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當地時間2002年2月12日下午一點,鹽湖城猶他奧林匹克速滑館,男子短道速滑500米正式拉開帷幕。
代表中國出戰的是萬小東和老將李同,不同於大賽經驗豐富的李同,除了一屆世界賽和一屆冬奧會,萬小東完全算得上是新人。
而且讓人心梗的是萬小東還有傷在身,是的,萬小東有傷,臨行前最後一次檢查的萬小東半月板再次斷裂。
那一刻,看着抿着雙脣低着頭一聲不吭卻把檢查報告塞進口袋的萬小東石楊的心被生生撕開。
萬小東的舉動已經說明了他的選擇,僅剩下兩天即將踏上出征,石楊沒有辦法在阻止萬小東,甚至說不出那個“不”
站在後臺,旁邊是急切的陳飛,蹲在萬小東替萬小東按摩活動雙腿的石楊一雙大手隱藏着強行按捺的顫抖。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當時分針指向35分時,萬小東要上場了,站起身,按住萬小東的肩膀,一雙滿是眷戀疼惜的目光落在萬小東清瘦的臉頰上,“小東,加油!”
到了嘴邊的大篇幅鼓勵僅僅化作剪短的四個字,慢慢扯動嘴角,燦爛的笑容浮在萬小東的臉上,伸出手比劃了一個勝利的手勢,萬小東轉身走進賽場。
跟在後面繞到教練席的石楊雙手按在了低矮的護欄上,預賽,與萬小東分屬一組的雖然沒有一個名將,但所有人都明白,速度滑冰看的是比賽成績而不是你小組的排位,想要擠進半決賽擠進決賽,萬小東必須拼。
而就在萬小東即將走上賽場準備衝擊半決賽的時候,陶惟也離開了駐地,趕往鹽湖城冰上中心,在那裡,陶惟的短節目將於下午五點十五分正式拉開帷幕。
十多分鐘的車程,靜靜的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心情極度平靜的陶惟走下專車,走進冰上中心巨大的場館。
直接來到後臺走到屬於中國隊的領地,脫下外套,露出裡面簡潔的比賽服,陶惟開始熱身。
一個小時的熱身後,陶惟站在了冰場邊,冰面上,幾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以爲自己來的不算晚的陶惟沒有想到俄羅斯的亞古丁、普魯申科會如此早的趕到。
看到陶惟的那一刻,亞古丁來到陶惟面前,伸出手臂,笑了一下的陶惟上前,抱住了整個與自己同年的小夥子,“陶,這次我不會輸的。”
洋溢着濃濃自信的笑語讓陶惟輕笑出聲,微微點點頭,“我會努力。”
鬆開的懷抱,惺惺相惜的兩個頂尖運動員相視而笑,分隔開的幾個人各自佔領一塊地方,旋轉、滑動、小篇幅的跳躍,時間在緩緩流動。
隨着時間的推移,在當今,三週已經無法在規定動作上增加分數的短節目中,四周成爲了所有運動員的首先,而四周,除了陶惟,俄羅斯的亞古丁、普魯申科是唯二能夠力拼陶惟的兩名選手。
可以說,此次冬奧會的冠軍將在三人之間產生,轉動間,眼波流轉的陶惟看到了動作標準的好像教科書的普魯申科,心底暗暗嘆了一口氣的陶惟低垂了下眼簾,繼續自己的動作。
與此同時,站在賽場的萬小東卻已經彎腰屈膝的做好了準備,斷裂的半月板因爲這個動作而劇烈的疼痛着,可此時此刻,全身心沉浸的萬小東已經完全感覺不到那種時刻想要把人撕裂開的疼痛。
雙眼迸發出高昂戰意的萬小東專注的目光緊緊盯住賽道,第二賽道,位置還算不錯,默默的數着心跳,心中只有一個金牌的萬小東在槍聲響起的剎那衝出了賽道,用力上揚的手臂,粗壯有力的雙腿蹬在冰面上響起刷刷聲,濺起的點點冰花中,萬小東紅色的身影好像順着風勢迅速竄起的火焰急速席捲着。
氣勢驚人,周身洋溢着熊熊戰火的萬小東在第三個彎道藉着壓道轉彎的瞬間,從外道迅速越過擋在前面的選手,完美的超越使得站在教練席上的陳飛用力揮舞了一下手臂,“小東,加油!”
而沉默的石楊卻只是默默的注視着場中拼搏的萬小東,從沒停止的鈍疼讓石楊的眉心緊鎖,不斷拉開的距離,從最初的五米到十米,當萬小東第七次壓道轉彎時,彼此之間的距離已經徹底拉開,最後半圈,全力衝刺的萬小東第一個衝過終點,42秒019,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秒錶,石楊胸口一滯,自私也好,不愛國也罷,石楊有多希望萬小東的成績無法達到預賽標準。
可......,低垂下眼簾,擋住眼底那抹憂傷,再次擡起眼簾的石楊看到扭頭看過來的萬小東時,揚起脣角露出了笑臉,衝着萬小東翹起了大拇指。
沉默的石楊讓喜悅過後的陳飛有些詫異,轉頭看向笑容滿面的石楊,暗自搖頭的陳飛收回了目光,率先走到了出口,迎上了萬小東,伸出手臂抱了一下,拍了拍萬小東的後背,“怎麼樣?身體還好吧。”
呵呵的笑着拍了下胸口的萬小東用力點點頭,額間佈滿汗水的萬小東粗重的呼吸讓跟在陳飛後面的石楊腳下的步伐微微一頓。
重新回到座位上,鋪墊着厚厚海綿墊子的座椅讓陳飛露出了戲謔的笑容,掃了一眼緊繃五官低着頭給萬小東換鞋的石楊,失笑的同時,陳飛交代兩聲轉身快步離開。
給萬小東穿好運動鞋又把披在萬小東肩膀上的運動服幫助套上的石楊坐在了萬小東身邊,本想問問疼不疼的石楊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滿嘴苦澀的石楊生生咽回滿腔的苦澀,而是沉默着陪着萬小東看着下一場的預賽。
時間緩緩流動,下午五點十分,花樣滑冰男子組的短節目即將開始,第六個出場的陶惟此時微微喘着粗氣挺直着腰身坐在座位上。
一刻不敢彎曲的腰椎讓熱身後的陶惟疼的有些上不來氣,閉上眼努力調整呼吸的陶惟被輕輕動了一下,後腰位置出現了一個柔軟的墊子,睜開眼,滿臉擔憂的楊國成花白的頭髮出現在眼前。
笑了一下,示意沒事的陶惟慢慢靠在身後的椅背上,舒服的鬆了一口氣,緊繃的五官總算慢慢鬆弛下來。
六點十分,陶惟的短節目即將開始,慢慢做着動作活動身體保持熱身狀態的陶惟一雙熠熠發光的雙眼在燈光照射下閃閃發光,站起身,轉身背對着所有運動員,陶惟脫下外套,掀開黑色的比賽服,收緊腰間剛剛被楊國成鬆開一些的繃帶。
再次下蹲幾次,又抻了抻四肢的陶惟衝着楊國成、馬德明笑了笑,擡起腳步走到了出口前。
當助理員示意陶惟上場時,臉上掛着淡笑的陶惟衝出了出口,在環繞大喇叭的介紹中,繞場一週的陶惟舉手像全場觀衆事宜。
“陶惟....”
西北看臺上,舉着五星紅旗不斷揮舞的中國觀衆讓仰起頭的陶惟露出燦爛的笑容,再次伸出手臂示意一下的陶惟站在了場中。
微微點頭,經過國內最頂尖音樂製作人改編的音樂《民歌》在場中響起。
厚重深沉中卻又帶着一絲歡快的音樂聲中,一身黑以莫霍克換足轉三開場的陶惟迎着風用力躍起,銜接完美的4s後內四周跳,天衣無縫的融合了力量、速度與高度,1440度一絲不差的完成,落冰的瞬間,修長的右腿伸直。
伸展的雙臂優美的姿態充滿了靈動優雅,追着陶惟急速旋轉的身體熒光燈,清晰的把陶惟所有的動作一一清晰的展示。
短短的兩分四十秒,六種四周跳,除了4t,後內點冰跳,陶惟全部做了一遍,尤其是四周半、和勾手四周跳,陶惟更是完成的沒有一絲瑕疵。
銜接完美的步伐和對於男選手而言難以達到的燕飛旋轉更是讓陶惟整套動作分數不斷的上移。
依然擔任此次冬奧會花樣滑冰仲裁委員會主席的佩雷斯在第一時間知道了陶惟參加比賽的消息,從心底騰昇的喜愛促使佩雷斯離開了自己的辦公室趕到了賽場。
場中,那個鋼鐵蝴蝶一樣的靈動身影讓佩雷斯不自覺露出一絲笑容,默默的注視着隨着年紀增長而越發成熟的陶惟,當陶惟無懈可擊的展示結束後,佩雷斯跟着全場觀衆一起拍向了雙手。
彎腰鞠躬,感謝觀衆給予的支持,在中國觀衆的歡呼聲中,陶惟結束了此次冬奧會2分40秒的短節目。
走下冰場,走進後臺,陶惟看到了等待在門口的楊國成、馬德明,衝着兩位相伴十載的老師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可就是這抹燦爛的笑容卻讓馬德明、楊國成有種異常的酸楚。
上前拉住陶惟回到屬於自己的位置,那個由楊師母坐的靠墊還留在座位上,坐下,任由馬德明蹲下身解下冰鞋的陶惟悄悄的把兩隻手分開放在了後背與膝蓋。
持續到晚上九點半的短節目結束後,陶惟的成績穩穩的排在第一,雖然僅僅比排在第二的亞古丁多了那麼零點一分,但第一就是第一,不過這個結果卻讓陶惟略微有些詫異,不是陶惟自認不如人,而是先入爲主的觀念讓陶惟並沒有奢望在短節目中能夠壓倒來自俄羅斯的兩名頂尖選手。
不過,誰會拒絕這份榮譽,露出笑容的陶惟接受了亞古丁、諾爾曼等人的恭喜,再次下達了戰書的亞古丁揮舞着手臂笑言要跟陶惟一爭高低。
所有人都明白,短節目中只要不出現重大失誤,都會躋身決賽,現在唯一能夠拉開比分決出高低的只有自由滑。不管身體有着怎樣難耐的疼痛,陶惟欣然接下來自亞古丁的挑戰。
然而就在陶惟以第一名的身份進入下一個階段時,位於猶他奧林匹克速滑館內,中國短道速滑軍團卻迎來致命的打擊。
先是晚上七點,老將李同在衝擊半決賽時,被來自韓國隊的老將閔成龍強行搶道帶倒,雙雙摔出賽道刻意沒有收斂腳下冰刃的閔成龍閃爍着寒光的刀刃直接從李同腹部劃過,鮮血四濺,巨大的傷口讓李同不得不退出比賽被緊急送往醫院,隨後男子1000米半決賽中,中國多金熱門小將王軍被同樣來自韓國隊的樸敏智用力推出賽道,因爲突然襲擊,沒有一絲準備王軍直接摔倒,頭部撞擊到了護欄上,中度腦震盪的王軍也被迫退出比賽。
而如此一來,在後天也就是2月14日,當地時間上午十點,中國短道速滑軍團在500米這個項目上只剩下孤軍奮戰的萬小東,同時中國短道速滑還面臨一個不得不面對的困境,五千米接力賽。
李同、王軍的出賽意味着萬小東必須以替補的身份參加明天的五千米接力賽,這個結果萬小東沒有吭聲,可石楊卻憤怒的直接掀了桌子。
靜靜的休息室內,喘着粗氣的石楊顫抖着手指指着沉默的萬小東,一雙赤紅的雙眼盈滿了淚意,再也無法忍耐的悲傷從石楊心底翻滾着瀉出,“陳隊,劉副隊,我不同意,如果可以,我不會阻止,可萬小東....。”
“哥....。”
石楊的話還沒出口,身後響起一聲沙啞的喊聲,渾身一震的石楊轉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身的萬小東站在了身後,滿是哀求的雙眼內有着深深的祈求,微微搖搖頭,“哥。”
死死攥緊拳頭,看着那雙滿是祈求的雙眼,石楊閉上了雙眼,“萬小東半月板已經二次斷裂了。”
伸出手抱住忍耐着滿腹酸楚的萬小東,勉強說出這段話的石楊眼淚順着眼眶蜂擁的涌出。
一滴滴掉落在頭頂的熱淚中,萬小東紅了眼眶,他不貪心,能夠得到一塊金牌已經知足,四年前,那場備受屈辱的冬奧會萬小東眼睜睜的看着金牌從手中別人生生奪走,從十歲走上速滑這條路,十二年來,萬小東一刻不敢鬆懈,從最初想要追上陶惟的腳步,到後來真正的熱愛,其中的苦萬小東甚至不敢回想,怕回想起沒有勇氣走下去,怕回想起會讓並不堅強的心瞬間崩塌。
熬燈油似的等了一年又一年,如今總算可以像金牌發起衝擊,無法忘記四年前恥辱的萬小東不能失去這個機會,忍耐着傷痛忍耐着好像酷刑的疼痛,爲的就是把那枚屬於他的金牌帶回祖國帶回遼闊的黑土地。
深深吸了一口氣,拍了下石楊的後背,萬小東鬆開手臂,從石楊身後走出,滿目震驚的陳飛和副領隊劉驕陽讓萬小東笑了,平靜的笑容下,中國人骨子裡的堅韌清晰可見,深深的彎下腰,再次直起身的萬小東燦爛的笑容浮現在臉上,“陳隊,劉副隊,謝謝你們對我的信任,可我沒有能力了。”
沒有能力了,身爲一個頂尖運動員,說出這段話的萬小東有着怎樣的心酸陳飛劉驕陽不知,但直到這一刻才真正看清的劉驕陽卻被萬小東深深的震撼了,一抹溫熱閃過,劉驕陽上前一步,輕拍萬小東的額頭,“是我們的疏忽,小東,退賽吧。”
不是不心疼,但在劉驕陽看來,有人就不會沒有金牌,只要萬小東保住了,那麼四年後還可以再來,可讓劉驕陽沒有想到的是,萬小東卻笑着搖搖頭,眼底的堅持讓劉驕陽瞬時明白自己說了傻話,暗自自嘲的笑了一下,怎會忘記,要是可以,萬小東不會出現在這裡。
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劉驕陽拍拍萬小東的肩膀帶着沉默的陳飛離開了休息室,把空間留給了這對艱難爬行的師徒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