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這屍塊散落的模樣,以及房間裡淡到不可聞且稍有些熟悉的零星陰氣,都讓我曾經在李宇波他們單位的停屍房裡看到的畫面,再次浮現於我的腦海之中。
鬼煞陳文博,趙茵茵這個留了近一個多月的後手,就這麼用了?
我默不作聲地圍着這臥室又走了一圈,這房間的大小,裝修佈置,愈發地讓我感到眼熟——似乎,曾經關珊夢想方設法讓我看到的畫面之一,就是在這間屋子裡。
我閉了眼,心裡一陣悲哀,關珊夢當時託夢給我,讓我看到事情的“真相”是指着我幫她報仇的,然而,直到現在我還沒能幫她完成夙願。
小劉法醫要收集屍體帶回去檢驗分析,我和李宇波又在花安國的別墅裡轉了兩圈,從這棟別墅的後門走了出來。
這個別墅區的所有別墅幾乎都是坐北朝南,房前屋後都有數面窗子相通,屬於標準的南北通。每排之間的樓間距有五六米寬,準確的說,是前後的排間距,每家每戶停車的位置都在自家的小樓後頭。
北面本就陰寒,加上有房子本身擋着常年照不到多少太陽,別墅區裡又有着人造的小型景觀湖,所以我在屋後站了片刻,溼氣陰氣,便沾了一身。
李宇波走到隔離區外頭點了根菸抽了起來,說趁着這會兒還不到上班的點兒,夜班的保安也應該還沒下班,他去小區門口找保安問問,看是不是能得到點兒什麼有用信息。
我點點頭,目送他離開後,坐到了花安國家屋後的裝飾性花壇椅上,閉目細細在靈覺裡感應。不知爲何,我冥冥中有着直覺,儘管這人是趙茵茵放鬼煞出來殺的,但井老頭,他一定在這周圍的哪個旮旯裡躲着。
只是,還沒等我完全沉下心來,清遊的電話便打了過來。我出來的時候並沒有告訴他們,想來,這個時候的他和強子應該已經處理完傷口,在醫院裡找了我一圈了。
我緩了緩神儘量平靜地接起電話,在電話那頭的清遊意外沒有咆哮,他像是鬆了口氣一般地長嘆一聲,接着問我在哪兒。我靠在椅背上仰頭望着花安國家二樓上的窗戶,有些無力地回答了他,順帶着把花安國的死訊,也提了一提。
清遊聽了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又是一嘆之後,他說:“我們暫時出不了醫院門了,現在情況還不算明瞭,到了天黑還尋不到小安昕和楚玥桐的話,你就先回來,我和駱澤想辦法卜一卦看看。”
沒再多說什麼,清遊把電話掛了,我心裡驀地一陣酸楚,這似乎是我第一次聽到他接二連三的嘆氣,向來驕傲自負的清遊,明顯在心理上受了創。
關於這些,我閉眼又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纔將如雜草般瘋長的煩躁心緒理順,接着感應周圍。
這一次,在尋遍了靈覺所及的畫面之後,總算是有了收穫。
靈覺的畫面,除了各種實體的建築虛影外,向來是只有各種狀態的魂魄纔會顯示在其中,所以,不論是死物還是活物,在靈覺的畫面中之中,都只虛體。
而虛體,是沒有影子會出現的。
“井老頭。”我輕喚着睜開眼,又詫異又無奈地看向面前這輛路虎的車底。是的,靈覺畫面裡,這輛在我身前兩米外的高大路虎,車底竟是有着一片朦朧的黑影。
再看周圍,樹蔭與房屋的雙重遮擋,沒有陽光的直射,屬於自然界的陰氣相當充裕,這是鬼物白日躲藏休眠的好地方。
最重要的是,這黑影給了我特殊的熟悉感。
“嗯?蘇然?”
很快,車底下便傳來了低低的迴應,接着靈覺那道黑影晃了晃,用一種奇怪的,類似匍匐的姿勢從車底爬了出來。待他重新豎着飄起來,我也起身眯了眼,打量着他。
井老頭此刻的狀態比離開清澤醫院的時候還要差,魂魄不僅暗淡無光,護體陰氣不足,甚至在其雙手屬第五魄的位置上,還有着幾絲裂縫。
這是發生了什麼!?
我本能地扭頭看了看四周,確定這周圍沒人之後,急忙向他詢問着。井老頭原本有些複雜的神情在聽得這一問後,頓時變作了心有餘悸,他飄到我旁邊的位置上坐下,用一副死裡逃生的表情,同我講了他離開清澤醫院之後的事情。
恰如我們所料的,郎小梅果然是故意讓那胚胎嬰魂上的身,在兩魂相爭取得了身體的主動權後,她離開清澤醫院,徑直就朝着這個小區奔來。井老頭因爲是魂體,速度上自然是不落於附了體的郎小梅,一人一鬼一蠱蟲,他們幾乎同時翻越高達三四米的圍牆,而後徑直朝着這棟別墅靠近着。
井老頭害怕摸黑跑了幾公里的郎小梅會因爲狀態不佳而失去身體的控制權,於是,爲了這整個別墅區里人的生命安全,在郎小梅以蠻力破除花安國家門外的驅邪陣法時,他也飛快的用自己所能動用的所有力量,爲這棟別墅附近的所有人家,佈下了一個又一個的簡單隔陰陣法。
郎小梅身上的煞氣着實太厲害,那陣法沒能阻擋她多久,便支離破碎在了夜色之中。井老頭感應到了動靜急忙又趕了回來,然而,屋子裡的悲劇已經發生了。
是的,他們來晚了。
在他們到達之前,花安國就已經死了,屍體從頭到腳,被分成了大大小小的二十四塊,散落在其臥室之中。這出乎他們意料的畫面不僅把井老頭給震得夠嗆,還徹底將被胚胎嬰魂附體了的郎小梅給刺激得震怒不已。
井老頭比郎小梅先一步反應過來,他感應到這棟別墅之中還有沉睡着的第二個人,並且就在這個臥室正對面的客房裡。於是,井老頭再次拼了全力的,趁着郎小梅還面對着一地碎屍嘶吼時,他則飄到那傭人的門前,迅速完成了一個最簡單版的隱匿陣。
郎小梅最終並沒有對那個傭人下手,甚至離開花安國的臥室之後,她連頭也沒回,按着他們來時的原路離開了這個別墅區。井老頭本來是想追上的,但同爲鬼物的他感應出來,留在花安國臥室裡的煞氣極爲霸道,也極爲特殊,與他先前活着的時候遇上的鬼煞,幾乎同出一轍。
鬼煞身上的煞氣消散起來並不容易,他知道天亮之後,花安國的死必然會被同在二樓的這女人發現,而若是讓其以活人之身進入到這滿是陰煞之氣的屋子裡的話,後果可想而知。
所以,他留了下來,他沒法兒在明知道不及時處理會死人的情況之下,還追着郎小梅離開。但鬼煞的煞氣明顯對他也是有着一定影響的,儘管井老頭說到這兒之後用一句“我在這兒清理煞氣一直到天亮”帶過了其中的所有,可我還是體會到了其中的艱難和心酸。
我經過一陣腦補後連嘆了幾口氣,接着將他離開後清澤醫院裡發生的事情,簡單地也同他講了講。從六樓被毀到華氏兄弟跳窗離開,清遊幾個受重傷,再到老妖和安昕二人的失蹤,說着說着,我鼻子竟是開始發酸。
然而,想到失蹤的安昕三個後,我胸口堵着的大石頭,又往嗓子眼兒上堵。別過頭,我做了幾次深呼吸後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現在已經七點四十分了,距離我初到這裡已經過去二十多分鐘。然而,除了李宇波之外,剩餘所有一起過來的警察都還在屋子裡兢兢業業地尋着任何與案子有關的蛛絲馬跡,依然沒有人再從裡頭出來。
我覺得我可以離開了,這個可怕的萬屍案在我眼裡已經算是破了,井老頭也已經找到,按照我來時所想,此刻,我應該問問井老頭有沒有什麼辦法,尋到他們。
再一回頭,我對上了井老頭黑白分明的眼眸,他似乎已經猜到了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不等我開口,他已然輕輕點了頭。
“我幫你找他們。”井老頭飄起身朝周圍看了看,隨後又飄到我身前低聲說道:“走吧,你去找張鄭州市的地圖來,順便再去尋一管雞血,把這些備齊了先。”
井老頭那虛弱卻義無反顧模樣,看得我頓時有些想淚奔的衝動,要知道不論是哪種形勢的卜卦,都屬於窺探天機,是要付出相等的代價的。我很想對他再說些什麼,哪怕是聲謝謝也好,可後者卻是不耐地揮了揮手,示意我別再浪費時間。
我從包裡翻出了張定魂符,又回花安國的家裡尋了個礦泉水瓶,讓井老頭附在瓶子上,我帶着他一起走。接着,我去了二樓,那一圈在公用衛生間裡與趴在地上觀察腳印的李小青簡單道了別,便離開了這裡。
別墅區裡已經有着些出來散步活動身體的住戶,那些警惕的目光使我不禁加快了腳步。在快到門口的時候,我東邊兒已經完全升起了的太陽,心底裡默默唸着:安昕,楚玥桐,你們一定要安安全全地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