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火器之道,重在出奇制勝,一擊致命。
半空中,謝淵果斷扔下長劍,落地之時又迅速拉動了手中三眼銃點燃的火繩,三發彈藥連擊,煜王已經來不及躲避,眼見便要被擊中心臟。
這時,一陣利劍出鞘的聲音傳入了謝淵耳中,來人身影有如黑色雨燕,輾轉騰挪間便繞到了謝淵的身前,將他的三顆彈藥全都擋下。
而方纔錯愕非常的王府家衛這時才從驚嚇中回過神來,舉起手中□□,紛紛上前將謝淵團團圍住。
只聽一聲“玎璫”一聲脆響,方纔出手如電的黑衣人不慌不忙輕巧收劍,眼尾餘光冷冷地掃過謝淵後才收回去對煜王抱拳行禮,道:“臣尉玄,參見煜王。”
席中衆人此時又驚又疑,探尋的視線越過了此時護住煜王的層層銀甲衛兵,落在了他們眼前這自稱尉玄的人身上。
那人身形勁瘦挺拔,英俊的五官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神情更是有些冷冰冰的,燈火映襯之下,給人一種難以觸及的距離感。
衆人互相對視,面面相覷,尉玄這個名字,若他們未記錯,該是皇上跟前的紅人長平侯蕭恆手下的第一心腹,這麼高的身價,爲何會出現在涼州這種破地方?
而剛剛死裡逃生的煜王此時尤爲驚怒不定,臉色鐵青。
但皇家子弟好歹是經歷過大場面的,還算沉得住氣,踉蹌兩步之後他立馬穩下了身形,眼神不再慌亂,反而散發着狠厲的冷光冷光。
他單手撐劍於地,看向尉玄,道:“尉大人不必多禮,小王可還要多謝你救了我一命。”
話音剛落,他又轉向謝淵,厲聲質問道:“小雜種,說,是誰讓你來殺我的?”
謝淵看了看煜王身前身後圍繞着的諸多侍衛,心中已是瞭然,這次計劃算是徹底失敗了。想到接下來可能的結局,他竟半點都不害怕,甚至還莫名其妙地感覺到了一絲解脫感。
不知受了何種心情驅使,謝淵最終揚起了嘴角,釋然一笑,道:“王爺不必費心,我的背後沒有人。王爺在涼州做的孽想必自己也知道,往後像我這樣的人,還會有千千萬萬,王爺小心提防便是。”
這段話說的十分不客氣,可謂是當着諸多賓客揭了煜王的傷疤,他頓時怒不可遏,揚起長劍便要斬下。
好在尉玄還算眼疾手快,迅速抽出了劍替謝淵擋了下來,又道:“王爺息怒,情況未明,此時殺了刺客有弊無利。”
煜王冷笑一聲,根本不願意聽他在說些什麼。要知道,他剛剛可是差點被取了性命,現在對謝淵是恨不得生啖其肉,殺之而後快。
然而,不知爲何,尉玄似乎是十分不願煜王動手,又道:“王爺息怒,臣須得多嘴一句,太后正月齋戒,皇族子弟禁殺生。”接着,他掃視了一番周圍的人,又話裡有話地道:“雖則臣信得過在座諸位大人,但王爺還是小心爲上,免得隔牆有耳。”
這話煜王似乎聽了進去,臉色幾變之後,終於放下劍來,道:“好,這次便聽尉大人的。來人,把這個刺客帶到水牢裡!”
衆人本以爲這段插曲就此告一段落,紛紛回席,沒想到這時變故又生,守門的侍衛急匆匆地衝進來,道:“王爺!不好了!不好了!王府失火了!”
煜王登時破口大罵,道:“失火了?你們怎麼做的事,養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今天真他孃的晦氣!”
侍衛不敢答話,一邊匍匐跪拜飛速地稟報着情況,一邊哆哆嗦嗦。
煜王已是十分不耐煩,三步並兩步地走出了雅間,然而,他卻沒有想到,火勢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期。
整個王府已經被籠罩在熊熊烈火之中,最爲高聳的玉樓處濃煙滾滾,火海既照亮了黑夜,也肆無忌憚地侵吞着一切。
煜王終於忍不住冷笑一聲,前有刺客,後有大火,樁樁件件,怕是隻有傻子纔信這是什麼巧合!
經過剛纔一番刺殺風波,衆人驚魂甫定,這一出門又瞧見火勢滔天的景象,瞬間亂作一團,有的官員已經趁着煜王不注意,在跟隨而來的家丁的協助下四散逃命。
王府侍衛一時也是手忙腳亂,不知道該顧全哪邊纔好。
而此時的謝淵卻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周圍,從剛剛尉玄出現時,他便已經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味。因爲謝敬之同尉玄交好的關係,他同尉玄也算有過幾面之緣,還算了解一些,此人對煜王並無半點好感,再加之他從不做任何無意義的事,往往是神出鬼沒,很少有人知曉他的行蹤,所以他肯現身來救下煜王,之後又三番五次攔下了煜王的衝動之舉,他纔不信這是尉玄真的爲了煜王着想呢。
謝淵微眯了眯眼眸,腦海中靈光一閃。
他不知道尉玄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但他知道,尉玄已經給他製造了一個絕佳的逃脫時機。
將計就計,謝淵看準空檔,趁他身旁侍衛不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了那人腰間佩劍,手起劍落,精準無比地刺向了他的要害。傷不致死,卻足以讓那人短時間內無法正常行走。
這羣侍衛本就沒有提防謝淵會在這時反抗,一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當他們不可置信般地看到同伴竟被打成了重傷後,還是紛紛反應過來了,這小兔崽子是要和他們拼命,這不是陪小孩子的過家家!
領頭的侍衛高聲喊道:“兄弟們,抓住這個小崽子!要是他跑了,咱們誰也別想活命!”
謝淵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這羣向他衝來的侍衛,似笑非笑地勾起了脣角,尋找着他們的破綻,而雙手則緩緩握緊了長劍。
其實謝淵還是有些猶豫的。因爲他的武藝本就師承自一多年不出的江湖隱士,本不願這時暴露,免得惹來更多麻煩,但事情已到了這樣的地步,自己沒有其他人幫忙,如果再用一些尋常招數,怕是會先葬身在這裡。
不過,就在他剛剛下定決心要放手一搏之時,他便看見眼前劍光一閃,三四人頭顱應聲而落,一雙金線勾邊的黑色官靴映入了謝淵的眼簾,尉玄在他面前緩緩站定,向他伸出一隻手來,道:“謝公子,請跟我來。”
謝淵愣怔了一息,立馬回過神來,這種時候,他雖然並不能完全信任尉玄,卻已經別無選擇,只能賭一把了。
他迅速地抓住了尉玄伸出的手,而尉玄則手臂用力,一把將他拉過攬住,另一隻手單手用劍揮舞,一招一式仿若行雲流水,衣帶翻飛間便有不少人血濺當場。
謝淵雖然比起同齡人要早熟一些,接觸的殺伐也要多一些,卻還是有點被尉玄這狠厲的作風驚到了,不知這是經歷了多少廝殺,才能如此乾脆利落?
許是察覺到了這一點,一直面無表情的尉玄終於開口說道:“謝公子,抱歉,尉某一向如此。”
謝淵雖有些震驚,卻也明白此時情勢所迫,不能婦人之仁,別過臉,還甜甜地笑了笑,擺手道:“沒關係……我知道……”
在尉玄招招致命的劍術之下,終於有不少人頂不住了。他們在其他同伴的掩護下悄悄後退,緊接着連滾帶爬地跑到了此時在指揮着王府家丁滅火的煜王身邊,道:“王爺,王爺,小的們該死,讓刺客跑了!”
煜王一腳踢翻了那幾個侍衛,道:“孃的,一羣廢物!”
然而,眼前這越來越混亂的情況似乎反而讓煜王的頭腦清晰了一些。他深呼吸一口氣,恍然間今日種種在他腦中穿成了一根線,而這中間最大的死結,則是尉玄到底爲什麼會出現。
現在想一想,他對自己說的那些話,表面上好像是爲了自己好,可是細細琢磨一下,哪一句不是在爲刺客開脫?
而尉玄的背後……站着的人,長平侯蕭恆,那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月涼如水,鋪灑在一片火熱的王府,煜王負手而立,冷笑出聲。最近的涼州可不太平啊,前朝王妃畫像的傳播,徐繼堂的身死……京中那些早就不安分的狗東西,終於聞着味來了嗎?
那好,就陪他們玩玩。
他低下頭來,又不解氣般地在那侍衛身上狠狠踹了幾腳,直到侍衛吃痛地俯下身來求饒,他纔算罷休。
但就在煜王想讓這侍衛趕緊滾蛋的時候,那人卻突然變了臉色,神情凝重了一瞬,然後道:“王爺,大事不好,你聽,有馬蹄聲!”
煜王身形陡然頓住,而侍衛越聽越驚出了一身冷汗,聲音幾近哭嚎地道:“王爺,很多人,是很多人啊!是那些土匪,那些不要命的土匪又來了!”
恰在此時,夜空中劃過了一聲長長的哨聲,王府巡夜斥候中氣十足的聲音響徹天際:“敵襲!敵襲!”
煜王低聲啐了一句,對着他面前趕來的大批護府侍衛,臉色陰晴不定,極不耐煩地呵斥道:“滾滾滾!還愣着幹什麼,召集府裡的神機營,迎戰!”
而在王府裡不爲人所注意的角落裡,謝淵同尉玄已經漸漸擺脫了追兵,彎下身來隱匿行跡,悄無聲息地前行。
兩人本來就都不是喜歡說廢話的人,因此這一路走來他們竟然是相對無言。
看見前方似有火光人影,尉玄皺了皺眉,覺得還是不要冒險,輕輕地拉着謝淵躲到了旁邊一個小竹林中隱蔽以觀察情勢。
氣氛安靜地可怕,二人大眼瞪小眼,十分尷尬。
最終還是尉玄率先開了口,道:“謝公子年紀輕輕,就有一身本事。若我未記錯的話,看你方纔拿劍起勢的招式,該是小華山藏烏客的絕學?”
沒了剛纔的緊張氛圍,謝淵也不再那麼嚴肅,反而笑眼彎彎地答道:“藏烏客?哦……我聽說過他,很厲害的老師傅,不過我這花拳繡腿的怎麼可能是他的絕學?不過是跟着涼州的幾個兵隨便學了幾招,尉大人這麼誇我,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尉玄雖然一臉面無表情,心裡卻還是想着,不知道說這話你自己信不信?
不過看着謝淵的神情似乎在輕鬆之餘流露出了幾分警惕,尉玄就明白是自己多嘴了,於是他又繼續不識時務地多嘴道:“你不必擔心,這次我本是奉侯爺之命來此處辦事,救你也全然是因爲你同謝敬之乃是親故,並非有其他目的。”
謝淵疑惑道:“侯……爺?”
尉玄遲疑了一下,道:“嗯,長平侯蕭恆,我在他手下做事。”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這個名字,謝淵心中已然升起了一陣複雜的情緒,試探着問道:“長平侯……既然他如此信任你,讓你到涼州替他做事,該是與你關係十分親密了?”
尉玄輕描淡寫地道:“侯爺手下一員小卒而已,不足掛齒。”
謝淵本還要再說些什麼,尉玄卻豎起手指,“噓”了一聲制止了他。謝淵會意,也豎起耳朵凝神諦聽,竹林外嘈雜的人聲漸行漸遠,像是追兵已經過了這片竹林,而且並沒有發現他們,只是,謝淵和尉玄的神情卻並未因此放鬆下來。
尉玄道: “不對……這實在是太靜了……倒像是刻意營造的……”
黑暗中,謝淵眨了眨眼睛,道:“的確如此……”
尉玄道:“現在王府情況混亂,我們周圍不可能這麼安靜……除非是有人清了場,還用特殊的方法壓低了腳步聲……如果是這樣的話,很可能我們已經被發現了。我不覺得王府那些侍衛有這個本事……看來,這裡除了我們之外,已經混進了第三波,甚至第四波人馬。”
說到這裡,尉玄似乎有些猶豫,意味莫名地看了謝淵一眼,才繼續用他那四平八穩地聲調說道:“小殿下,接下來臣可能會多有冒犯,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