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木琴魚
畫舫在前，酒船在後。
十數條精緻的畫舫一字排開，團團圍繞在那艘大畫舫周邊，向河中心徐徐劃去。
船行景移之中，兩岸茉莉花、珠蘭花濃香撲鼻，酒尚沒有醉人，花香先已令人陶醉。
瑞雪偷偷地瞄了兩眼。門窗又多雕刻黑漆粉地書畫，宴艙欄楹桌椅，競尚大理石，以紫檀紅木鑲嵌。實在是奢侈不已。
魚圓湯作爲最後一道菜，瑞雪目前無事，送酒菜的事就交給她。
坐着一條小船靠近了那艘最大的畫舫。藉着那微微挑起的竹簾，她瞄了一眼。
陳設鏡屏、瓶花，位置務精。茗碗、唾壺以及杯箸餚饌，無不精潔。
裡面歌女彈琴弄弦，清曲助興。
好熱鬧。
沈大人跌坐在甲板上。他哀求道：“季玉，你回來，你回來。”
“哼。爲何要把魚去頭去尾？”
瑞雪頭一次看到漕運總督的模樣。
瑞雪感到一陣肅殺。
楊高三的眼神讓瑞雪感到一陣寒冷。她此時的目光竟然比宋夫人的目光還有陰冷。
她是伺候房薔的人麼？
女子將丫頭甩到一邊，憤恨地盯着裡面。
楊高三的畫舫駛了過來，小船紛紛給她讓道，一時間河面上有些擁擠。
瑞雪在的小船船伕見畫舫就要過來，忙朝後連點幾下，總算給那艘畫舫讓了位子。因讓的快了些，小船晃得厲害，瑞雪不由感到一陣害怕，連忙蹲下身子，雙手抓緊了船舷，這纔好了些。
“哐當！”
瑞雪張了張口。她這麼快就能哭出來？她方纔那麼犀利肅殺的眼神呢？現在怎麼一副柔弱悽楚？
裡面出來一個穿醬色直衫的中年男人，他握住楊高三的柔荑，纔要安慰她，卻被楊高三甩來。楊高三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畫舫上，只叫人開船。
畫舫裡的人又出來了，衝瑞雪他們的船招招手，請馮萬福，周慶安上去。
畫舫裡依舊安靜不已。
怎麼了？所有的人都饒有興致地望向了畫舫之上。
可是那道目光依舊落在她的身上。她想低下頭，可腦海裡卻響起崔懷光交待過她的事。逃避是解決不了的。那道目光不會因爲自己的不自在，或者是躲避而離開自己身上的。
丫頭沒想到瑞雪居然會跟她對視。她略微有些驚愕，微微動了眼珠，將瑞雪打量了個夠。即使她依舊冷豔，目光中無限的放肆。
只見遠處一槓精緻小巧地畫舫如飛鏑一般劃破水面，平平穩穩地使了過來。
此時，大畫舫上出來一個人，衝着瑞雪招招手。船伕輕輕一點槓，小船便靠近了畫舫。
“青魚去頭去尾有些像木片琴。”軟軟吳語聽的人全身舒暢。
趙希厚不卑不亢地聲音響起：“既然是那個楊高三做的，你且讓我過來，我要聽聽爲何要這麼做，如何做。”
不多一會兒，每隻畫舫都派下一艘小船，裝扮精緻的少女，手捧食盒，只等大畫舫裡面的人出來叫她們，小船才慢慢地靠近，少女蓮步上去。
“房薔姑娘五香乳鴿。”
“通通。”有人跑了出來。
在行走中，裙角泛起一陣浪紋，露出一雙水綠色的繡鞋。
畫舫裡很快便有人出來傳話。
米白色種衣搭配淺橘綢緞直身長衣，搭配白色繡花裙子，青色綿綢繡花披風。
這妓女呈船菜不過是個形式，誰會親自做了。這個三外甥，不抓別人，單單隻抓自己的人。難道是家裡的那個……沈大人越想越覺得是這樣，也只有那位纔會幹這種事。想讓楊高三沒了臉面？
這已經是夜宴開始，船頭羊燈高懸，燈火通明；一堤煙月斜照。
好厲害的眼神。
直到最後，瑞雪才聽到方纔那個楊高三的名字。
右前方，一個身着玫瑰紫衣裳的少女捧着食盒上去。
“她是我女人，就是你姨母。”
瑞雪卻從她眼中瞧出一絲驚奇。難道說，很少有人敢同她對視麼？
“季玉，你且說爲何要這樣做。你別怕這裡有我。”溫言的哄聲出自漕運總督大人的口中，隨即他溫柔的聲音又變得嚴厲，“三外甥，你若說錯半點，我今天當着你爹的面揍你。”
一曲終了，畫舫裡依舊靜靜地，好一會兒，有人才嘆了一聲好，這才鼓起掌。
一時間畫舫上行令猜枚聲都停了下來，靜靜地聽這一排清蕭。
“樑桂林姑娘翡翠蟹鬥。”
“楊高三姑娘木琴魚。”
“姨丈。我一個秀才如何向個妓女賠禮。”
“爹。你就容得他這麼侮辱娘？姨丈大人，若是方纔的話傳到姨母耳裡……”
“欺世盜名之物，要他何用。”
好精緻的人物。
沒有話音傳出來。
小畫舫出來個船孃，拋了繩索在大畫舫上，自有人出來繫上，慢慢將兩船拉近。之後才見水晶簾搖擺，一個身影出來了。
河面上的騷動在楊高三進去之後又消失了。瑞雪只聽見旁邊的少女們抱怨楊高三仗着漕運總督大人的寵愛，張揚跋扈，目空一切。又說她也不顧這裡還有人，忽的就駛了過來，就不怕她們的船翻了之類的。
可是楊高三沒有理他。
這個聲音瑞雪聽的更清楚。這是趙希厚的聲音，她沒想到趙希厚會在這裡。
也不知道楊高三從哪裡得來的劍。一劍下去，繩索斷開，畫舫離開了大船。
畫舫裡傳來盤子跌碎聲音。
“三外甥！”沈大人的怒吼聲響起，他見着楊高三雙眉微蹙，雙目瑩瑩，桃花面上半點血色沒有，身姿搖搖晃晃，已然心痛，哪裡再聽趙希厚追問下去。
“笑話！我姨母在漕運總督衙門正房待着呢。我娘可沒這麼不要臉的妹妹。”
畫舫里人的談話，此時異常清晰。
“三兒！”趙佑楣聽着趙希厚越說越不像話，再次開口呵斥道。這孩子今天怎麼一根筋了？不給那個妓女面子也就算了，怎麼連姨丈的面子也不給了。
“孽子！”怒吼地聲音是趙二老爺趙佑楣的聲音，顯然趙希厚的做法讓他生氣了。也是，當着那麼多的人摔盤子，是顯得沒有家教，這叫趙佑楣怎麼不生氣。
瑞雪望着楊高三久久不能說話。
忽然，楊高三的口中傳出嚶嚶地哭泣聲。
“清巖兄，息怒息怒。且聽年侄如何說。趙年侄，快說吧。”
袁彬請她做一道魚菜，後來還是在趙希厚的指點下，將青魚去頭去尾，順着肋製出花紋後紅燒佐酒。可是，袁彬要自己做這道菜，還努力的學會，是爲了給這個人？這個人跟袁大人有什麼關係。
此時清脆的洞簫聲在實力秦淮河上響起。嗚嗚咽咽，悠悠揚揚，有別與平日裡的悽婉寒涼，音色卻是圓潤輕柔，幽靜典雅，別有一番韻味。
那人上了畫舫，不一會兒又出來了。又回到自己的小畫舫上。
也許楊高三真的很有本事。她身邊的丫頭立在畫舫首，環視一圈，一雙美麗的杏眼卻射出點點寒星。
她從未想到一個大官此時居然爲了一個妓女這般低三下四。
聽到這裡，瑞雪擡起頭，尋找着上去的人。房薔，這個名字很耳熟，以前在全椒的時候就聽過這個名字，沒想到她現在也在南京，還出現在這裡。
之間畫舫裡走出一人，朗聲道：“可是楊高三，楊姑娘？有請楊姑娘。”
瑞雪只覺得有些冷。她側過臉去。
“小金二官姑娘五方蜜汁”
“木片琴甚是耳生，不知道這是哪裡的樂器？還請姑娘不吝賜教。”
“三外甥，你去重新做一盤木琴魚。給季玉賠禮。”
“趙年侄，你這是爲何？這木琴魚味道甚好，意到，行到，味到。你這是……”
瑞雪大膽的擡起頭。大大方方地同那個丫頭對視。
他死死地拽住畫舫的繩索，不叫楊高三離開。
送菜過去後，是不能馬上離開的，必須在那裡等着，等裡面的貴客品嚐，然後再送到其他畫舫。
那個女子瞧見瑞雪，“咦”了一聲，隨即笑道：“你是樂民樓的吧。回去，請你們家馮御廚跟周師傅過來。”
換了衣裳裝扮的楊高三擡首環視一圈，微微勾起嘴角，上了畫舫。
“姨丈且等等。若是小侄有半分不是，自當會給她斟茶賠禮。”趙希厚不軟不硬地道，“可是這木片琴是何模樣？小生很是好奇。”
瑞雪看着立在門口的丫頭趕緊上前攙扶那個跑了出來的女子：“姑娘。”
瑞雪應了一聲，此時，大畫舫上敲響了雲板。瑞雪聽得其他畫舫上皆迴應了一聲。下面有什麼大事麼？
弱柳扶風，動作嬌柔婀娜，身姿風流婉轉，眼神都幽怨如詩。
瑞雪微微一怔，這個……這個……這個明明就是她昨天交給袁彬的，怎麼會，怎麼會出現在她的手上。
“想來姑娘累了，就不勞煩姑娘了。”趙希厚的聲音變得冰冷不已，“哼，怕是姑娘連這魚所有何料都不知吧！”
“三外甥，今日看着你爹的面上我不同你計較。你且向季玉賠禮。”
馮萬福周慶安還把瑞雪也帶了來。不過他們依舊是待在原先的小船上。
她很柔弱，卻有這般剛烈；她柔弱，卻有那樣肅殺的眼神，她……她像是個謎。
楊高三忽而放下拭眼的帕子，在身邊丫頭的指點下，望向了瑞雪。她瞧了一會兒，轉身走進畫舫。
精心準備的宴席，在這一場鬧劇下不歡而散。
*
木琴魚：湖北菜。相傳，此佳餚的創制與明朝文學家譚元春有關。譚元春酷愛絲竹之音，對嶺南木片琴尤爲鍾愛。一日，他突然發現去掉頭尾的青魚段酷似木片琴。於是命人順着肋製出花紋後紅燒佐酒，又因形似屋瓦，故稱天門人又叫木琴魚爲紅燒瓦塊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