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皇后自召見了玉娘,倒是上了心,連着兩日都有賞賜,第一日,是道黃燜魚翅;第二日卻是賞了一條石榴裙,又不令玉娘往椒房殿謝恩。黃女官見李皇后對玉娘恩遇如此,因勸她:“殿下關愛謝采女,原是她的福氣。即如此,不若將謝采女調到殿下身邊來服侍。奴婢冷眼裡看着,殿下這般厚待謝采女,換個輕狂些兒的,早帶出來了。謝采女倒是同從前沒什麼兩樣,倒是在自家屋裡呆得更多了。”
說了就將掖庭裡傳來的顏采女等幾個嫉妒玉娘得了皇后喜歡,幾回下手爲難她。說起來倒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手段,無非是趁她走路踩着她裙子,或者吃飯時,故意排擠她,叫她夾不着菜,或是拉着玉娘說話,偏又拿帕子甩來甩去,一失手帕子就掃到玉娘眼睛,總要流好一會子淚等等。
玉娘有時能避得過,有時也避不開,不大不小吃了幾次虧。有奉承她的,要替她去回陳奉,還是玉娘攔了下來,說得無非是那些:“都是一塊兒進宮的,想她們也是一時淘氣,不是故意和我爲難。”云云。而從前頗肯回護她的周蘅周采女,只說是:“她如今得了皇后殿下的青眼,我再爲她出頭,倒顯得我趨炎附勢了。”話雖這樣講,暗裡還是迴護一二,不然玉娘吃的虧只怕更多。
黃女官據實回了李皇后,本以爲李皇后聽了必要將玉娘挪出來,不想李皇后不見喜反見憂,道:“你當我不知道嗎?我愁得就是這裡。她是個什麼出身?陽谷縣的一個商戶,家裡往上數幾代都是行商的,也就她哥哥有些出息,也不過才中了秀才,她哪裡來的寵辱不驚?只怕她少了氣性見識,別說對上貴妃了,便是對上麗御女,只怕也沒多少勝算。”
乾元帝是什麼樣的人,李皇后還是摸着一二分性子的,他即要女子溫柔婉轉,又要有見識氣派,一味的嬌嬌弱弱,不能如他的意。若謝玉娘當真的唯唯諾諾,便是她的容貌再肖似故人,也不過叫乾元帝新鮮一兩日罷了。
卻說李皇后這裡正覺得玉娘性子太弱,高貴妃哪裡也得了消息。說是上回傷了腳不能拜見皇后貴妃的那個采女腳好了,李皇后已宣見過了,生得我見猶憐一副好相貌。
高貴妃聽說,就將朱德音叫了過來。朱德音如今正得乾元帝喜歡,眼角眉梢都帶些chun色,舉止愈發的張揚些。好在她也不算全無盤算的,知道自家根基不穩,難以與高貴妃作對,所以對着高貴妃時,倒是比以前更恭敬些。
聽着高貴妃召見她,急匆匆帶着小宮娥就過來了,一見高貴妃,立時行了大禮,臉上堆了一臉的笑:“娘娘喚妾什麼事差遣呢?”高貴妃將朱德音上下掃了眼,見她鵝蛋臉上柳眉暈紅,眼角帶chun,這是深受歡ai之後的臉色,心中便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撇了下嘴角道:“謝采女是怎麼樣的人?”
朱德音新得帝寵,在宮中全無根基人脈,所以對玉娘得了李皇后擡舉一事,還不知情,聽着高貴妃這樣開口,心中一跳,只以爲玉娘也叫乾元帝寵幸了,臉上的chun色一瞬間退了不少。她倒也不魯莽,因不知高貴妃盤算,不敢妄言,想了想才道:“妾以爲,謝采女所勝的,不是容色鮮豔,而是做派。娘娘見過便知。妾言辭匱乏,怕說不好。”
高貴妃聽說,倒是笑了,虛點着朱德音,向陳女官道:“好個促狹鬼兒。這主意甚好。”朱德音那話原是不肯說實話的推辭,不想卻是叫高貴妃誤會了。
高貴妃以爲朱德音也知道玉娘得了皇后青眼一事,所以出主意叫她宣了謝采女來,到時厚加一番賞賜。貴妃有賞,一個小小八品采女怎麼敢推卻,自是要收的。她這一收,以李皇后的性子必然生出芥蒂來,只怕就要將這顆棋子棄之不用了,正是同高貴妃的謀算不謀而合。
高貴妃到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拿着了主意,就付諸行動。李皇后是遣身邊的黃女官去宣的謝采女,那麼她就使陳女官去,料想謝采女也不敢不來。
陳女官奉了高貴妃口諭到了掖庭,她還記得上回來宣采女,叫陳奉不大不小下了個面子的事兒,因此先見陳奉:“陳公公,不知這回謝采女的腳傷好了沒有?二十個采女中,可就她還不曾去昭陽殿謝恩。娘娘仁德,不予計較,可要聽着謝采女已奉詔見過皇后殿下,只怕也要不喜歡。”
陳奉一如既往地攏着袖子,斜眼將陳女官看了眼,緩緩道:“謝采女是該給貴妃娘娘磕個頭的。”又同身後的小黃門道:“你去將謝采女請過來,記得告訴謝采女,是貴妃娘娘宣她,好生裝扮了,也免得娘娘看着不喜歡。”
小黃門聽說,答應一聲,撒腿就跑了,過得兩刻,果然帶了個采女過來,十五六歲年紀,緩步過來,從門口到陳女官跟前,不過幾步路,依舊看得出行止婀娜,猶如楊柳迎風一般,只是臉上一絲脂粉顏色也沒有,愈發顯得一雙眼眸黑黢黢得。
陳奉攏着袖子面對陳女官站着,將下頜朝着玉娘處虛虛一擡:“這就是謝采女。”又道:“謝采女,這是貴妃娘娘身邊的陳女官,娘娘要見你,你就隨着陳女官去罷。”玉娘又朝陳女官行了一禮,姿態倒是恭敬,一些兒不帶嬌矜。
原本陳女官對玉娘不大喜歡,忽然見着個嬌怯怯,軟溫溫的女孩子,倒是拉不下了臉來,看着玉娘行完禮,也就道:“起來罷。隨我去。”玉娘諾了聲,規規矩矩隨行在陳女官身後三步,陳女官不說話,她便也不開口。
兩個一直到了昭陽殿前,早有小宮女飛奔進去稟告,這頭高貴妃聽着陳女官將謝采女帶了進來,倒是不及了:“叫她先進來,上回聖上賞的那支翠玉搔頭,我瞧着挺襯麗御女膚色,我交了她收進庫的,取出來給了麗御女。”就有宮女出去傳話。
朱德音滿心歡喜地離坐給高貴妃磕了一個頭,又笑道:“妾謝娘娘賞,娘娘坐了這會子,怕是乏了,妾無知,以爲娘娘該保重玉體,歇一歇再來理事的好。”
高貴妃只叫陳女官進來,就有晾一晾玉孃的意思,聽着朱德音這樣,倒是正中下懷,擡手摸了摸鬢角,道:“乏倒是不乏,只是這髮髻梳久了,扯着頭皮有些疼,我心上倒是想略鬆一鬆,可謝采女在外頭,她到底得了殿下青眼,同一般采女不一樣。”
只爲從前李皇后下過朱德音臉面,朱德音心上就有些銜恨,這回聽着玉娘得了李皇后喜歡,就比她以爲玉娘得了乾元帝寵幸時更惱些,也是個遷怒的意思。所以明知高貴妃那話頭不好接,還是道:“娘娘玉體貴重,哪受得住這個。想來謝采女知道了,也願意在外頭候召的。娘娘即要歇着,妾且告退,順路也同謝采女見一見,自掖庭一別,也有兩個多月不見了。”
正說話時,陳女官已走了進來,高貴妃已左右叫兩個宮女扶着站立起來,聽着朱德音這樣講,芙蓉面上滿是喜歡讚許之色,點頭道:“你去罷。你們姐妹這些日子沒見,也該好好說道說道。你隨我來。”下頭這句卻是對着陳女官說的,朱德音聽着高貴妃這話心上不知怎地就有些後悔,只是話已出口,不好收回的,只好笑吟吟地屈身告退,轉身走到殿外,果然見玉娘立在殿下。
采女進宮時依然是八月,如今已是十月的天氣,本就多風,昭陽殿前地勢廣闊,自然風勢更大,玉娘立在殿前,身子雖沒動,可裙袂飛舞,一眼望去幾欲凌風而去。
朱德音站了會,原本想上前說幾句,待得見着玉娘立在風裡,知道高貴妃這一晾,不是一時三刻便了的,玉娘身上衣裳單薄,站得久了,染上風寒也是有的,心下大快,到底還是走到了玉娘身邊,哈哈了兩聲,這才揚長而去。
高貴妃這一晾玉娘就是半個時辰,玉娘站得腳痠還罷了,身上也有些發冷再熬下去只怕就要凍出病來,玉孃的眉間微微蹙起。忽然身後有個孩童的聲音道:“你是哪個?你犯了什麼錯,我母妃罰你在外頭站?”
玉娘循着聲音看過去,身後□□個宮娥太監簇擁着個五六歲的男童,生得粉嘟嘟一張臉,眉目如畫一般,身着皇子冠服,照這年歲算去,應該是皇三子景明瞭。皇子的身後跟着宮女太監不出奇,出奇的是還跟着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身着黑甲,外罩黑袍,濃黑的長眉似要插到鬢角去一般,正是神武將軍趙騰。
玉娘把趙騰掃了眼,恭恭敬敬地對着景明跪了下去:“奴婢采女謝氏,見過三皇子殿下。”
景明看着玉娘跪倒,先同趙騰說:“我到了,你回去同我父皇說一聲,明兒我還要騎馬,你還來教我。”說完就跑到玉娘身前,蹲下身前,小手託着臉,問道:“我以前好象沒見過你,擡起頭來我瞧瞧。”玉娘喏了聲,將頭擡了起來。景明對着玉娘看了回,點頭道:“我覺得你比麗御女好看很多。你倒是犯了什麼錯啊?”
趙騰垂在身側的雙手握成了拳,轉身大步走了開去。
玉娘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容來,輕聲緩氣地回話:“回殿下,是娘娘宣奴婢來見,可娘娘身子不爽,要歇息會,所以令奴婢在這裡等着。殿下還是快進去,外頭風大。”
景明嘆氣道:“母妃又不舒服了?她總這樣。”他皺着小小的眉頭站起身來,轉身往昭陽殿走去,才走了沒幾步,又折了回來,對玉娘道:“我忘了你就是個傻子。母妃叫你站你就站,我不叫你起來,只怕你還得跪下去呢。起來罷。”這才領着一羣宮女太監走向了昭陽殿。
玉娘臉上含笑微微:“謝殿下。奴婢恭送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景明現在就是個引子,阿冪沒打算寫得跟萬貞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