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魁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眼神中一貫有的肅殺和狠戾都不見了,他頹然地坐回到了椅子上,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他淡淡地說:“我從十七歲起知道了這個秘密,一直都感到肩上的壓力非常大,現在,我終將交卸了這份差事。我不能出現在你的軍中,那樣,會招致全國人對你的猜忌。你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先要擊退狄蒙人的進攻,然後,找到李承嗣的把柄,推翻他!後面的事情,你自己就好自爲之了。”
方雲暉聽他口氣之中已經心灰意懶,不由得問了一句:“下面,你要去哪裡?”
“我?”李承魁咧開嘴苦笑了一下,“我現在是個背叛了家國的人,哪裡去都一樣了。我不是李承嗣的對手,但父皇當初既然選中了我,我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現在,我把責任都交給了你,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那樣的話,即便我父親死後的靈魂,都會感到欣慰,我也就向我的父皇、我的祖先交出了一份問心無愧的答卷。”
方雲暉聽到問心無愧這幾個字,心中不免對這個嗜殺的皇子生出了一絲的敬意,無論如何,無論幻境怎樣艱難,他始終都沒有忘記了自己的責任,始終都沒有忘記了自己對父親的承諾。考慮了一會之後,方雲暉說:“八殿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倒是有個地方給你去。”
李承魁對自己的生死彷彿都已經不太關心了,聽方雲暉這麼說,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哪裡?呵呵,天下之大,哪有我李承魁容身之所?”
“有的!”方雲暉笑了,“在南洋萬里之外,我開闢了一片疆土,那裡的人始終將自己視爲大周最爲純正的後裔,我想請你到那裡當皇帝,他們絕對會奉你爲主的!”
“有這樣的地方嗎?我聽說了你下南洋的故事,不過,那裡的人可能奉你爲王沒有問題,我?”李承魁依舊有些興趣索然。
“放心吧,朋友!”提起南洋來,方雲暉立時雄心高漲,“我回來的時候沒有跟李承嗣提起過那邊的真實情況。確切地說,我在那裡整編了聖殿,興起了一個新的組織,叫做聖者殿,而我,就是那裡的教皇,我以神權的名義奉你爲一國之主,他們一定會臣服的。更何況,你是大周皇室的正宗血脈,有一個這樣的皇帝,這是他們最爲狂熱的追求。你去那裡吧,無論我在華州大陸上最終的結果如何,你在那裡,就是爲大周的皇室留下了血脈。”
方雲暉的語氣堅定無比,讓李承魁甚至都沒有懷疑的餘地。他站起了身來,拍了拍方雲暉的肩膀,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他向方雲暉行了個禮,這是大周皇室的禮節,只有皇子向皇帝行禮,或者皇帝在登基時候向教皇行禮的時候,纔用到這種極爲恭順和敬畏的禮節。直起身來之後,李承魁說:“謝謝你,方雲暉,並不是爲了我個人的榮辱和存亡,我代表大周立國一千多年來所有的皇室成員,向您表示最誠摯的謝意!”
擡起頭來,方雲暉看到了李承魁眼中,有兩行熱淚滾落了下來。這個曾經是北方部落聞風喪膽的儈子手,這個全國聞名的殺神一樣的傢伙,他也會哭嗎?
“北方叛軍首腦李承魁,於十日前暴斃於土橋小鎮,其麾下叛軍萬餘,做鳥獸散。附近鄰省常備軍,正加緊緝拿其黨羽,務求除惡務盡,特向陛下報喜!”
李承嗣坐在皇帝的寶座上,一聲不吭地聽完了兵部送來的報告,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雖然依舊是臉上陰晴不露,他對報告的內容還是非常滿意的,報告中用了“緝拿”這個詞,而不是“追剿”,這就說明了,李承魁的部下已經根本沒有能力凝聚成叛軍了,而只是一個個單體流亡的通緝犯罷了,看來此事,可告一段落了。不過,李承魁這個傢伙,還真是蠢呢,就這麼點人就敢公然造反,鬧得現在我把狄蒙南犯的罪名都扣在了他的頭上,那個方雲暉消失了一年多都沒回來,甚至狄蒙那邊都沒有他什麼消息,他是不是死在北方冰原了?那樣的話,倒是省了不少麻煩的事情
“獨豹坡那邊的局勢怎麼樣了呢?”李承嗣話鋒一轉,問到了北方的戰事。
“是這樣的,陛下,”兵部大臣躬身報告說,“兩軍相距已久,依照陛下的命令,毛偉權將軍指揮了前線的四次會戰,互有勝負,敵我雙方折損都是極大。現在漸入冬季,根據獨孤寒將軍親筆撰寫的戰報說,狄蒙軍有糧草不支的跡象,其後隊十餘萬人,已經開始陸續撤軍了。如陛下所料,現在多個行省應招而來的常備軍,在逐步對入侵我境內的狄蒙軍展開了合圍。”
“好!”李承嗣陛下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來,“糧盡退兵!傳我的命令,毛偉權全軍準備追襲,此番狄蒙入侵我北線七十里之內,唯獨豹坡可守,實在是我大周百年來的奇恥大辱。此番全軍追襲,務求全勝,挽回國體!”
兵部尚書諾諾連聲,退了下去,心中卻在暗暗地叫苦。全軍追襲?陛下您真是不知道前線的苦狀啊,毛偉權的王者之矛軍在沒有外援的情況下守了獨豹坡三個月,號稱帝國最爲精銳的部隊已經摺損了十之六七,您原來當皇子時候的侍衛長獨孤寒將軍,這時候手握數萬精銳鐵騎卻在保留實力按兵不動,這不知道是您的授意還是別的什麼,總之兵部裡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仗照這個打法打下去,就算把狄蒙打得潰不成軍,只怕我們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啊!
散去了李承魁的叛軍,方雲暉詳細地封裝了一個法術書卷,讓李承魁悄悄地隻身潛回自己的封地惡獸城去面見軍師董霜華。信中,按照方雲暉的意思,讓董霜華派出艦隊——藍鯨王護送也可以——送李承魁往南洋國去稱帝。當然了,董霜華是老皇帝瑞德帝的心腹,對自己的這個決定一定會表示百分之一百的支持。
而方雲暉自己,跟來的時候一樣,快速地趕往北方前線的戰場去了。根據方雲暉對局勢的分析,狄蒙帝國糧盡退兵在即,李承嗣這個傢伙一定會命令全軍出擊。是的,狄蒙的確沒有糧草了,可是人家也是常年征戰,退兵的時候未必不留下後手,設下個伏兵什麼的,眼見就是兩國兩敗俱傷的局面,而要是真的毛偉權戰敗,狄蒙一個回馬槍殺回來,獨豹坡就再也守不住了,到那個時候李承嗣,你好毒的算計!
路上,方雲暉沒有忘記與文格淵交換意見。兩個人把所知道的情況、海妖神的說法與李承魁所說的秘密全部串聯了起來,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個李承嗣,八成就是遊牧族的聖者轉世!而通天之塔裡面那個唧唧歪歪如唐僧一樣的神明,極有可能就是牧神,他給方雲暉指了兩個聖者的所在,一個是方雲暉自身,另外一個,是如許強大的聖獸,這居心
獨豹坡東南方三十五里。這個地方叫做赤水鎮,因爲鎮外一條不小的溪流,溪中的石頭含有不少奇怪的礦物質吧可能,呈現赤紅色,遠遠望去,整個溪流都是暗紅色的,小鎮也因此而得名。傳說中,這是上古神戰時大周女神一滴落下的鮮血染紅了溪石,這裡,是大周帝國北方行省的要衝,如果前線兵敗,這裡也將成爲第一個承擔狄蒙鐵騎踐踏的小鎮。現在,小鎮上的居民已經十之七八都逃往了內地,原先看起來還繁華的小鎮,因爲戰事,而籠罩了一片壓抑的戰爭陰雲。
都統制鳳鳴是第一撥抵達赤水鎮的狄蒙部隊將領。他手下這一個千人小隊,騎乘的都是草原上一等一的快馬,屬於輕騎兵,機動能力很強。在十天前,糧盡退兵的狄蒙斷後部隊,狠狠地打了毛偉權所部的一個伏擊,給大周北線的防守部隊予以重創。
還好,毛偉權也是身經百戰,他雖然按照李承嗣的命令全線追擊,但是戰線拉得很長,這使得被圍的只有兩萬餘充作先頭部隊的北方常備軍。隨後趕至的王者之矛軍團主力與揮師反身的狄蒙人展開了激戰,結果是獨豹坡失守,使得狄蒙人居高臨下,大周南面二百里已經無險可守。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繼續南犯的近三十萬狄蒙鐵騎也戰力已疲,雖然形勢對大周極爲不利,但是在正北的防線上,暫無戰事。給大周帝國以休整部隊的喘息機會,狄蒙軍上下雖然感到極爲惋惜,可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鳳鳴的千人隊帶着警戒和哨探的任務,赤水鎮位於獨豹坡的東南,按照常理,這個位置並不在北線戰場的範圍之內。但是,這是一支奇兵,在狄蒙糧盡——他們當時也的確是糧盡了——退兵的時候,悄悄地放下了一支人馬東進,一來如果北線失敗,可以往東南尋求突破口,二來,目的就非常簡單——劫掠糧食!
被溪水中紅石襯托得彷彿紅色的河流發出了隆隆的水聲,這條溪水並不算寬闊,只有七八丈左右,但是由於兩岸的河牀非常高,有都是純粹的岩石,而水流極爲湍急,橫渡,看起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鳳鳴派出的探馬已經一一回報,激流上原本架着的兩座石橋都已經拆毀,看來是當地的百姓懼怕萬一有戰火綿延到這裡而做的。
“將軍,”最後一名趕回來報告的探馬說,“我迂迴到下游大概二十里左右的位置,無橋可渡,隔岸望去,對面的赤水鎮靜悄悄地,但中午時候,鎮裡有炊煙升起,看來裡面還是有人居住的。”
鳳鳴點了點頭,這個赤水鎮距離戰場是最近的了,如果狄蒙大軍東進,必然要路過這裡,所以估計鎮中的百姓可能大多逃走一空了。狄蒙的主帥非常小心,東進固然是不太容易遇到抵抗,但西面的路徑卻需要翻山而過,如果被大周軍截斷了後路,則難免有全軍覆沒之虞。因此,先遣了一千輕騎哨探情況,後面尚有四萬大軍據山而駐。
“我看大帥未免太小心了,”身旁的一個副都統制不以爲然地說,“大周那幫草包,現在或許連獨豹坡都受不住了,那裡是我們向正南的屏障,他們哪有這種功夫來守東線。”
鳳鳴沒說話,從道理上看,自己的副將說得是對的,從東線進兵,風險大、推進慢,如果據守獨豹坡,大周部隊的第一要義必然是在北方展開反撲,的確沒有精力顧及到東線,不過,這也正是東進奇兵的有力所在。他沒有對副將的輕狂做出評價,只是揮起右手,做了個堅定的手勢:前進!東向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