顯榮到得家裡,馮氏見謝顯榮臉上紅紅的,顯見得的吃過酒了,忙命廚房煮解酒湯來,自己過來接了,親自動手服侍着謝顯榮脫了外頭衣裳,擦了臉,奉了濃茶。謝顯榮接過茶,也不急着喝,先問:“婕妤的孩子怎麼樣?”
馮氏就道:“妾瞧着婕妤臉色不大好,白得可憐。聖上倒是關切,叫千金方上最好的御醫在合歡殿住着待命,只婕妤自己也要放寬心纔好,待得將小皇子生下來,什麼要緊的事做不得,非這會子心心念念地掛着,如何養得住胎。”說了屏退了屋內服侍的,這纔將玉孃的話與謝顯榮說了。
謝顯榮聽了馮氏轉述,臉上吃酒染上的紅暈退了好些下去,把手指在額角按着,片刻才道:“婕妤哪來消息?從來有嫡立嫡,無嫡則立長立賢,若是定準了,揭發出來,皇長子與大位自然無緣。可若是不準。”謝顯榮就將馮氏看了眼,雖未明說,馮氏也知道謝顯榮意思,若是不定準,那便從“揭發”轉成了“誣陷”,便是了不得的禍事。
玉娘原是同馮氏說了主意的,馮氏左右看了看,雖房中無人,到底不敢開口,靠近了謝顯榮,在他耳邊說了。謝顯榮聽說,手上茶盞的蓋子來回抹了好幾回,片刻才道:“這事如今做不得妾已請她明日過來了。”謝顯榮答應一聲,忽然又道:“那徐氏常進宮,必然見過婕妤,萬不能叫她見着那翠樓。”馮氏就笑道,婕妤纔出了事,都說是高氏的謀劃,這時皇長子叫人揭發了,只怕都要疑到婕妤頭上。你日後進宮,把這話同婕妤說了,請婕妤示下。”
馮氏答應了:“老爺放心,妾省得。”又將徐氏今日攔路求見的話說了:“妾已請她明日過來了。”謝顯榮便道:“若是她們說着婕妤的事,你只管聽着。倒是那翠樓,不好叫她見着人。”馮氏因笑道:“妾知道,已叫端午看着她了。”謝顯榮這才放心。
夫婦兩個正要歇息,忽然來了個內侍,宣謝顯榮即刻入宮見駕。謝顯榮不知出了何事,倒有些驚惶,急急忙忙地換了衣裳,跟了內侍進了宮。這一去,直至二更房回,回家之後立時就進了書房,又關了門不許人打擾,直至三更纔出來。馮氏哪裡睡得着,卻見謝顯榮臉上雖有疲色,雙眼卻是亮閃閃地,心上就有些不安,只怕要出事兒。
果然次日早朝,就有位舒御史參了謝顯榮一本,只說謝顯榮入仕已將近一年,身爲從五品的朝廷命官,竟還沒爲其生母請誥命,實爲不孝又說這樣的官員如何能在吏部立足,爲國選才?莫不是都要選他那般不孝之人。句句犀利,字字見血,唸完奏本又以睥睨的姿態瞧了謝逢春一眼。他的奏本才唸完,上回參乾元帝偏寵玉娘,以至於椒房失序的那位章卓,也出班附議。
雖說兒子當了官,慣例是要給嫡母請封的,可若是真沒給嫡母請,只消不是給妻子請了沒給母親請或是庶出的沒給嫡母請反給生母請了誥命,都也不是什麼大事,從前這樣的人也不是沒有,鮮有御史拿這個說事兒的。今兒忽然有御史拿着這事衝着謝顯榮發難,總是爲着乾元帝太過偏寵昭婕妤,爲着她受了驚嚇,連着椒房殿也要搜查的緣故。搜宮是乾元帝要搜的,若是扯着這個說話,這官司便打不清,是以御史便拿着謝顯榮沒給馬氏請誥命來說話。
不想謝顯榮倒是不慌不忙地出了列,也遞上一本,卻是給生母馬氏請封的。
舒御史聽着謝顯榮這一本。臉上氣得鐵青,指着謝顯榮道:“若是下官不參,謝大人這一奏本要幾時上?”謝顯榮只笑道:“舒大人何出此言?下官如何知道舒大人今日要說此事?莫不是舒大人昨夜就跟下官說了要參下官,叫下官防備起來的?”
舒御史無言可答,謝顯榮這會子遞上去的奏章自然是昨夜寫得的,雖恰在自己參他之後上的奏本,可有了這奏本,倒也使他這一本白參了。舒御史心上驚異不定,只以爲有人走漏風聲叫謝顯榮知道了,預先做了提防,禁不住朝着一旁瞟了眼。
卻說謝顯榮不給馬氏請封,也是想了許久的,好不容易纔下的狠心。自己母親馬氏是個什麼樣的人,謝顯榮如何不知道?若是爲馬氏請了誥封下去,在陽古城中多半就要以馬氏的身份最爲尊貴。馬氏爲人最是量窄,平白還要生出事來,一旦有了體面,在家折騰些事就罷了,若是叫她出門仗着身份做出些事來,平白的帶累他與婕妤。是以不獨馬氏,謝顯榮連着馮氏的誥命也不曾請。
可昨兒謝顯榮叫乾元帝叫進了宮,拿着玉娘在家的事情問了謝顯榮,又閒閒道了句:“朕聽昭婕妤說過,愛卿是個孝子,還是個好夫君。”謝顯榮聽着乾元帝忽然說了這句,心中一跳,不禁擡頭瞧了乾元帝一眼。乾元帝卻是叫他跪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修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