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府門外,方纔領着家衛去追回徐映璧的白鬍子老頭,也即徐繼堂的二弟——徐喬亭,正跨着一匹小馬滿頭大汗地在府前的石子路上團團亂轉。
徐繼堂身死以後,徐喬亭便如願以償地成了徐府的大老爺。擔着這麼個名頭,這段日子以來,他一直是享受着衆人的追捧,過得春風得意。
直到今日徐映璧在他眼皮子底下逃婚這一悶棍打下來,他才發現,原來這小丫頭片子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裡,可把他氣了個半死。
其實說到底,他徐喬亭覺得自己也並非是個糊塗蟲。主動將侄女嫁入匪寨,這在哪個世家都不是件光彩的事,他也知曉。
但如今徐家勢微,若不走這迂迴的路子既討好九龍寨又討好煜王,怎麼爲徐家的將來鋪路?本來爲了這等利益之事犧牲徐映璧,他心中還有些愧疚,因此特意將這迎親的時間定在了大半夜,就是想要避人耳目,也好保下幾分面子。
但這麼一來卻惹得九龍寨那幫子人精十分不滿,早就明裡暗裡地給過徐家下馬威了。如果此番再讓他們知道徐映璧竟然膽大包天逃婚了,那還不得把整個徐家給端了?
他既火冒三丈,就忍不住要吹鬍子瞪眼好好地找個人撒一番氣。卻沒想到轉了一圈他才發現,自家門口那幾個掃雪的僕人早就已經躲得遠遠的了,那賊眉鼠眼的縮着頭的樣子看得他簡直要一口氣憋死。
好在就在這時,遠處一個身披銀色盔甲的家衛疾馳而來,面上一臉喜色,帶來個好消息,“啓稟大人,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
徐喬亭登時喜出望外,提了提繮繩便要趕快去贏,然而剛走了兩步他心裡卻又打起了鼓,這混賬丫頭剛纔那麼沒命地要往外跑,會這麼容易就跑回來嗎?
不過還沒等他想清楚這個問題,另外的麻煩事便又找上門來了。自家衛疾馳而來的方向的對面傳來一陣喧天的鑼鼓聲和鞭炮聲,好幾戶人家被吵得亮起了燈想要看個究竟。
徐喬亭也忍不住轉過了頭,只不過待他定睛一看,他便笑不出來了,原來,不遠處正有一輛裹着大紅綢緞的花轎一顛一顛地趕來,一看便是來迎親的。
徐喬亭雖說心中一百個不願意,卻還是硬着頭皮趕忙往那方向挪了幾步。
一羣腰懸佩刀的轎伕在他的面前堪堪停了下來,個個面色肅殺,不像是來迎親的,倒像是來打架的。
爲首的青年長相英俊,桀驁中帶着一股子冷冽。騎着一匹高頭大馬一躍而出,迎着月光在徐喬亭身上掃視了一圈,然後嗤笑了一聲,有些傲慢地道:“你們小姐呢?”
徐喬亭被眼前這羣一看便知不好惹的人嚇的鬍子抖了三抖,顫顫巍巍地提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結結巴巴地道:“這……這……二當家的再等一等……女子出嫁,總歸是要矜持些的……慢些也是正常……正常……”
他可不敢和眼前這人實話實話,因爲這是九龍寨的二當家,周遲。
周遲其人,不僅是宮中寵妃寧妃的義弟,而且素有神武之名,自九龍寨建立起十幾年,他便將它變成了涼州當之無愧的地頭蛇,也算是如今首屈一指的人物。
周遲顯然不會相信徐喬亭這些糊弄的鬼話,而且當即便懷疑了起來,語氣裡帶着些威脅的意味,道:“哦?矜持些?我可聽說徐府嫡女自小闖蕩江湖,性子十分野,何來矜持一說?依周某看,該不會是徐家看不上我這九龍寨二當家的,事到臨頭想要悔婚吧?”
徐喬亭心裡罵着娘,面上卻不敢露出一點不滿,賠笑奉承着:“哪裡哪裡,像周公子這般的人才,該是我們徐家高攀了。周公子看……要不要先坐下喝杯茶,我那侄女確實是十分捨不得孃家,如今正抱着奶孃在柴房裡哭……耽擱了些時候實在是對不住……”
周遲不耐煩地甩一甩鞭子,剛想直接喊一句“搜人”算了,便看見一匹英武的黑馬自徐喬亭身後閃了出來。
黑馬之上,一人身穿火紅嫁衣,蓋着金線勾邊的蓋頭,墨黑長髮散散垂在身側,掩映在夜色中的身影有些看不真切,卻莫名地惹人注目。
周遲眼中閃爍着些許感興趣的光芒,輕笑道:“若周某未認錯的話,想來這位姑娘便是周某以後的夫人了?”
蕭恆一邊暗罵着媳婦你個頭,一邊儘量柔柔弱弱地下了馬,邁着小碎步往前走去。
周遲眯了眯眸子,凝神看着他,然而隨着蕭恆走得越來越近,周遲的心裡緩緩浮上了一絲疑惑,這女人……怎麼這麼人高馬大的?
因爲怕露餡,所以蕭恆一開始便打定了主意能少說話便要少說話,此時更是隻顧着悶頭往那馬車上趕。
周遲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感,縱馬上前,一伸手攔住了他,試探道:“不知徐姑娘可還記得,周某曾與徐姑娘在京城中有過幾面之緣,當時相處甚歡,徐姑娘音容笑貌更是令周某至今難忘。沒想到如今你我二人也得以共結連理,想來也真是我們之間的緣分啊。”
說着,他又笑了笑,十分優雅地躬了躬身,繼續道:“周某還記得徐姑娘有些體弱,不若讓周某扶徐姑娘上車吧。”
蕭恆停下那扭扭捏捏的步子,有點發懵,什麼緣分,徐映璧不是說他們根本不熟嗎?
他看着周遲伸出來的手,嘴角抽了抽,這要是真牽了手,傳回去他也不用混了。
別無他法,蕭恆乾乾笑了兩聲,壓細了嗓子道:“周公子說笑了,夫妻二人在拜天地之前,不該有授受之舉,小……女子儒林出生,還望周公子能圓了小女子這一個清白的願。”
周遲還未反應過來這是哪裡來的歪理,蕭恆便已經一個健步衝上了馬車,放下車簾之前,他遲疑了一下,最終輕輕將蓋頭揭開了一角,彎起嘴角,清風一般地笑了一笑。
別的不說,身爲魏朝頭等金龜婿,蕭恆對自己的樣貌……還是很有自信的。
果然,周遲猝不及防被這笑容晃了一下眼,那些懷疑的心思也瞬間一散而光,成了,這樣的美人娶回家,管那些七七八八的做什麼?
只有徐喬亭狐疑地盯着蕭恆的背影,心中直打鼓,這怎麼有點不太像自己那侄女啊?不過他看周遲彷彿喜歡地緊,便也識相地不敢再多說話,只是哆哆嗦嗦地退到了旁邊,裝出一副十分欣慰的神情,捋着鬍子看着這一對……新人。
周遲對自己這未過門的妻子十分滿意,大手一揮喊來小弟將一箱又一箱的彩禮從身後的馬車上搬了下來,然後也不理睬那一臉諂媚的徐喬亭,悠悠地道:“走了,回寨子。”
轎伕得了令,立馬高聲吆喝道:“起轎!”
在顛簸的山路上不知走了有多久,直到蕭恆都覺得快要睡着了,他才聽到馬車外周遲喊了一聲“停!”,轎子被轎伕小心翼翼地平放在了地上。
蕭恆掀開車簾,打量了一下四周。雖然已經入夜,九龍寨卻仍舊燈火通明,各處都裝飾地十分喜慶,不時還能看見一羣喝得醉醺醺的男子歪歪扭扭地在外面打醉拳。
蕭恆鎮定地下了車,還未來得及站穩,便立馬有兩三個僕婦並一個六七歲的小童迎了上來,十分熱情地招呼道:“啊呀啊呀,夫人可來了,滿門賓客可都在等着您呢!您呀,趕緊跟咱們二當家的去拜堂,拜了堂便能吃酒,散了筵便是洞房,今晚啊,夫人可盡歡吧!”
蕭恆額頭青筋暴跳,勉強忍住了把自己頭上的蓋頭拿下來扔了的衝動,還拜堂呢,拜你姥姥的,要不是這九龍寨防的跟鐵桶一樣嚴實,連個蒼蠅都飛不進來,他用得着出此下策嗎?
不過好在蕭恆只是這麼想,卻沒敢真這麼做,畢竟都忍了這麼久,怎麼都不能功虧一簣。無奈之下,蕭恆只好咬咬牙再次祭出了殺手鐗。
他伸出一隻手放在脣邊,壓着嗓子撐了撐額頭,語氣低落地道:“方纔這一路上顛簸地很,我實在有些乏了,不若周公子先去陪客,放我去歇息一會再到前廳去拜堂,如何?”
僕婦一聽這話,有些急了眼,甩着大紅手絹,道:“不行不行不行!夫人這說的哪裡的話,待會若是誤了時辰可怎麼辦?”
蕭恆這輩子是沒見過這麼沒有眼色的僕婦了,咬牙切齒地道:“我尋思着歇一會也死不了人吧?”
周遲:“……”
僕婦:“……”
這女人,怎麼有點兇啊?
蕭恆心頭一跳,趕忙乾笑着亡羊補牢道:“啊呵呵呵呵,我的意思是說……若是我乏了,心便不誠了,若是心不誠,拜了堂也求不到祖宗保佑,以後可如何跟周公子白頭偕老?”
說着他還轉向了周遲,有意無意地將垂下的碎髮攏至耳側,硬着頭皮道:“你說是不是,周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