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叫化雞
在人羣中左一閃又一躲的瑞雪倉惶逃竄，哪怕是身後一點點的動靜也令她受驚異常。她快速的奔跑着，直到自己撞了人，跌倒在地，再也跑不動，她才停了下來。
她掙扎着站起身來，找到一處牆根靠了起來。
轉過了身子，抹了額頭冒出的汗珠，望着身後模模糊糊的江岸，瑞雪勾起了一抹笑容。她逃出來了！
她真的逃了出來！一夜的恐懼與不安，對以後的不知所居，現在全都消失了，重生的喜悅令她全身心的放鬆，她覺得全身的毛孔都打開了，就像冬日的熱水澡一樣。
心中放下事的瑞雪，打量着這個在那個人口中出現過無數次的南京。
六朝古都，鍾阜龍蟠，石頭虎踞。雖然成祖皇帝北遷，此地做爲留都，雖然同先前無法比，但這仍就是江南最爲繁華之地。光是方纔碼頭上待停靠的船；蜂擁上前赤膊上身的苦勞力；奔波各處的人們，就足以讓她驚歎。她從未見過這麼擁擠的地方。
慢慢的走在外城，再走到內城，瑞雪只覺得這裡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外城如果說人來人往的穿着皆是樸實的平民，內城便是美衣華服的貴族。
瑞雪對南京所知道的，也只有父親和那人口述的名勝之地。
天又熱，她又沒吃飯，口又渴，路邊的小攤總是引誘着她所有的注意力。可是她身上一文錢也沒有。她有些懊惱地找了個陰涼處坐了下來。
她該怎麼辦？她又能做什麼？
除了做菜，她好像什麼都不大行。
難道已經天涼了？怎麼覺得才睡過去一會子，想是昨日太累的緣故。
瑞雪接了過來，吹了吹，急急地咬了一口。她餓得厲害。也不顧燙，直往口裡塞。全然忘記自己是不吃雞皮的。她寶貴的吃着，不願放棄一點點可以吃到嘴的肉。
瑞雪連連點頭。這雞的確是好吃，肉質十分的鮮嫩，就是味兒少了些，如果能加些佐料，想來會更好吃。
老花子笑道：“肚子啊肚子！你好福氣，老花子我才偷了只雞，你就有吃的了。”
瑞雪聽了，嚇得拔腿就跑，但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陣的笑聲。
瑞雪抱住頭，蹲縮在角落，祈求道：“我見這沒人……”
“叫花子做叫花子的吃的。”
“沒人？你不知道咱們青三幫的規矩？這一片是我們的地盤，還不快滾！”
想到父親，瑞雪眼淚不自主的往下流，她將頭埋在雙臂中嚶嚶地哭了起來。她想父親。
瑞雪瞧了瞧自己這一身的邋遢勁，怕是能找到事做，人家也不會要自己。她尋了個地方，將自己的手臉洗盡，將頭髮攏了攏，這纔去找事。
老花子點點頭，撕下兩個雞腿給瑞雪：“給你吃雞腿好了。小姑娘多吃些纔好。”
不過他手裡卻多了一隻雞。
紅紅的篝火勾起了瑞雪的思念。這篝火就像是竈膛的火一樣，她覺得父親就在爲自己做晚飯一般。
“呵。有人了？”
這是個老花子，破爛的衣裳，身上揹着好些小袋子，同自己在關帝廟見着的花子一樣，他身邊也放着一根竹竿。
老花子啃着雞屁股，三兩下就吐出了骨頭：“天天能給我吃這雞，給我皇帝我都不幹。”
老花子摸了摸土，覺得土幹了，移了火，去了土，挖出雞，拿木頭在泥團上敲了幾下，裹在雞毛外的泥巴立刻剝落，露出白嫩的雞肉，此時香氣更是濃郁撲鼻。
老花子又將破舊的陶罐兌了點河水，將陶罐架在火堆上燒。
父親總是不厭其煩地問自己，那一道道可口的飯菜，盡數端了上來，自己有時候還挑三揀四的。可是父親一點也不惱，還變着花樣做東西給自己吃，這個時候還會爲自己準備一碗冰綠豆湯。
沒有錢，她怎麼可能活的下去，就算是自己跑了出來，又有什麼用，還不是一樣沒有活處了。
瑞雪擺着手：“我吃不了那麼多的。”
“這叫什麼？”
花子呵呵一笑，自言自語道：“肚子肚子，老花子嚇到小丫頭了。小丫頭要上哪？沒人願意同老老花子在一處。”
老花子似笑非笑的道：“嘴巴不餓，肚子卻在說你餓。”
老花子顯然以爲瑞雪是餓的。他瞧瞧火，又伸手摸了摸周圍的土：“再等等，喝口熱水。”
棍子又打在了背上：“再不走打死你！”
香氣越來越濃，瑞雪藉着喝水掩飾自己的饞相。除了早上在船上的那一碗飯，她沒有再進過食了。
“我再告訴你，這天下的雞各種各樣，也就是三黃雞做叫化雞好吃，其它的都不行。以後你多吃幾回就知道了。”
現在天已經晚了，瑞雪不敢一個人在外面亂走，胡亂找了一處橋洞算做躲避之處，迷迷瞪瞪的纔要睡過去，瑞雪但聽見一聲雞鳴，她立即睜開了眼。
瑞雪艱難地嚥了口肉，不好意思地道：“我好些天沒吃飽飯了。”
果然，瑞雪的肚子不爭氣的叫了。
瑞雪不由的嚥了咽口水。
原來叫叫化雞。
瑞雪纔在廟裡歇下，就有一大羣花子涌了進來，一見到瑞雪坐在草堆上，立即拿了打狗棍敲打她。
“莫哭莫哭。有肉吃還哭什麼。”老花子勸道，“我廢了好大的勁才抓住的這隻三黃雞，又大又肥我們兩正好吃一頓。”
尋了一日也沒人要她，眼瞧着天越來越暗，這一晚睡覺的處所都沒有着落，瑞雪不禁有些着急了。即使沒有吃喝她可以討一些，但是這沒有睡的地方……
瑞雪只得站了起來，不敢擡頭瞧着那羣花子，快速的走到門口，又聽見花子道：“還是個小丫頭，耗子留着給你做媳婦可好？”
她羞赧地低了頭，撫着肚子，小聲的道：“我一天沒吃東西了。”
瑞雪點點頭，話是沒錯，可是……好像又不是這麼回事。
現在她不覺得碗髒。已經吃過餿點的東西，這時候無論是什麼她都不會覺得髒，那個紅衣女子說的對，只要能填飽肚子就可以了。
瑞雪聽着那花子是在說自己，不好意思地轉過了身子。
老花子將雞撕了兩份給了瑞雪一份，笑着道：“這雞頭雞爪雞屁股我要了，老花子多給你個翅膀好了。”
瑞雪沒敢去那些個內城的大酒樓，只沿着外城的小酒館。可是這麼小點的孩子，哪裡會有人要她，有幾個卻是要她，可瑞雪瞧着那些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同那個成子看自己眼神沒什麼二樣，她又拒絕了。
“您這是要做什麼？”
揉了眼做起身才發現外頭依舊是漆黑一片，天上的星星甚多。只是哪裡來的雞叫。
“哪裡來的賊丫頭，居然敢佔我們的地盤，還不快滾出去！”
瑞雪擺着手忙道：“我不餓的，我不餓的。”
現在最主要的是要找到爹說的那家藥鋪，可是如果爹現在沒到，身上沒錢的她，要怎麼過這些日子。
老花子從口袋中摸出一直缺了口的碗，撩起自己的褂子在碗裡抹了一圈就倒了半碗熱水，遞到瑞雪跟前，老花子突然有些侷促的縮了回來，自己將熱水喝了趕緊，又在河水裡洗了又洗，倒了半碗遞給她。
瑞雪聽了他這話，也沒好走，慢慢地又坐了下來。她的確不敢再走了，天那麼黑，萬一再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瑞雪點點頭。叫花子裡面還有廚藝高手，難怪爹時常說高手處處都是。
瑞雪這纔看清對面站着個花子，她忙站起來，連聲叨擾：“對不住，我不知道這是你的地盤，只是，且容我在這住一晚，明日一早我就走，絕不會再來了。”
瑞雪這才瞧清那花子的長相。
“肚子啊肚子！人害羞不給你吃雞該怎麼辦？”
瑞雪抹了眼淚，感激地接過花子遞來的碗，一點點的抿着喝了熱水。即使是夏天，能喝到熱水瑞雪都覺得是一種奢侈的事情。
老花子也不拔雞毛，只將公雞的肚子劃破，在河水中洗盡血水，將內臟洗盡一併放到雞的肚子裡，又取了水在地上和稀泥。
老花子沒說話，將稀泥厚厚地抹在了公雞毛上，直到將公雞裹成了一團泥。又在地上挖了個坑，將裹了泥的雞放進去，又將坑掩埋，再將火堆移到上面。
“我只在這待一個晚上，明日，明日一大早我便走。”
老花子忙遞了水：“慢點慢點。”
瑞雪見他說的笑人，也願意同他說話：“皇帝能吃比這雞還好的東西。”
“我洗乾淨了，不髒的。”
“得！太祖皇帝當年就是從咱們花子堆出去的。聽人說，他就是當了皇帝后，整日裡還想着咱們的爛白菜湯。你說這皇帝什麼吃不上？可他爲什麼還要吃爛白菜湯？肯定是沒咱們的白菜湯好吃，所以纔要吃的是不是？”
“瑞雪，今兒想吃什麼？今兒的雞可好吃？”
老花子揀了個雞爪子啃了道：“這就是了。可爛白菜湯哪裡有這雞好吃？丫頭，這雞好不好吃？”
老花子嘿嘿笑道：“哪裡有名字。只是這法子是咱們花子沒鍋的吃法。我同你說，就是咱們這的布政使大人，原也是咱們花子裡的人，後來跟了皇帝，在潛邸做了下人，現在放了官出來。聽說他時不時的還吃上這東西一回，他給起了個名，叫什麼叫化雞。卻是不錯吧！”
花子撿了些柴禾生了火。
她略微的想了下，城外有座關帝廟尚可容身，今日就去那暫時躲一躲，明日一定要找到事，再寫信請人送給爹。
老花子狼吞虎嚥地吃了雞，抹了抹嘴巴，找了個地方靠下來：“睡吧！明日我討點飯，到時候叫你嚐嚐太祖皇帝的珍珠翡翠白玉湯。”
瑞雪沒有睡。她又聞了聞手上殘留的雞肉味。好香啊！
等遇到爹，叫爹也做次叫花雞給自己吃。真是好吃啊！她摸摸總算有些飽的肚子，露出滿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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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化雞：又稱煨雞，產於中國江蘇常熟。相傳是叫花子傳下來的。同我國古代的炮豚（就是泥土裹了烤豬）很像。切記一定要選用三黃雞（即嘴黃，爪黃，毛黃）這種雞的肉質很嫩。口感會更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