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楚莊王選賢任能之時,晉國國君這邊卻是另一番景象。
靈公的殘暴任性再次升級。
這一次,他的遊樂範圍從貼身侍從擴大到宮中上下。他叫來十幾個宮中侍衛,命他們抓鬮。抓到白色的被安排站立在五丈開外,頭頂一隻蘋果。抓到紅色的負責射箭。
紅方一人三隻箭,射完爲止。勝者集中到一起,通過抓鬮再次區分紅、白兩方,依照原有規則,繼續比試。
“這個遊戲好特別,不知君主是怎麼想到的?”安排好人員列隊分組,屠岸賈趕忙回到靈公身邊。
“上次我們玩的遊戲,是用棍子互毆。大家彼此熟識,所以隨便一打,敷衍應付。”靈公把自己絞盡腦汁想的過程與屠岸賈分享,“這次不同。我讓他們抓鬮,誰頂蘋果,誰射箭完全隨機。他們就沒辦法弄虛作假。這樣不就更有趣了?”
“君主聖明。”屠岸賈諂媚道:“這些侍衛接受過訓練,這樣做,還能提高他們的技藝水平。”
“那是。除了新鮮刺激之外,還能考驗他們的臨場發揮。”得到屠岸賈的認同,靈公更得意了。“從前那些侍從,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爛泥,不經玩不經打。現在這些都是受過訓練的,硬朗剛強。不過——”
靈公話鋒一轉,繼續道:“他們平日都是對着靶子練習,並非實戰。給他們挑個活人操練,才更逼真。如果能射中頭頂的蘋果,那就足以證明,不僅箭法好,心理也經受住了考驗。站在面前的是自己兄弟,能夠做到手不抖心不亂,纔是一等一的勇士。”
“如果不小心射偏了怎麼辦?”屠岸賈拿起一枝箭仔細端詳。箭簇是鐵製,鋒利異常。一旦射到人,後果難以想象。
“那就只能怪他們學藝不精了。上戰場,如果殺不死敵人,只能被敵人所害。寡人就是要告訴他們,不做個好射手,就會連累兄弟,甚至害死對方。”靈公說得頭頭是道。方的說成了圓,死的都要說成活。明明是強辭奪理,還爲自己的獨具匠心自鳴得意。
“還是君主想得長遠。爲了提升他們的技藝,可謂用心良苦。”屠岸賈沒想到,靈公那麼快就無師自通,出於藍,勝於藍了。自從收了齊國送來的禮物之後,靈公的行爲作法是越來越大膽了。
從前,靈公要做什麼決定,總會找他商量。自從嚐到自己做決定的甜頭之後,彷彿身上某個按鈕被開啓,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就拿這次來說,他突然找到屠岸賈,命他直接把人帶來,還吩咐他去準備蘋果。至於遊戲規則,則由他親自操刀,不假人手。
爲了享樂,可謂挖空心思,無所不用其極。屠岸賈連連搖頭,自嘆弗如。他才輕輕點撥幾次,靈公便摸出了門道。現在是出師下山自立門派了。
“大寶,你去看看是不是已經準備好了。”靈公叫過屠岸賈。
“是,小的現在就去。”接到命令,屠岸賈小跑過去查看。
紅、白已經區分開來,一共十八人,兩組一人,共有九組。箭和蘋果都準備好了,似乎萬事俱備,只等下令便可開始。
可是走近一看,十八人個個氣憤填膺。裁判官低聲呵斥,他們據理力爭。雙方劍拔弩張,似乎爭執不下。
“怎麼回事啊?”屠岸賈認識裁判官,他是鎮守宮門的侍衛長。
“我說屠大人啊,人命關天,怎能當成遊戲來玩?弓箭不長眼,他們個個臂力驚人,萬一……”侍衛長被任命爲裁判,簡直是被架在火上烤,上下煎熬。“都是自家兄弟。萬一手一抖,失了準頭,對方就會沒命啊。”
“胡說!”屠岸賈大聲喝道:“既然訓練有素,就該臨危不懼。靶子是蘋果,誰讓他們往人身上射了?如果他們真的親手射死自己的弟兄,只能怪自己箭術不精。”
裁判官不爲所動,屠岸賈又道:“君主此舉,除了欣賞蘋果爆裂的樂趣之外,還要檢閱宮中侍衛的護衛本領。如果有人闖進宮來行刺君主,侍衛個個無力護駕,豈不是將君主置身險境?”
“可是,要檢驗他們的本領,君主可以去校場觀看他們操練,或者讓他們比賽,也能驗出真金啊。何必用這種方式?”裁判官氣得說不下去了。身爲侍衛首領,服從君主命令是他的職責。可是,參與遊戲的都是他的兄弟,萬一有傷亡,他怎麼過意得去?更可氣的是,他還要從頭到尾親自見證這一切。
“你我都是當差的,君主下令還能反抗不成?你的腦袋是不想要了?”好說不成,屠岸賈只得撂狠話了。
“堅決不幹。簡直就是逼我們親手殺死自己兄弟,怎麼下得了手?”有名侍衛朝他們兩人嚷嚷。
“玩什麼遊戲不好,爲什麼要拿人命來開玩笑?”又有人衝這邊喊起來。
他們被通知列隊之時,還不知所爲何事。分組之後才被告知,要把兄弟頭上的蘋果當靶子射擊。對他們來說,射箭不是什麼翻天的技藝,平時也經常操練,大家的技術都非常嫺熟。
可是這次不一樣。站在面前的不是稻草人,而是活生生的人,還是朝夕相處的兄弟。面對面時,腿也抖了,手也軟了,可能箭都擡不起來,怎麼可能瞄準?萬一射偏了,眼睛、額頭,耳朵,甚至……血肉之軀,無論哪個部位都經不起鋒利的箭頭貫穿而入啊。
裁判官正要辯解,一旁的士兵聲音越來越大,完全沒法說話,只得僵在那裡。
坐在遠處的靈公正等得不耐煩,聽到這邊聲音越來越大,大吼一聲:“何事大聲嚷嚷?”
屠岸賈嚇了一跳,一路小跑到靈公面前。
“大寶,讓你去問準備好了沒有,磨蹭半天干嘛?”靈公一臉不快。精心策劃的遊戲遲遲不開啓,他心癢難耐,已處爆發邊緣。
“啓稟君主,侍衛們意見很大。他們都反對這個遊戲,所以沒法開始。”屠岸賈一臉委屈。這個遊戲已經挑戰到士兵的底線。憑他的直覺,如果一衆大臣知道了,一定也會極力反對,甚至追究責任也不定。
所以,今天,他一反常態的沒有聲色俱厲。因爲他害怕,假若追究起來,君主是一國之君,他們肯定奈何不了。他只是個無名小卒,無謂的做了替罪羊,那就不值當了。
“反對?”聽到這個詞,彷彿聽到什麼妖魔鬼怪的離奇怪事般,靈公瞪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他們憑什麼反對?你沒說是我親自下的令?”
“說了。君主的意思,奴才明白,也傳達得很清楚。”屠岸賈又道:“說是君主想考察他們技藝如何,專門設立的一項比賽。”
“那他們還有什麼意見?”靈公沒好氣。
“可是他們說,都是自家兄弟,不忍下手,怕傷了性命。”
“上戰場打仗還可能死呢。就這還怕這怕那的,將來他們如何保護寡人?”靈公氣沖沖的說道:“讓他們射蘋果,又不讓他們射人。如果他們害怕,就要自己克服。提高自己的承受能力,將來才能擔大任。這點小事都過不了關,要他們何用?”
“可是——”屠岸賈沒有表態,他刻意將自己置身事外。聽憑靈公吩咐,他則一心一意只做傳話筒。
“沒有可是,”靈公大怒,指着前方,“叫他們的頭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