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二章 拋開僞生活
鬧劇以張崧年施施然上臺而結束。經過這一鬧,大家都不願意再說什麼了。
袁三小姐給他打開了一個場子。袁三的混名大家是聽說過的,一個女孩子竟然自己組織過幫會!
張崧年走上議會圓桌,向大家鞠了一躬,開始講課。
他說:“我是北方人,直隸河間府人。在上海大夏大學教數學和哲學。今天我就講講法律的,憲法的,民主的,議會的一些邏輯。因爲這些都是羅素先生的一些思想,這些都是集中了西方民主的精華,所以我給大家講講,或許有好處。也是我對家鄉的一點貢獻。”
這個開場白倒是讓大家很是親切,畢竟是學者,國際學者,還是家鄉人。還有,對大家也都是新知識,羅素論議會?似乎都沒有聽過,數學與議會也能有關係麼?
張崧年說:“數學悖論其實很簡單,你自己用手抓自己的頭髮,肯定是抓不起來;你想想一下上帝,就是無限能力的上帝,他也有無法制造出一個東西。是什麼東西呢?也就是上帝自己相關的,就是如果他也有扛不起來的石頭,那麼這個石頭肯定不是他自己造的。那麼上帝能製造一切麼?如果他不能製造一切,那這個就不是上帝。上帝還在後面,在哪裡呢?人類究竟能否認識上帝呢?肯定是不能的,因爲人類將悖論推給了上帝。你解決不了悖論,就不會知道上帝。”
張崧年說:“你們都是有學問的人,所以知道我在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但這個太籠統了。你真正做不了的事情就是自己的思考侷限。比如上帝是否有能力製造這個石頭?這個問題就是我們的侷限造成的。因爲我們想象到了上帝,這個就不是上帝了。上帝是在你不能想象的領域。你可能不明白,所以要藉助數學,否則你的見識就停到這裡了。”
“數學現代最大的發展就是集合論。集合大家都明白,它是數字和邏輯的起點,也是數學繁榮的起點。羅素先生就出了一個題:一個集合,包括了所有不包括自己在裡面的集合。簡單地講,這個集合就是把所有不包括自己在裡面的集合都包括在裡面。那麼,這個集合是否包括它自己?這就是羅素悖論,也就是無解。這個集合包括自己在裡面,那麼它就不屬於定義,‘不包括自己在裡面的所有集合’;如果這個集合不包括自己在裡面,按照定義屬於,‘不包括自己在裡面的所有集合’,也就是它應該包括自己在裡面。”
看到大家在思考,張崧年說:“你們只要知道個大概,有這麼一回事請,以後再研究吧。但要把握住一個要點,就是你說的事情,只是你要求別人,不要對自己提要求。否則你就會陷入悖論。對你自己的要求是別人,只能是別人。”
“所以,你可以放縱自己,因爲沒有人來要求你。那麼你可能就是災難。數學怎麼解決這個羅素悖論,很簡單,他們把羅素悖論的那種集合定義爲類!類不是集合,用類來專門管理這些悖論的集合。也就是引入一個集合外的概念,管理這個悖論集合。議會也是一樣,必須引入一個外部概念來管理議會。”
“大家不一定聽懂了我的問題,但是結論你們記住了。這不是我希望的,我希望你們能夠有這種邏輯思想,不僅僅是用在議會的工作中,也要用在信仰和生活中。比如基督教徒很容易就把這個悖論掛起來,因爲他們知道自己是有限的,交給一個類,就可以了。那麼誰來管‘類’呢?上帝麼?不用想的,上帝是你永遠也接觸不到的,所以上帝纔派耶穌來傳道。這後面還有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在相對論裡面,所有哲學都是去了本來的意義。”
“我們中國人是不講邏輯的,所以總是從中間出發,從一知半解的古代名句出發,所以才戰爭不斷。比如統一大業,比如殺一人爲殺人,殺萬人爲英雄。這裡都沒有根據,而是‘聖人’的邏輯。所以老子說:聖人出,有大僞。那麼我們都生活在僞中。我稱之爲僞生活。”
“讓我們回到議會的制度本身。憲法實際上是管議會的,憲法是要求議會盡量少立法,是禁止議會立什麼法。議會立法職能是受憲法約束的,這個權利給了法院。但是憲法法院,不能是議會自己選舉出來。要多方選舉公認的才行。因爲這個法院需要裁判議會立法是否違憲,不能由議會來任命。”
“你們如果沒有想到憲法法院,現在是否很自然地就想到了,這就是數學和邏輯。你們是否去做呢?就看你們把自己的思考是交給自己做主,還是交給你們的神明。”
“憲法是允許改,還是不允許改?允許改,你就違反了祖宗的經驗,也陷入了憲法可以隨意改的境地;如果不允許改,你就剝奪了後代子孫擁有的法律參與權。怎麼用邏輯去解決。我相信你們會有自己的數學家顧問來幫助你解決。”
強霖覺得民國的人太強大了。邏輯大師不止英千里驥良一個。
問題是,張崧年完全是業餘玩玩羅素哲學和數學,也業餘玩玩無政府自由主義運動。他沒有正經留學,老北大真是網絡了不少能人。
毛潤之從北大回去之後,就辦起湖南自修大學,也是這個意思,不要權威,不要大教授。但他最後還是採用了傳統的道德高地來解決問題,沒有了外人的障礙,徹底走向孤家寡人。後世的公共食堂拆散家庭正常生活習慣、女子能頂起半邊天,都是早期無政府主義給他的啓蒙。他現在的結論就是權威在上,才能建立起平等。而這個權威自然就是神化的,不能用人類的‘悖論’來形容。王權神授,中世紀的理論。
五四啓蒙之後回到中世紀,這也是啓蒙過程只要民主和科學,結果卻是不要民主和科學。悖論放下,而不解決。任悖論自由發揮作用,直到畝產萬斤的指鹿爲馬。
現場議員們一時發懵了,這個問題太繞了。瑪格麗特婉容也怔住了,原來還有大學問家,她問沈嗣良:“約瑟夫,你怎麼看哪?” 約瑟夫沈臉色發白,沒有回答。瑪格麗特看到約瑟夫的臉色,也知道這個問題已經離經叛道了。她不禁嚴肅起來,阿門不止。
一個議員問道:“民主呢,也需要一個外力來制約麼?”
張崧年沒有及時回答,讓大家想一下吧。
在劉哲敲的驚堂木提醒下,張崧年只好繼續回答:“民主自然也需要外力制約的。民主不是上帝。其實憲法是限制民主的。現在你們議會認爲自己是民主的,你們就是大王了,還要憲法幹什麼?你們可以隨意制定法律!但憲法說的,人道尊嚴,社會福利,你就不可以立法違背。你們不能用多數人的民主,去傷害少數人的權利。憲法是保護自由的,人道尊嚴。不是保護民主的。也就是說,沒有憲法,照樣可以有民主,但不一定有自由。中世紀有民主的長老會等,但毫無個人自由思想的空間。一部憲法,只要有這句話就夠了,其他條款都可以不入憲法。”
這是一個簡單的事實。軍閥們不要憲法,就是限制了他們立法的能力,比如稅收,不能隨便立法,就只有強行搜尋。
議員們清醒些了,知道這是一個思想解放的理論,很不錯。有一個議員問道:“孩子的教育,也不是萬法由心,而是去自由地去碰壁摸索麼?”
張崧年說:“一個小孩子的思索,是個毛病。教育就是讓他改正這個思索的毛病,去追求自由。”
一個議員很困惑地問:“大家都追求外部障礙的位置,不求本心。那麼心的作用呢?”
張崧年說:“思想就是用邏輯來思考。比如我這樣做,會引起哪些人的不滿,清楚地知道妨礙了什麼。那麼是否該衝破這些障礙呢?看看是否傷害了你的自由。”
劉哲也問了一句:“按你說的這個理論,中國會是什麼樣子?”
張崧年說:“中國人就會發現自己的真性情,突破心理的自我正義、儒家教條。女權完全平等、財產繼承毫無意義,家庭也是現代的愛情家庭。人們是和平的,不要戰爭。”
大家不再追問。
張崧年最後說:“議會,是一個學習的地方,接受新思想的地方,也是最不需要作僞的地方。”
演講結束了。但是大家都呆呆地坐着。來賓們也是許久以後慢慢離開這個戲曲中心,實在是太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