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涼州到京城, 少說也有千里之遙,就算是快馬加鞭,趕到京城也需要走半月之久。然而南疆使團的文書都已經下了, 眼見着便來訪在即。皇帝那邊催的十分厲害, 蕭恆倒還好, 隨行的其他官員卻是不敢怠慢, 個個心裡急得慌, 次日天剛矇矇亮的時候,他們便已經各自打點好了行李,又挨個地親自到蕭恆屋外叫早, 生怕晚走了一日腦袋就不保了。
蕭恆坐上馬車的時候,眼睛都還沒睜開, 也顧不上尋思什麼七七八八的, 剛上了車, 便又靠在謝淵身上睡着了,搞得謝淵大半日一動都不敢動, 等到蕭恆醒了,他的半邊肩膀都已經麻了。
說起來,這一程走得並不算順利。
起先未走出涼州一帶的時候,因爲地處僻遠,總是遇到些不長眼睛的山匪騷擾襲擊。好在這一帶但凡是成些氣候的山匪都以九龍寨馬首是瞻, 而周遲也早已經一一關照過, 剩下的不識相的那些, 三兩下便被蕭恆所帶的黑羽軍解決了。
這倒是還好。
但後來已經走到京城周邊的時候, 他們卻不幸遇上了個極壞的天氣。連日來陰雨連綿, 總也不見停,恰巧又是人生地不熟, 攪得人煩悶的很。
蕭恆日日坐在馬車裡,更是感覺憋得慌,奈何這裡已近京城,他要是當先一馬出去,指不定皇帝怎麼給他扣個帽子呢。
唯一的安慰可能就是這裡已經臨近天子腳下了,匪亂並不猖狂,雖然走得慢了一些,但好歹是不用整日提心吊膽的了。
這一日,這一長串馬車已然進了京郊,一個接一個地走在一條林中小道上。
周圍十分靜謐,偌大一個林子,連個鳥叫的聲音都沒有。
那趕車的車伕正覺着有些瘮得慌,便聽得耳邊突然“啪嗒”一聲,他愣了一下,擡起手一摸臉,豆大的水珠正從他臉上滑落。
車伕忍不住暗罵了一聲娘,然後擡頭看了看天空。果不其然,烏雲翻滾,漸漸聚攏在他的頭頂。他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一下子便估摸了出來,別看這會子只是下了那麼星星點點的兩個雨點子,待會就得是瓢潑大雨,管它什麼侯爺孃孃的,都得淋成個落湯雞。
車伕不無喪氣地說着晦氣晦氣,然後就提高聲音朝身後吼了一嗓子:“侯爺!這天我看着又要下雨,前面有個茶棚,咱們先去避一避吧!”
隔了不多會,老管家中氣十足的聲音便傳了來:“侯爺說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他不管!”
車伕悄悄翻了個大白眼,然後又立馬換上一副笑臉,道一聲:“好嘞!”
接着,他想着身後那些車伕恐怕還不知道這一茬,便一翻身下了馬車,想要和寧妃那十二架馬車的領頭車伕打聲招呼。
說起來,他實在是有些嫉妒那領頭的車伕。聽說那小子自小便是寧妃的護衛,同她長在一處的,寧妃一朝被皇帝相中,他便也就理所當然地跟着飛黃騰達了起來。
車伕遺憾地拍了拍大腿,真他孃的人比人氣死人,自己怎麼救沒有這種運氣呢?
他一邊胡思亂想着,一邊在寧妃那一長串車中前前後後的轉了好幾圈,卻愣是沒瞧見那領頭車伕的人影。正有些納悶間,突然想起了什麼來,猛地拍了一下腦袋,差點忘了,那小子早就到京城報信了。
瞧瞧,果然是人比人氣死人,人家進京城享福了,自己還得擱這兒拉破車。
車伕無法,只得隨便找了個人通報了一聲,然後再也不敢耽擱,趕着車就往遠處那涼棚去了。
走了沒幾步路,便離那茶棚很近了。車伕招呼了一聲,恭恭敬敬地請身後的貴人們挨個下了車,在這裡稍待片刻,自己趕忙跑去了那茶棚底下,想着先找那兒的老闆備下幾壺熱茶暖暖身子。
然而,他前腳剛踏進茶棚,便直覺有幾分不對勁。
不對啊,這裡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四處掃了一眼,得了,連個老闆也沒有。
車伕天天跟着三教九流的人物跑江湖,見這架勢,立馬有幾分警覺,頭也不回地便轉身拼了命地往前跑,然而,他還未來得及跑幾步,一聲巨響便炸響在他的耳邊——“轟隆!”
車伕還未來得及感到驚恐,便被炸了個粉碎。
那熱浪衝天而起,裹挾着漫天塵沙便向蕭恆他們撲來。蕭恆站在最前面,一粒小石子擦着他的臉滑了過去,他的額角瞬間便多了一道血痕!
氣氛詭異地安靜了片刻,衆人瞪大了眼睛,下一秒,黑羽軍諸將士即刻拔劍而起,有些漢子甚至還怒吼着:“哪個龜孫子偷襲,趕快給你爺爺我出來!”
然而,四下沒有半點人聲,只有那一聲巨響像是開啓進攻的信號一樣,片刻之間便帶出了一連串的爆炸!火舌在空氣中吞吐着,點點滴滴的雨絲根本絲毫不起作用!
黑羽軍諸將士舉着劍,卻難得的有些頭皮發麻,春雷,春雷,到處都是春雷!他們根本不敢亂動!幾個尤其慌亂的已經手足無措了起來,一邊胡亂地拍打着四處瀰漫的硝煙,一邊高喊着:“侯爺,怎麼辦?”
蕭恆迎風而立,微眯着眼睛,手中從從容容地把玩着一盞茶杯,彷彿周圍的喧囂全部與他無關。
然而實際上,此刻他的思緒正在飛速地運轉着。局勢已然明朗,定是有人早已料到他們會趕往此處,因此在這佈下埋伏,可是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敢在京郊這種地方如此大張旗鼓?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他甚至十分平靜地勾了勾脣,只是那嘴角的一點弧度,看上去萬分冰冷和嘲諷。
終於,他開口道:“不要慌,慢慢往外分散開來,這羣人一定埋伏在附近。”
黑羽軍即刻會意,他們漸漸圍成了一個圈,冒着沖天的大火和爆炸各自往前方疾馳而去。這種時候,聚在一起就是送上門來讓人家一鍋端的!
然而,並非同行的所有人都像蕭恆這般冷靜。寧妃的那一隊護衛此時便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各自哇哇亂叫着,小憐的聲音帶着一點哭腔夾雜在其中:“娘娘!娘娘你怎麼了?”
林中黑暗處,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自深處響了起來:“良統領,依老朽看,單是這樣,好像還辦不成娘娘的事呢。”
樹木掩映,看不清阿良的臉色,但他那把拳頭做的咯吱作響的樣子,似是十分掙扎。然而,那掙扎也只持續了片刻,只聽得他咬了咬牙,然後深深呼出一口氣,道:“那就放箭吧。”
那陰惻惻的聲音似乎咯咯的笑了幾聲,聽上去讓人毛骨悚然,接着,他道:“既然如此,便讓老朽來助良統領一臂之力吧。”
阿良猛地迴轉過頭去,惡狠狠地瞪着某處。然而,還不待他說出什麼話來,便見得眼前刀光一閃,原來是一個黑羽軍士兵已經單槍匹馬地殺到了他的面前!
那人激動非常,一邊揮劍向前砍去,一邊高聲喊道:“歹人在這兒!弟兄們,快來!”
“叮”地一聲,一道黑色匕首突然飛了過來,旋轉着狠狠地插入了那人的腦袋中!
那人即刻眼睛發紫,血流如注,帶着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直愣愣地從馬上歪了下去,蠕動的蟲子從匕首中爬了出來,緩緩覆滿了他的全身……
阿良有些嫌惡地別過了頭去。
一個有些佝僂的人影走了過來,彎下腰拔出那把匕首,笑着道:“咯咯咯,良統領怎麼這麼不小心,若非老朽,剛剛你可就要死於刀下了啊。”
阿良似乎極其不願與他多言,只是偏過頭招了招手。
下一刻,火光自他身後沖天而起,無數只□□包裹與其中,向着蕭恆他們所在的方向掃射而去,密密麻麻的一片,氣勢洶洶,銳不可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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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羽軍衆人急忙舉起□□長刀撥開那紛至沓來的□□,那只是那□□極其詭異,砸到刀身上便能像是啃噬一般,緩緩地腐蝕着刀身!
蕭恆眸中閃過一點寒光,側身躲過一隻□□,低頭的片刻無意中掃過去一眼,一個念頭猛地衝了出來,讓他不得不愣了一愣神——神火飛鴉?
“侯爺小心!”
恰在蕭恆愣神的這瞬息之間,一支渾身浴火的黑色“飛鴉”直直地對着蕭恆的心臟射來!黑羽軍諸將士轉瞬目眥欲裂,齊聲高呼!
死亡以瞬息千里的速度向着蕭恆逼近,那隻□□在他瞳孔中瞬間放大!那一刻,他的心臟前所未有的狂跳了起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個身影不管不顧地便從旁邊猛撲了過來!一股橫衝直撞的大力轉瞬將他帶倒在地,人仰馬翻!
蕭恆只感覺懷中一熱,緊接着便出了一聲冷汗!
是謝淵!
心臟漸漸平息,然而劇痛卻如潮水一般襲來!
原來,那支□□雖然避開了蕭恆的要害,卻狠狠地插在了蕭恆的左腿之上!甚至不知爲何,在火光掠過的右腿之上,一小片黑色正緩慢地腐蝕着蕭恆的血肉!
蕭恆忍不住悶哼一聲。謝淵將將站起身來,按住蕭恆便是一通亂摸,眼眶都紅了一圈,焦急地道:“侯爺,你沒事吧!”
蕭恆看着他的樣子,不知爲何覺得有些好笑,又不知爲何覺得有些心軟,只能吃力地扯了扯嘴角,啞聲道:“你快起來,別壓着我的腿。”
謝淵已然有些昏了頭,像個陀螺一樣,轉了兩三圈才找到蕭恆的腿,纔看了一眼,眼眶就更紅了,默了片刻,才後知後覺地喊道:“郎中呢,郎中呢!黑羽軍裡不是有郎中嗎,快叫他來!”
蕭恆拍了拍他的肩頭,想寬慰他兩句,卻發現有些疼的說不出話來,只好仰着頭在那等着。
隨軍的郎中這會子早已嚇的魂飛魄散,猛然聽得有人找他,渾渾噩噩地便起身走了過去。
好在遠處的黑羽軍似乎已經找到了藏在暗處的人,漫天的飛箭不再像之前那樣密集,不至於一下子就把他射的滿身窟窿。
只是,那郎中走了沒幾步,便又被嚇得差點暈了過去——小憐尖利的嗓音響起:“快來人啊!快來人啊!娘娘流了好多血!”
他還未來得及想清楚到底先去救哪個好,兩個凶神惡煞的大漢便一左一右地架起了他直往寧妃的馬車而去。
那郎中顫顫巍巍地正了正衣冠,心驚膽戰地走進了馬車。
只見寧妃虛弱地半倚在車中軟榻上,下身的衣衫像是在血海中浸泡過一樣,鮮紅得刺眼。
郎中看那樣子,心裡依然涼了半截,就差哇地一聲哭出來了。
我的老天爺,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他氣若游絲地捧起寧妃的手,好容易找到了脈,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真的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戰戰兢兢地跪伏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喊着:“娘娘饒命啊,娘娘饒命啊!”
小憐一見這樣子,臉都嚇白了,額頭青筋直跳,焦急地問道:“你快別饒命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說啊!”
那郎中整個人趴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過了好半晌,才微微擡起頭,聲音顫抖着道:“娘娘的龍……龍種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