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玄站在蕭恆的房門外, 遲疑了一下,伸手敲了敲門。
門內傳出一兩聲輕咳,繼而蕭恆喊了一句:“進吧。”
屋內陳設極其簡單, 冷清寂寥, 連案几上的瓷杯都吝嗇地只放了一兩個, 孤零零地立在那兒, 彷彿屋內這人在世上毫無牽絆, 連個能舉杯對飲的朋友都不曾有一樣。
尉玄眼神黯了一下,剛到口的話便又說不出來了。
蕭恆倒是並未察覺到這些,擡起頭來, 輕笑了一下,道:“尉玄?我正巧要找你。”
尉玄上前一步, 道:“侯爺找我何事?”
蕭恆點上一點燭火, 道:“南衣來信了。”
尉玄皺了一下眉, 並未言語。
蕭恆繼續道:“南疆來訪,呼延奕下旨要我一定親自接待, 看樣子我們在涼州待不了多久了。”
尉玄神情頓了一下,道:“那小殿下怎麼辦?”
聽到小殿下三個字,蕭恆有些煩躁地搖了搖頭,避開了這個話題,繼續道:“想來南疆使團來訪根本就是個幌子, 不過是呼延奕那傢伙實在不放心把我放在涼州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 急着召我回去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我罷了。”
尉玄問道:“那侯爺打算幾時動身?”
蕭恆曲起手指扣了扣桌子, 眯起眼有些不耐煩地道:“不知道, 我們還得等一個人。”
尉玄疑惑道:“誰?”
蕭恆道:“寧妃。”
尉玄道:“寧妃?爲何要等她?”
蕭恆道:“前月寧妃回靖州老家省親了, 呼延奕指名要我們護送她回京城。”
說完,蕭恆輕哼一聲, 又補了一句道:“究竟是誰指名的還不知道呢。”
尉玄的眉頭漸漸擰到了一起,道:“那寧妃一向支持煜王,現在煜王一朝倒臺,她此次前來……恐怕是來者不善。”
蕭恆沉思了一下,搖頭道:“這些年來,除了你,哪個來者是善的?想太多也沒有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說完這些,蕭恆便似乎已經無話可說了,索性低下頭去,繼續看他今日未看完的話本子。
尉玄見狀便識相地要退出房間。
誰知,蕭恆又突然叫住他,道:“剛剛聽人來報,元齊死了?”
尉玄停下腳步,轉身點了個頭。
蕭恆道:“怎麼死的?”
尉玄猶豫了一下,繼而飛快地答道:“服毒自殺。”
蕭恆點了點頭,道:“前幾日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服毒自殺了?今日有誰去過嗎?”
尉玄毫不猶豫地答道:“沒有。”
蕭恆嗤笑一聲,道:“尉大人少在我這兒裝傻了,是不是阿淵過去了?”
尉玄道:“侯爺想知道什麼?”
蕭恆臉上的表情凝固了片刻,繼而索性拋下臉皮有些尷尬地道:“他怎麼樣,受傷了沒有?”
尉玄挑了挑眉,道:“這個問題,侯爺明天可以自己去看。”
蕭恆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嘴上卻沒停,繼續沒臉沒皮地問道:“我把元齊押了起來,他……有沒有怪我?”
尉玄斬釘截鐵地道:“這個問題,侯爺可以自己去問。我不是小殿下肚子裡的蛔蟲,怎麼能知道這麼多?”
這一下噎地恰到好處,蕭恆幹瞪着眼,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倒是尉玄開口道:“所以侯爺,認真問你一句話,你回京城去了,小殿下怎麼辦?”
蕭恆長嘆一口氣,道:“還能怎麼辦,帶在身邊吧。”
尉玄道:“你瘋了嗎?京城是什麼地方,你把小殿下帶回去,萬一身份敗露,整個黑羽軍都得給你們陪葬。”
蕭恆抿嘴不言。
尉玄繼續道:“侯爺,我勸你一句。小殿下如今也已經十五六歲了,可以放出去歷練了一番了。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安插在涼州守軍裡,一是這裡離京城有千里之遙,又是魚龍混雜,一般人肯定不會查到這裡來,算是十分安全,二是小殿下在軍中也可以學到不少東西,若是侯爺真的鐵了心走那復國的路子,總不至於想着一個人把所有事情都扛起來吧?”
蕭恆看着他,愣了一下,那表情就像是在說,爲什麼不能?
活生生把尉玄給氣笑了。
於是,尉玄頂着一張寫滿嘲諷的臉,道:“怎麼,難不成侯爺還真覺得這是自己的債了?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當年老皇帝根本就是自己撞在刀口上的,再說了,蕭家滿門滅在北疆,侯爺當真不知道到底是因爲什麼嗎?他們元家就算償了一條兩條命又如何?”
蕭恆沒等他說完,便冷笑着打斷道:“尉大人,我的事,何時輪到你來過問了?”
尉玄似乎是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得着這樣一句諷刺,當即愣了愣神。
只見側着頭,十分倨傲地打量着他,眸中寒光閃爍,在深深的諷刺背後又似乎藏着一絲被觸碰底線的憤怒感。尉玄終於忍不住了,十分嘲諷地揚了揚嘴角,道:“是尉某唐突了,到底還是未能料到,我們十二弒君,賣主求榮的長平侯,就是這樣心狠手辣地對待元家的呢。”
說着,尉玄轉頭便走了,再也不欲和蕭恆多說一句話。
今夜沒有月色。
後來的幾日,蕭恆和尉玄各自都很默契地沒有再提那日的爭執。在蕭恆,是因爲他心意已決,說再多也已經沒有用了。而在尉玄,他也深知那日的確是自己說的重了些,或許從他們找到謝淵開始,又或許從他們擒下煜王開始,這件事於他們而言已經別無選擇了。只是他總是會想起當年的元家是如何從背後捅了蕭家一刀的,蕭恆於他有恩,他並不想看到有朝一日,蕭恆終落得一個功高震主的名聲,被謝淵封死所有退路。
不過這些事情說到底還很遙遠,尉玄杞人憂天了幾日便把它們拋到了腦後,因爲新的麻煩已經找上門來了。
寧妃到了。
一輛香羅軟帳的馬車自靖州向涼州疾馳而來,前有七十二匹烈鬃寶馬開路,後有十二架馬車,載着二十四個下人烏泱泱地就往長平侯府上趕來。
陣勢頗大。
到了中途,這位寧妃娘娘便不知發了什麼瘋,放着那好好的馬車不坐,揚手伸出纖纖玉指指了幾個壯漢要他們擡來一架鳳輦,接着便搖着滿身珠翠,拖着一襲曳地蘇繡紅裙登了上去。
鳳輦比馬車要慢得多,長平侯府中人左等右等等不着,不禁急了起來。
老管家眼淚都快要掉出來了,癟着那沒牙的嘴,哭訴道:“侯爺,這寧妃娘娘怎麼還沒到啊,是不是路上有什麼事耽擱了?要不要派人去看看?若是真出了點什麼事,咱們這些腦袋怎麼掉的起啊!”
衆所周知,寧妃乃是當今最受寵的妃子,呼延奕對她可謂是百依百順,要星星不給月亮的。
蕭恆剛來得及把一塊點心塞進嘴裡,想也不想便道:“事還真多,難不成是想着一過來就給我個下馬威?”
這下子老管家眼淚是真掉了出來,阿彌陀佛,聽聽這說的是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然而還不待老管家開始苦口婆心地規勸,一匹白馬便飛馳而來,揚了滿嘴的沙,正好堵住了他的嘴。
一個長相英武的使女跨坐在馬上,微擡着頭,神色十分倨傲,道:“娘娘即刻就到,明日便可啓程趕往京城,你們還不快些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