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涼麪(上)
終於躺在牀上的瑞雪,長長地舒了口氣。這些天她一直都維持着一種姿勢,根本就沒辦法讓背部平躺下。乍躺在牀上,放鬆全身的時候,一種說不出的舒服從頭到腳直通而下。
好像有東西在身體裡涌動,將全身上下都疏通了一遍。
靜靜地躺了一會兒。瑞雪再次爬了起來,面朝窗子跪下。雙手合十,誠心地祈求,祈求老天人爹跟自己早日相見。
爹會不會也跟自己一樣,沒有飯吃,沒有地方可睡?會不會遇到好心人呢?他會不會如自己所想到那個藥鋪去等自己?
老天爺啊!佛祖啊!求你趕快讓我跟爹相聚吧!我求你了!
瑞雪在心裡默唸了三遍,這才放下了手,安穩地躺下。
夏日的早晨來得特別的早,昏昏沉沉的瑞雪在院子裡的雞叫聲中醒了過來。她揉揉眼,還想再睡下,突然想到自己是在別人家住着。
她想要坐起來,發覺全身上下都酸得難受,腰背痠的僵直,雙腿更是猶如灌鉛。
掙扎着從牀上爬起來,飛快地穿上衣裳。
第一步的邁出總是那麼的艱辛。小腿肚酸溜溜的使不上力,大腿僵硬。下臺階的時候,幾乎都站不住。
瑞雪點點頭。爹對她可好了,洗衣服還是今年纔開始的事。
“真的?”
瑞雪聽了這話有些爲難地道:“是真的,我見過。”她在趙希厚的屋子裡見過,雙面繡,的確是繡在一塊料子上,正反兩面是不一樣的花樣。
龔氏聽她這麼問,也不曉得該怎麼跟她解釋,便拿了個雞蛋對着太陽叫她看:“若是這裡能看到這個黑點,就是被公雞踩過背的,才能孵小雞。”
龔氏一面做事一面笑着道:“你不認得這個?這是織布機。”
瑞雪跟着把冷淘擺了進去,袁母正同袁老三袁森說話,見她們進來了也住了口。袁母只是對龔氏道:“你怎麼叫客人做事?”又招呼瑞雪坐下。
龔氏不以爲然地道:“這有什麼。我孃家是松江府的,無論男女都會織布。我們都是靠織布賣布餬口。”
“怕是嫂子洗臉都有人伺候了。”
龔氏雖然起來了,卻還是一副睡眼朦朧地樣子,有些不雅地打了個哈欠,看見了瑞雪,不大好意思地捂了嘴。
龔氏瞧着瑞雪有些落寂,笑着道:“等我這佈下架了我再教你如何?等會我就要去交布,到時候還要賣棉花,我再從頭教你可好?”
“不種田?”
“好了別再想了。我做冷淘給你吃。”
瑞雪笑了笑,走進廚房,在竈膛邊坐下,幫着升火。
龔氏這回算是停下了手,瞧着瑞雪道:“不是我小瞧你。只是這東西要從頭來,沒幾年的工夫還上不得機。你會捻線麼?”
被瑞雪這麼一笑,那人頓時感到窘迫,逃命似的逃出了廚房。
“這麼多?”
可惜,這裡沒有這麼多的東西,只把黃瓜切絲便好。
這次來南京真的是長了不少的見識。她一直以爲,外面的人都是種田的,如果不種田就沒法過日子的那種,卻不想世上還有整府的人不靠種田生活的。
龔氏打了個哈欠推了房門走出來。
瑞雪找到了蒜,站在邊上邊瞧水邊剝蒜。她不敢坐下來,兩腿痠得讓她坐下來格外的困難,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現在看來都要花費無數的力氣。
龔氏一時看住了,忘記她在同自己說三叔的囧事,喃喃道:“真美!”
龔氏挖了麪粉出來,一面兌水一面和:“沒那麼多的講究,熱天吃冷淘不舒服麼?”
龔氏點點頭,像是想起什麼,笑着對瑞雪道:“你爹肯定把你捧在手心裡。”
“當然。我們小門小戶東西自然是少。我孃家當地有個姓施的財主,從養幾筐蠶開始,女人絡絲,男的織布,十來年的工夫家裡就架了三四十來張的綢機。家裡現在富得沒話說。”龔氏雖然同瑞雪在說話,可是她手裡的工夫卻一點也沒耽擱。
龔氏將手探進雞籠,摸出三枚雞蛋。
瑞雪失落地搖搖頭。她一直以爲繡花就算是了不得的事情了,卻沒想到還要捻線。
“不行。要公雞踩過背的纔可以。”
等那人放下瓢這纔看見拘束地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龔氏。他驚訝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不知所措的瑞雪,伸手指了指,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瑞雪對着太陽一個勁的瞧,就是不明白,這公雞踩過背的母雞下的簞怎麼會有個黑點。
“公雞踩背?爲什麼?”
“現在可以吃冷淘麼?不是寒食節才吃的麼?”
她從龔氏手裡接過雞蛋,那裙子兜起來,稀奇地瞧着雞蛋在自己的裙子裡滾來滾去。白生生地,真是好玩。
“你怎麼就起來了?”
“這是什麼?”她昨天就想問了。
瑞雪站在井邊洗臉,看着龔氏餵雞,又給院子裡的葡萄澆水。
“這就可以孵出小雞來?”
龔氏見她這樣子,出聲道:“小心點,別打了。晚上還留着它做菜呢!”
“方纔那人把我當嫂子了。後來見不是,還以爲自己眼花了。他是嫂子的三叔麼?”瑞雪忍住笑解釋道。不過就是這樣她面上仍帶着掩飾不住的笑意,眼睛彎彎的,整個人顯得明豔不已。
“所以這世上家裡做什麼的,自己也是做什麼的。我孃家松江府的人都是織布的手藝好。像蘇州那邊的姑娘,繡活是好的沒話說,那東西繡出來就跟真的一樣。我還聽人說了個笑話,說她們那的女子能將一塊布正反兩面繡出不一樣的花樣子。你說是不是在說大話。就是天上的織女下來,我想也做不出那麼巧的活計來。你說是不是啊!”
“我可以學麼?”
“我們平日穿的料子就是這個做出來的?”瑞雪伸手撫過已經成樣的布料,軟軟地,正是她最常穿的棉布,原來是這樣,“你真能幹!”
“你不做活計麼?”
瑞雪看着他那個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龔氏笑了笑,隨即道:“我若是能學會那個本事,一定要把這布也織成正反兩面都是不同花樣的。到時候我也能過過不用做飯的日子了。”
龔氏在屋裡聽見了瑞雪的笑聲,開門出來,看着逃出來的人,笑着問瑞雪:“什麼事那麼高興?”
袁母出去買菜,瑞雪幫着龔氏洗衣曬衣。完事後,她還在想要不要出去到醫館打探一番,卻瞧着龔氏坐在自己屋裡,在一架奇奇怪怪的東西跟前做着事。
看着攤在案板上的麪條,她實在是想親自動手將麪條下了,親自做回涼麪,只是這是在別人家,只好壓下自己的興趣。
“你平日裡在家做什麼?就是幫你爹做菜?”
她站在案臺邊看着龔氏擀麪條,一大塊麪餅越擀越薄,再疊起來,其起刀細細地切了,在抖散在案板上。
袁家的大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來人急匆匆地進了廚房,開了水缸拿瓢舀了水咕嘟咕嘟地就往口裡送:“二嫂,早上吃什麼?大哥昨日太不夠意思,臨時當值也不替我。我困死了,快拿東西給我吃,吃了好睡覺。”
一想到進口的清涼感,瑞雪就覺得全身都舒服,她直點頭:“是。”
瑞雪有些稀奇地跑去看。她從未見過先下的雞蛋,頭次見,自然覺得什麼都是稀奇的。她好奇地摸了摸龔氏捧在手裡的雞蛋,還是熱的!
他不大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又給了自己面上幾下,掐了自己的大腿,直到他自己被自己掐痛叫了出來。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眼前的這一切不是因爲太困而產生的眼花。
這麼大的姑娘,除了繡花,打絡子,幫着做點菜,其他的事都不做,想來家裡是殷實人家。
剝蒜是項很容易的活,也可以說是項輕鬆的活。尤其是夏日,蒜瓣都在太陽地下曬過,皮兒都是乾乾的,一剝就全部散開了。而春天才出的新大蒜就沒那麼容易,剝起來頗有些麻煩。
“嫂子你說什麼?”
龔氏遞了木盆給她:“別忙。你去把臉洗洗。還早着呢。”
“是。”
瑞雪無聊地撥弄着竈膛裡的柴禾,回想着爹做涼麪的動作。心裡盤算着,待會龔氏來了,一定要求求她,請她讓自己做一次,就她自己吃。
一排的線整齊的排列在一個木架子上,龔氏一手拿梭一手搬弄着可以活動的架子。
龔氏笑道:“當然不種田。種田一年到晚不敢耽誤工夫,還要看老天的眼色,時節不好還顆粒無收。我這匹布一下架,就能賣上三百文,若是人家手巧的,做到家財百萬的也有。”
瑞雪肯定的點點頭:“很值錢。”
瑞雪點點頭:“有。只是學學繡花,打絡子什麼的。從沒見過嫂子說的這些。”她跟趙希筠在一起的時候,連做些崔大娘也就是略微說了下。很多時候就是在教她們繡花,做荷包,扇套或者是暖帽之類的東西。用崔大娘的話來說,這都是爲了以後到婆家孝敬長輩用的。真正做鞋做衣裳只有針線上的人,哪裡要姑娘親自動手。
袁林同袁森也不管別的,自己先動筷子。他們一個要趕着去軍營應卯,一個要抓緊時間睡會,兩個人都吃的飛快,擱了碗就各自幹自己的去了。
龔氏聽她這麼說,笑了:“那多好,成日裡什麼事都不做還有現成的飯吃多好。你看你像是從大戶人家出來的,懂不少。”
龔氏擺擺手:“沒什麼?水開了麼?開了就下面。”龔氏圍上圍裙見瑞雪把一應佐料都準備好了,黃瓜絲也切的很細,讚道,“果然是廚子的閨女,準備的這般妥當。”
瑞雪慢慢地挪動着雙腿,還好只有兩階,若是多了,她的小腿還真的會受不了。在院子裡走了走,拿手捏捏雙腿,希望可以舒服些。
“幫我剝些蒜可好?等水開了叫我。我去把當家的叫起來。”
十幾枚大蒜剝好,過了水,在案板上拍扁,瑞雪找遍了廚房也不見有搗盅,便拿了擀麪杖,將拍扁的算放入碗裡一點點的磕成蒜泥。
龔氏解了圍裙洗了手,匆匆地出去了。
弄好了這些,她回想着爹做冷淘時所備下的料。豆芽、黃瓜、香油、醬油、醋、蔥、一點點的糖還有幹辣椒粉。
瑞雪立馬點點頭。
瑞雪點點頭:“以前是在個大戶人家做。”
“是不是真的是用的都是金碗銀碟的?”
瑞雪盯着織布機看着隨着龔氏手中的梭子穿來穿去,織出的花紋搖搖頭。
龔氏嘆了口氣,像是領會了:“也是,錢都不是那麼好掙的,誰願意流水一樣的撒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