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就如同平地一聲驚雷, 寧妃的臉色在那一瞬間“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馬車內也霎時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沒有人願意做這個出頭鳥去打破這片沉寂。
恰在這時,一人猛地掀開車簾衝了進來,一把提起了那郎中的衣領, 聲音中彷彿蘊藏着滔天怒意:“你說什麼!?”
那郎中的膽子是越嚇越小, 這會更是一看到有人進來衝着他掄拳頭, 就覺得自己馬上要一命嗚呼了, 不由得緊緊閉上了眼。
結果他閉了半晌也沒感覺到自己有腦袋要開花的跡象, 於是趕忙偷眼去看面前那人,囁嚅着答道:“娘娘……娘娘……許是方纔太過混亂,被誤傷了……失血太多……小皇子已經……救不回來了……”
那人聽了這話, 手上一鬆,轉過身來怔怔地望着寧妃, 正是阿良。
他面色複雜, 眼神中彷彿既有着不可置信, 又有着些許憐惜,甚至還有着些不易察覺的憤怒……
然而寧妃卻只是一動不動, 一直失神地望着前方。
過了半晌,阿良終於開口道:“你不是說……”
阿良的聲音對於寧妃像是什麼刺激一般,她突然後知後覺地清醒了過來,尖着嗓子驚恐地叫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沒了……”
看到這情形,小憐立馬走上前去想要安慰她。
她一向心思單純, 從小隻一心想着如何服侍好自己的主子, 這會兒乍一看到寧妃如此傷心, 還未開口, 便已經開始暗自垂淚。
而寧妃身邊的一個護衛則立馬拔出刀來, 對着馬車外的黑羽軍衆人喊道:“他孃的!方纔小憐姑娘求救時,你們爲什麼不來!這下子好了, 你們都等着給小皇子陪葬吧!”
其餘護衛一聽他的喊話,便明白了七八分,這時候要是不推卸一番責任,待會腦袋都得沒了!他們互相交換了個眼色,立馬跟着齊聲嚷嚷了起來。
黑羽軍衆人並不知道方纔在馬車中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個都還有些懵,什麼小皇子?什麼陪葬?然而還未等到他們問個清楚,遠處便傳來了一聲:“皇上駕到!”
衆人心頭一驚,趕忙齊齊跪下。
向東面望去,只見一人身穿明黃龍袍,正在一隊護衛的簇擁之下縱馬向着這個方向趕來。
呼延奕如今已經年近半百,登上龍椅之後又整日養尊處優,不免顯出些發福的老態。如今又一路從皇宮狂奔而來,待他趕到近前時,已經是大汗淋漓了。
汗水順着他臉上的皺紋流下,更添一分疲憊,唯有那依然多疑而銳利的眼神,還能看出當年的神采。
蕭恆在謝淵的攙扶下行禮道:“皇上。”
呼延奕只略略地掃了他受傷的雙腿一眼,急急地敷衍了幾句道:“這一路蕭愛卿辛苦了,方纔遇敵想必受驚不少,回京後便先歇着吧。”
還不待蕭恆行禮謝恩,呼延奕就又急不可耐地問道:“朕的愛妃呢?”
這時,從馬車內傳來一聲哭天搶地的呼喊,呼延奕立馬情真意切地喚了一句:“寧兒,你怎麼樣?”
寧妃在小憐的攙扶下踉踉蹌蹌地下了車,腳尖剛一觸到地面便立馬撲通一聲跪下,淚如雨下地道:“皇上,是臣妾對不起您,臣妾罪該萬死啊!”
呼延奕一見她那渾身是血的樣子,還不知發生了何事,心中已是十二萬分的憐惜,趕忙上前去要扶起她,擔憂地道:“愛妃這是何意,你有何對不起我的?瞧瞧你這一身傷,這些沒用的東西,到底是怎麼把你護衛成了這樣!太醫呢!快來太醫!”
那太醫本來已經被謝淵強行拉了過來給蕭恆看傷,這會兒一聽皇帝在叫他,趕忙調轉了方向狂奔而去。謝淵跺了跺腳,瞬間便記得滿頭大汗,一回來又看見謝淵右腿上的傷口似乎又大了不少,那眉頭更是皺的死緊死緊的,彷彿怎麼也鬆不開似的。
蕭恆輕輕笑了笑,在他眉間拂了拂,故作輕鬆地道:“不用擔心,我沒事。戰場上這麼多年,還有什麼傷是我沒見過的?”
謝淵看了看他額頭上的不斷溢出的冷汗,便知道這人又在瞎編。
若是輕傷小傷,蕭恆向來是眉都不皺一下的,這得多疼,他才能這麼難受?
那太醫誠惶誠恐地跑到了寧妃跟前,一看那傷口,張口便來了一句:“我的娘啊。”
寧妃望了他一眼,也不動作,只是泣不成聲地不斷重複着:“臣妾不要……臣妾不要他們來看……”
呼延奕急紅了眼,只得道:“愛妃,聽話,讓太醫看看。”
說着,又極爲心疼的抓住寧妃的手,道:“我的愛妃,這究竟是怎麼了。”
小憐在旁邊,眼眶紅了又紅,一忍再忍之後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倒下身便磕了三個響頭,道:“皇上請罰奴婢吧!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沒能護好娘娘,讓娘娘……讓娘娘被那火藥炸了一下……!”
呼延奕搓了搓手,轉了兩圈,苦口婆心地道:“你們這都是怎麼回事,爲什麼老是吞吞吐吐的,你是寧兒身邊的人,就算寧兒不小心被炸了一下,那火藥未炸到實處時也頂多造成些皮外傷,寧兒怎麼捨得罰你!?如今她這個樣子,你也這個樣子,到底是怎麼了,爲什麼不說給朕聽聽?”
小憐抽泣了幾聲,然後道:“皇上……皇上……您的孩子……被炸沒了!”
呼延奕的眼神出現了片刻空白,緊接着他的聲音顫抖了起來,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小憐又連連扣頭,流着眼淚道:“千真萬確。”
此時的呼延奕突然冷笑了一聲,繼而猛地站起身來掃視着周圍的所有人,眼神中像是能冒火。
衆人一聽如此事故,早就嚇得面無血色,如今眼見着皇上要發怒,更是一個挨一個地低下頭去,連大氣都不敢出。
只有那太醫愣怔了片刻,自言自語道:“咦……寧妃不是……”
剛說到一半,他的臉色猛地就變了,立馬心有餘悸地閉上了嘴。
片刻之後,呼延奕終於怒吼出聲:“一羣廢物!我把寧妃好端端地交到你們手上,你們就給我這麼一個結果嗎?”
說着,他憤而轉身,望向蕭恆,道:“蕭愛卿,你可是真是讓朕失望啊。”
蕭恆抿了抿嘴,面色未變,只是低下頭去,道:“臣有罪。”
呼延奕嘴脣顫抖着,道:“有罪!?你的確有罪!”
他目露嘲諷,頓了一下才接着道:“傳我旨意,長平侯蕭恆即日起剝奪黑羽軍虎符,交於太子呼延潯。另罰俸三年,所有朝臣,爲吾兒齋戒一月!”
方纔護送呼延奕來的那一隊人馬中,立馬有人急急出聲,道:“皇上,皇上!萬萬不可啊!”
呼延奕眸中寒光閃動,冷冷道:“哦?有何不可?”
出聲那人名爲於風平,乃是黑羽軍副將之一,出了名的直性子,莽起來誰都拉不住。這會他憋了一肚子話要說,哪裡還顧得上別的,張口就道:“皇上,刀槍無眼!戰場上即便是神仙都保證不了娘娘的絕對安全,蕭將軍乃是我朝肱骨,統領黑羽軍這麼多年來都是戰無不勝,您一罰就罰下了他的虎符,豈不是讓諸將士寒心?”
呼延奕冷哼一聲,道:“哦?於愛卿這意思,是說我堂堂大魏除了蕭愛卿之外,再無能統領黑羽軍之人了?”
於風平一下子變了臉色,瞬間有些後悔剛纔情急之下的口無遮攔,這要是真承認了,豈不是在把蕭恆往那斷頭臺上送?可若是不承認,自己又能說些什麼來辯白?
衆人正面色各異,只聽得蕭恆輕咳一聲,艱難地站起來,開口道:“皇上息怒,於兄之言,蕭某不敢苟同。其一,於兄稱蕭某統領黑羽軍這麼多年來戰無不勝,可就在方纔,蕭某帶着這一隊黑羽軍的精英,卻愚蠢地中了他人的埋伏,還連累了寧妃娘娘,這算是什麼戰無不勝?”
他清了清嗓子,又接着道:“其二,黑羽軍諸將士從來都是爲大魏而戰,至於在誰的手下做事,對他們而言,其實並不重要,這一點,若皇上肯屈尊,這裡有諸多將士,問上一問便可明瞭。說到底,臣本也該是萬死不辭之罪,皇上慈悲留得臣一命,臣已是十分感激,豈敢奢求更多?”
這一番話說的極其妥帖,就是呼延奕,也再挑不出什麼錯來。
終於,他默了片刻,便冷哼一聲,吩咐下人扶起寧妃,轉身拂袖走了。
一直在寧妃身邊的阿良,彷彿這會才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愣了一愣趕忙趕了上去。
而蕭恆早已微眯起雙眸,玩味地看着寧妃與阿良二人的神色,漸漸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