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鮎魚(上)
崔懷光沒想到,瑞雪也沒想到,小小的五香黃豆會賣的那麼好,雖然說他們的小攤子是舉子們的首選,可是畢竟數量有限,買不到的學子們會退而求其次選擇,選擇其他賣五香黃豆的小販。
這一天是八月二十一,只等鳴炮,這一年的鄉試便要結束了。瑞雪坐在那同崔懷光說話,崔懷光瞧了瞧天,伸了個懶腰:“好了!新老爺們要出來了!”
考中了舉人的學子們,在那一刻就成了老爺,運氣好的,就可以邁向官場,稱爲實實在在的老爺。
“我要是再年輕幾歲,我也想去試試。”崔懷光慢慢的扭動着腰。
瑞雪一聽他自稱再年輕幾歲,忍不住笑了,崔懷光總是把自己說的很老,可是他也不過比趙希厚大四五歲,比起已經考了好些次的李老郎中的兒子要小許多。
崔懷光見瑞雪笑了,道:“你笑我不自量力?”
“不是。你若是想考就去試試,哪年紀說什麼?李叔比你年紀還要大,還在考。”
“我是讀書那塊料麼?我讀書就頭疼,怎麼都讀不明白,但我做生意就不一樣,我不喜歡我那個賬本上一個月掙不了幾個錢,所以成天就想着法子做。”崔懷光說着自己的感觸,“讀書那種事,要趙公子跟邱公子那樣的人。趙公子聰明,一學就會;邱公子肯下工夫,底子紮實,一次不中,以後總是要中的。”
“所以老話才說行行出狀元!”幫着挑擔子來的夥計插嘴道。
小夥計突然笑道:“瑞雪,他不是說你,是氣他家老孃把他嘴巴說的那麼笨。哈哈!”
他身邊那位姓彭的秀才搖搖頭,攔着他不叫他說話,可是那個精瘦的秀才卻是不理。
“讀書就讀書,他那讀書專注的很,我有一次同他說話,說了半天他一句都沒聽進去。”
聽了小夥計這麼說,大家都笑了起來,趙希厚尤其笑地厲害,手中的勺子亂抖,湯汁濺到他的衣襟上,點綴出幾粒油花。
“爺就這樣,做起事來拼命不已,無論你做多大的動靜都打擾不到他。”崔懷光說起宋老爺的事不禁笑了起來,“我聽人說,奶奶生晴姑娘的時候,爺正在做事,下人回稟了幾聲,他都沒反應,到最後,是陳先生拍了桌子,爺才趕上的。”
“在下蔡成,這位是彭啓雲。”言語中對姓彭的很是推崇。
瑞雪“哦”了一聲,這好像是事實。她記得以前趙希厚從外面偷玩回來,都會在自家小院趕做趙老太爺佈置的課業,那時候即使是黑子在他腳邊怎麼騷動,他都極爲認真的書寫。
“你……”彭啓雲有些動怒了,可是他修養良好,卻是忍住了。
快步走到瑞雪跟前,親暱地道:“那麼熱的天你就不用特地來等我。臉都曬紅了。把你曬壞了怎麼辦?”趙希厚說着,抽出扇子爲瑞雪扇扇,“現在好點了沒?”
崔懷光瞧見那個爲自己寫了招牌的學子,忙一把拉住他,將他扯到攤子上,讓瑞雪下了一大碗肉燕:“快吃吧!你臉都白了。考的辛苦吧!”
趙希厚安撫着瑞雪:“我覺得還不錯,沒你想的那麼胡來,我還想大登科後小登科,這裡毀了,我上哪娶媳婦去!”他說着若有其事的瞥了一眼袁森,“我要不看緊點,媳婦就被人拐走了!”
這是又一個出來的考生。他身材精瘦,搖着扇子頗有架勢地欣賞着瑞雪攤子上狀元豆的招牌:“吃了這個就能中狀元麼?叫榜眼豆我看才合適。彭兄你說是不是?”
他當初怎麼就不好好的看看書。要不然現在站在這裡同瑞雪說話的就是他,那個姓趙的書生纔是插不上嘴的人。
那人虛弱地點點頭,衝趙希厚拱拱手,算是見禮了,他這幾日被折磨的不輕,但神志還是清楚的:“老闆,我還要回去,我要回家了!”
“那我就是小人了?”趙希厚起身端過肉燕,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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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來這麼早?”
趙希厚明白他是沒錢,拉住了他:“兄臺且等等,等我的朋友們出來,我們且聚聚,我還想請兄臺爲我寫個字。”
此時一陣炮響,開龍門了!大批地考生從龍門處走了出來。九天的考試已經將他們折磨的精神疲倦,一走出龍門,便再也不顧形象,就地歇息,有那些自持身份的、年紀大些的、有些體面的,則選擇多走幾步,走到路邊的茶棚坐下,叫壺茶,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瑞雪愣愣地擡起頭,瞧着彭啓雲,又望向了趙希厚:“我們女子又怎麼惹他了?”
“難道你們不這麼認爲?你說的那個全椒趙家,都是吃了這個,所以才兩代榜眼,我只聽說過父子狀元,從沒聽過父子榜眼。”
此時,已經有一個學子走了出來,崔懷光眼尖地指着率先走出來的學子:“瑞雪,趙公子出來了!”
被人提起當年的破事,趙希厚沒有一點的窘迫,反而得意洋洋地道:“我這輩子也就那篇文章做的最滿意。”
“王家妹子,我去辦差了。”袁森特地繞到瑞雪攤子前,同她打着招呼。
“雪堂,你就出來了!怎麼樣?我的媽呀,我這輩子再也不要到這種地方受罪了!”樂鳳儀悲嚎着走了過來,撲到桌子上哼哼唧唧地,“雪堂這下知道讀書人不是最體面的了吧!把你剝個赤條條的放進去,關在那籠子裡……”
“能讓你知道考題是什麼麼?說的那麼神。”瑞雪指着趙希厚突然道,“你是不是肚子餓了,急着交卷出來?”
趙希厚扇着扇子笑着道:“顏真卿懷素之流惟恨生的太早,不能於本朝金榜題名。”
“好小子,說的好。”趙希厚再次望向了彭啓雲,摸了摸自己的臉龐,道,“這麼說起來,我好像是瞧着比他小許多。”他突然惡作劇地道,“兄臺,今年貴庚啊!”
趙希厚突如其來的親暱讓瑞雪有些不好意思,她側了身子,躲避他的親暱,可是他卻不打算給她這種機會,搶身貼近了瑞雪。
瑞雪被樂鳳儀說的低下頭,他說就說,還特地叫上她做什麼。不過看起來趙希厚的精神真的是這些人裡面最好的。他就不累麼?
“你這樣子怎麼回家,先吃了東西再走。”
趙希厚疑惑地問道:“我怎麼了?兄臺可是哪裡不好?前面左走有一家回春堂,兄臺去那裡瞧瞧。這榜還沒貼出來,兄臺就得了失心瘋,可就不好了!”
“我就在前面,你若是有事就支應一聲。”袁森指了指‘龍門’,那是每個學子出來的地方,看來他今年的任務就是守在外面。
瑞雪只聽說過這位陳先生,卻從來也沒見過,想來這位陳先生一定了不起。
樂鳳儀忙打了嘴向瑞雪賠禮:“對不住,瑞雪,我失言了。”
劉平忙制止了樂鳳儀的叫苦,他的臉色也不好,透着疲倦。
瑞雪突然想到以前,趙希厚因爲肚子餓,草草的交了卷子,那次是縣考,草草交卷也就算了,這次是鄉試,南直隸參加鄉試的人有多少,其中又有多少高手,他這麼草率,還不如不來考。
袁森一聽有人出來了,不禁回過頭,瞧了瞧天色,這就出來了?這還沒放炮呢!
果然是趙希厚,他得意洋洋地衝着瑞雪這邊招了招手,在得到守門兵丁的確認後,趙希厚走了出來。他本來滿心歡喜,卻瞧見了袁森那個黑大個兒。
崔懷光贊同地拍腿道:“就是這話。不管是做什麼反正都我都覺得有一樣差不得。瑞雪,你瞧着趙公子讀書麼?”
戲謔聲惹得袁森嘿嘿一笑。
“啊?”瑞雪還在想着崔懷光那句,雙手一起打算盤是怎麼個打法,這邊袁森就冒了出來。
已走出不遠的彭啓雲憤然地轉過身,用力地握緊拳頭,他不住地告誡自己“君子動口不動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他中瞭解元,到時候再來同他算賬!
袁森幾次張口想同瑞雪說話,都被趙希厚叉了過去,又聽着趙希厚在那裡之乎者也的長篇大論,袁森更是無從開口,讓他煩悶的是,瑞雪還能接上話,同趙希厚說上幾句。
“哪個是會元老爺?這考官們還沒閱卷,會元就出來了?會元在哪?叫我瞧瞧!”戲謔地嗓音在後方響起。
“你仔細老太爺揍你。”
趙希厚眼饞地看着瑞雪攤子上的肉燕:“我還真餓了。趁他們還沒出來,你下碗肉燕給我吃。”
“啊?”
趙希厚深深地對瑞雪作揖:“多謝你做的狀元豆,下筆猶如神。”
“這位公子是……?”
“我……我……”
“你……”
崔懷光也道:“是,我店裡從放榜那日就要把這狀元豆的名頭打出來,還要請您幫我寫了水頭牌子……”
“所以,做事不在於你做多久,而是你能不能在你做事的時候專心致志。”崔懷光分析起來頭頭是道,不過很快搖搖頭,“我就不行。陳先生最厲害,能雙手一起打算盤。”
“這樣……”
崔懷光笑着道:“那就請會元老爺到我的小店喝一杯?”
彭啓雲估計在這些俗務上頭欠缺許多,他一時之間想不到用什麼話來回擊趙希厚,最後氣呼呼地道了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哦!”崔懷光雖然做出恍然之色,可是他一點也不知道這個姓彭的到底是什麼人。
趙希厚卻已經明白眼前的這個彭啓雲是什麼人。他祖父就是那個因爲字寫得好從爺爺手中搶走狀元的彭有祺。
趙希厚暗諷彭啓雲的祖父靠書法成爲狀元,徹底惹惱了彭啓雲,祖父的狀元名號爲家族帶來無尚的榮耀,同時也稱爲祖父以及家人的恥辱,衆人閒話之餘,總會提及祖父狀元的得來。從他一生下來就揹負着爲祖父雪恥的任務,他要世人看看他們彭家是否是靠書法得文章。
“齋生!”
崔懷光見他們人到齊了,忙讓夥計把馬車趕來:“公子們請上車,今兒小店的東。”
不過人卻多了,只有瑞雪一個女孩,趙希厚擺擺手:“你們先回去,瑞雪,你方纔不是說要去買什麼東西麼?我知道那個地方,我帶你去,你們先去,我們一會就到。”說着連連催着瑞雪,叫她快走。
樂鳳儀瞅着趙希厚酸酸地道:“醉翁之意……娘子,我想你啊,爲夫一會兒就來!”
所有人哈哈大笑,到是那個書生有些不適應樂鳳儀的隨意,愕然結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