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兒,我是六嬸啊,你還認得我嗎?”蘇玉淚眼模糊的走過去,越看越辛酸。
女子眼珠子木然的轉了轉,毫無聚焦的看着面前的人,乾涸的嘴脣上下碰了碰,乾啞的像是枯井一般的聲音傳來:“六嬸?”
“是,我是六嬸。”蘇玉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只覺得那指骨瘦到驚人。
女子長髮後的眼珠飛快的掠過一抹幽光,雲涯暗道不好,“六嬸,快讓開……。”
話剛出口的瞬間人已經衝了出去。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女子忽然張口咬在蘇玉的胳膊上,那股狠勁就像一隻餓久了的狼逮到獵物時要將對方拆吃入腹的兇殘,吼間伴隨着嘶啞的低吼,振聾發聵。
變故發生的太快,等蘇玉反應過來的時候,手臂上刺痛襲來,她看着面前那雙木然的眼珠,心中驚懼,尖叫着要甩開她。
晏星站在一旁完全嚇傻了。
“快,拉開你大姐。”雲涯衝過去朝晏星吼道,晏星猛然回了神,呆愣愣的去拉晏錦,她的力氣哪裡有晏錦大,根本就拉不開晏錦,她的牙齒還鎖在蘇玉的手臂上。
雲涯想也不想,撿起花壇邊的一塊板磚朝準晏錦的後腦砸了下去,晏錦身形搖搖欲墜,扭頭,臉色猙獰,彷彿下一刻就能撲上來將她撕成碎片。
雲涯心頭微驚,面上卻鎮定自若。
晏錦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雲涯虛脫了一般,手裡的板磚驀然掉在地上。
蘇玉捂着手臂蹲在地上,面色蒼白而痛苦。
“六嬸……。”雲涯快步走過去蹲下,給她把脈,只是動了胎氣,沒什麼大礙,倒是手臂上的傷口,深可見骨,血肉淋漓。
蘇玉拽住雲涯的手臂,虛弱的問道:“孩……孩子……。”
“放心吧,孩子沒事的。”
得了雲涯的保證,蘇玉終於鬆了口氣。
聽到動靜趕過來的女傭看着眼前的變故倒抽一口涼氣,雲涯朝來人道:“把六嬸扶回去,先給她服一劑安胎藥,再請醫生給她清理手臂上的傷口。”
兩個女傭連忙照做,小心翼翼的架着蘇玉走了。
晏星看着被一板磚拍暈的晏錦,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小男孩伏在晏錦身邊,也不說話,只是搖着女子的身體,吼間發出一種模糊而焦急的悶吼。
“還愣着幹什麼?去找人把你大姐擡回去。”雲涯朝晏星道。
晏星愣愣的看着雲涯,忽然抓住雲涯的手臂,大哭道:“雲涯姐姐,我……我害怕……。”
短短時日未見,原先嬰兒肥的少女不知不覺中消減了不少,顯出少女的清麗來,卻也憔悴了許多。
雲涯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怕,快去找人。”
這時久未等到人來的孟淑景從榮居園奔出來,見晏錦暈倒在地上,哀嚎着撲過來,“錦兒……錦兒你怎麼了?你別嚇媽啊……。”
“星兒,你大姐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暈倒了?”孟淑景質問道。
晏星下意識瞥了眼雲涯,孟淑景這才注意到雲涯,厲聲問道:“是不是你,是你要害我的錦兒?”
晏星拉了拉她,小聲道:“媽,你誤會雲涯姐姐了,剛纔大姐突然發瘋咬傷了六嬸,要不是雲涯姐姐,後果不堪設想。”
孟淑景抿了抿脣,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出來:“我苦命的錦兒啊,是媽對不起你。”
雲涯皺了皺眉,道:“大娘,大姐情況不太好,現在最好把她送到醫院接受治療……。”
“不行……你們誰都不能把錦兒從我身邊搶走……。”孟淑景猛然抱緊了晏錦,警惕的看着雲涯。
晏星走過來小聲道:“我媽最近因爲大姐的事情着急上火,你別見怪。”
雲涯搖搖頭:“沒事,你大姐……。”雲涯本來想問,但想到這是對方的家事,她不便過問太多,也就沒有再問。
“奇怪,我怎麼沒見到二姐呢?”晏星小聲咕噥道。
雲涯心頭一跳,這個時候還是不要火上澆油了吧,“華兒,她去參加一個冬令營的活動,一走好多天,所以你可能最近都見不到她了。”
“哼……小叛徒,以後再也不理她了。”
雲涯看着晏星年少無知的面容,笑着搖搖頭,有時候什麼也不知道,也是一種幸福。
“星兒,過來搭把手,把你大姐擡回去。”孟淑景朝晏星招招手。
晏星趕忙跑過去,和孟淑景一起將昏迷的晏錦架走了。
“萱萱,快跟上外婆。”
孟淑景朝呆立在原地的小孩喊道,小孩看了看雲涯,忽然邁着小短腿追上了孟淑景,拽着她的衣襬,亦步亦趨的跟着走,那模樣,看着可愛又惹人心憐。
雲涯看着,忽然笑了笑,轉身去了莊曦月房裡。
莊曦月得知孟淑景回來,就要去看看,雲涯攔住了她,道:“大娘此次回來將大姐也帶了回來,只是大姐這些年過的似乎很不好,若不是我剛纔攔着,六嬸就要被她給咬傷了,華兒的事還是再緩緩吧,我怕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大娘會受不了。”
莊曦月不可置信道:“怎麼會這樣?”
聽說晏錦嫁的人家還曾是華國高官之後,後來嫁人後全家移民去了國外,對方家世人品什麼的莊曦月不太瞭解,但據傳也是可靠的人家,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呢?
“莊姨,你別擔心,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的。”孟淑景都不着急,明顯這種事已經見怪不怪了。
莊曦月揉了揉眉心,嘆道:“晏家最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讓人一刻也不省心。”
雲涯笑着給她揉着肩膀,她力道適中,又是學過的,揉捏的莊曦月通體舒暢。
裴英的病情惡化的很快,也許是人沒了求生的意志,整個人以摧枯拉朽的速度衰亡,短短几天,整個人像是老了二十歲。
她臨死前見的最後一個人不是自己的兒子孫子,而是孃家侄子。
裴輕寒再一次踏進了晏家大門。
他進去之後,晏家四房的人都守在門口,晏南容滿面滄桑憔悴,晏媤眼睛紅紅的站在他身邊,整個人無精打采的。
唯獨晏南歸,一身喜慶紅衣邪魅風流,與這小院蕭索的氣息格格不入。
晏家的晚輩幾乎全部聚集於此,雲涯也不例外,她眼觀鼻鼻觀心,悶頭默不作聲。
殷素華拉着莊曦月不知道說什麼事去了,雲涯身邊沒人,忽然感覺耳邊一熱,雲涯下意識後退,背靠在柱子上,就見男子紅衣妖嬈,邪魅一笑,如罌粟般魅惑。
“你訂婚那天,我剛好有事沒趕上,聽說那天發生了一件大事,沒親眼目睹,還真是有些遺憾啊。”
雲涯眼眸微眯,“七叔,大庭廣衆之下,還請你注意自己的身份,還是說,你嫌上次被揍的太輕了?”
晏南歸擡手摸了摸臉,輕“嘶”一聲,身體稍稍後退了幾步。
“我聽說姓裴的認了你當妹妹?呵呵……這個世上哪有異性兄妹,我看阿頌的醋罈子這回是要打翻嘍。”晏南歸口氣頗爲幸災樂禍。
雲涯冷笑了一聲:“七叔有那個時間關注別人,還是好好關心一下自己吧,莫要整日獵雁,反倒被雁啄了眼。”
晏南歸勾了勾脣,“我可以理解爲你是在關心我嗎?”
雲涯眼眸一冷,心底暗罵這人輕浮,看來晏哥哥上次還是教訓的輕了些,這人完全就是記吃不記打。
就在雲涯要發怒時,晏南歸忽然退了幾步,和她隔離開距離,這時裴輕寒打開門從裡邊走了出來,一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裴輕寒淡淡道:“姑姑她……已經去了。”
晏南容大吼一聲,“噗通”跪在地上。
一時滿院子的哭聲。
雲涯閉了閉眼,心道因果報應,天理循環。
至於裴英和裴輕寒說了什麼,沒人知道。
“表哥,節哀順變。”裴輕寒彎腰去扶晏南容,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裴英雖然對晏南容不是多盡心,但也是生養自己的母親,晏南容心中的悲杵可想而知。
裴輕寒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目光一轉,落在人羣中的雲涯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轉瞬即逝,快的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裴英的葬禮辦的很低調,只是請了法師做了場法事便草草了事,裴英下葬的那天晏國柏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這大半輩子的夫妻,也無法讓一個浪子爲死去的妻子守孝哪怕半刻。
晏南容從沒有此刻那般恨自己的父親,哪怕他死了也絕不會再喊他一聲爸。
頭七過後,晏南容自請去邊防部隊,這一走可能就是很久,他走之前辭別了老爺子,帶走了晏媤,從此在京都這片大地上再也沒有他的身影。
火車緩緩西去,在夕陽下穿山越海,壯烈奔闊。
“爸爸,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去很遠的地方。”
“那我們還會回來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
男人目光望向窗外飛掠而過的風景,一切的一切在他眼中飛速遠去,那些甜蜜的、痛苦的、無奈的往事,一道都隨着這片夕陽,一起留在了這片大地上。
——
“老四怎麼這麼想不開,他本來上升空間巨大,前途一片大好,他這一走,便再也沒可能回來了,真是可惜了。”晏南陌得知晏南容不辭而別,無不惋惜。
莊曦月安慰道:“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我們應該尊重他。”
晏南陌道:“家裡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月兒,苦了你了。”
莊曦月笑道:“跟我還需要說這些嗎?”
晏南陌抱緊她,肩上的壓力過重,有時候他感覺自己要撐不下去了,但是在他這個位子上的人,只能被逼着往前走,如若退縮,面臨的則可能是萬丈深淵,就算不爲了自己,爲了她、爲了這個家,他也絕不容許自己退縮。
“最近有什麼心事嗎?”莊曦月給他揉捏着眉心,拂去那眉心的皺紋,輕柔的手指彷彿擁有着某種魔力,神奇的撫平他心底的焦躁不安。
“沒事,可能是太累了。”他伏在她肩頭,很快莊曦月就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聲,一下下撩撥着她的耳廓。
心底嘆了口氣,他確實是太累了。
安置好晏南陌,莊曦月轉身出來,輕輕打理着髮絲,那墨發在燈光下如錦緞般,散發着耀眼的光澤。
她知道他是在憂心什麼,大選在即,秦先生擁有最關鍵的一票,秦先生一直以來保持中立,平衡晏家與東方家的勢力,而如今,秦先生率先打破了這一平衡,表露出了對晏南陌的欣賞,外人也許羨慕晏家的好運,然則只有她們自己心底最清楚,這是一種預警……
風雨欲來,而他們,在這場風雨來臨之後,還能安然無恙的坐在這裡嗎?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政治,是這個世間最可怕最殘酷的東西。
如今的處境就是,不進則退,想必秦先生也是看到了這一點,只是秦先生,究竟是站在哪一邊?
第二天一早,雲涯是被晏星的拍門聲給驚醒的。
“雲涯姐姐,你快去看看我大姐吧,她……她不好了。”晏星語無倫次的說道。
雲涯披上外衣就往外跑,早春天暖和了不少,但一大早上的還是有些冷,雲涯跑到孟淑景房間的時候,手腳已經凍的冰涼,然而此刻她已然顧不上這些了。
只見房間裡一片狼藉,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晏錦披頭散髮鬼哭狼嚎,孟淑景捂着手臂跪坐在地上,血跡順着她的胳膊一直往下流,她痛苦的看着發瘋的晏錦,嘴裡喊着她的名字,而在角落裡,縮着一個小小的人兒,抱着腦袋蜷縮成一團。
雲涯想也沒想,抄起門邊的棍子走過去,朝準晏錦的後背一棍子打下去,晏錦身體晃了晃,卻並沒有暈過去,反而呲牙咧嘴,猙獰兇狠的瞪着雲涯。
“是你?”認出雲涯就是那天打暈她的人,明顯記仇的節奏。
說着就朝雲涯脖子掐來,雲涯閃避不及,忽然被對方掐中了脖子,別看人瘦,手勁兒卻奇大,雲涯被掐的呼吸不過來,一腳踹上對方的肚子,晏錦急促的呼吸,發狠了一般用力。
就在雲涯要呼吸不過來的時候,晏錦白眼一翻,忽然鬆手暈倒在地上。
雲涯捂着脖子彎腰大口喘息。
明月快步走過來扶着她:“小姐。”
雲涯擺擺手:“我沒事。”
“錦兒……。”孟淑景撲過去抱住晏錦。
雲涯走過去,要抓晏錦的手給她把脈,孟淑景猛然推了她一把,“你幹什麼?”
雲涯眯了眯眼,剋制着心底的戾氣,淡淡道:“如果你想她死,那就當我什麼也沒說。”
話落轉身要走。
孟淑景想到雲涯是華神醫師弟的弟子,忽然開口叫住她:“你等等……。”
雲涯腳步頓住,卻並未回頭。
“剛纔是我不好,雲涯,算大娘求求你了,你救救錦兒吧……我實在是沒轍了,醫院我不敢去,只能求你了……。”
晏錦的事情要是傳出去,不僅孟淑景的面子掛不住,晏家更是沒臉。
“大娘,醜話先說在前頭,我不是神醫,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但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還有一點,在我治病的時候,我不喜歡有人在我耳邊嘰嘰喳喳指手畫腳,大娘,你明白嗎?”
孟淑景立刻點頭如搗蒜:“我明白。”
雲涯道:“把人擡到牀上去。”
孟淑景跟晏星合力把人擡到牀上,雲涯讓兩人退下,走過去坐在牀邊,給她把脈,孟淑景和晏星大氣都不敢吭,屋子裡靜的針落可聞。
小男孩挪到孟淑景身邊,抱着她的大腿,孟淑景蹲下來,把孩子摟到懷裡,輕輕拍着他的背安撫。
只見雲涯眉頭越蹙越深,孟淑景一顆心漸漸下沉,但想到雲涯之前的話,又不敢多言。
雲涯鬆了手,孟淑景立刻圍過來:“怎麼樣?”
“她多年來鬱結於心,神緒不寧,喜怒無常,還會動輒打罵?平時看起來是個正常人,如若一瘋起來就不認人,是不是?”
孟淑景趕忙點頭:“沒錯沒錯……。”
雲涯道:“在中醫上,這叫情志病。”
“那你能救她嗎?”
“病位首先在心,我們要先搞清楚她是因爲什麼事情變成這樣的,從五志相剋入手,病症自然會減輕……。”
雲涯忽然看向孟淑景:“在大姐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
孟淑景捂着臉,哭着跪倒在地上,“我可憐的錦兒……。”
小孩巴着孟淑景的衣角,小小軟軟的一團,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惜。
雲涯蹲下去揉了揉小孩的腦袋,小孩下意識瑟縮了一下,怯怯的打量了一眼雲涯,許是見雲涯沒惡意,對着雲涯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只是睜着大眼睛看着她,雲涯感覺不對勁,耳邊就聽到晏星道:“她不會說話。”
雲涯心臟一痛,讓她想到渺渺小時候,愛憐的抹了抹小孩的腦袋,“別怕,姐姐會保護你們的。”
小孩許是感受到雲涯身上的善意,咧着嘴巴笑了起來,雲涯這時候才發現,這個孩子其實是個小女孩。
小孩很喜歡雲涯,抱着她的大腿,口水都流到雲涯的腿上,雲涯不覺髒,反而把她抱到懷裡,揉着她的小臉蛋,小孩咯咯笑起來,笑容清甜純淨,像是晨間第一縷陽光,照亮這個灰暗的世界。
孟淑景擦乾淨眼淚,爬起來,晏星趕忙過去扶着她,孟淑景道:“故事有些長,我們坐下來慢慢說吧。”
雲涯坐下來,孟淑景把小女孩抱到懷裡,一下一下愛憐的撫摸着她的頭髮。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在你感嘆熒幕上的狗血離奇之時,卻不知,在你的身邊、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正發生着比熒幕之上更狗血離奇的事情。
晏錦當年反抗陸玉珂的包辦婚姻,閃婚了一個追了她整整一個大學的學長,那個學長單獨拎出來,都是小言必備的男主人設,家世優良,儀表堂堂,成績優異,人品過硬,簡直就是生長在國旗下根正苗紅的五好青年,在學校是校草是學霸,追他的女生能從西直門排到東大街,在學校妥妥的風雲人物,但是就是這樣的男神,卻偏偏對晏錦芳心暗許,不知惹得多少女子羨慕嫉妒,然而晏錦卻從來沒回應過對方,平時交往也刻意保持距離,那時候整個學校的人都知道校草衛釗喜歡政法系系花晏錦,只有晏錦一個人揣着明白裝糊塗。
就這樣吊了四年,拒絕了一個個表白的校花系花,衛釗依舊在癡情的等候着一個可能永遠也不會回頭的女人,那時候所有人都在傳誦衛釗的深情,晏錦的絕情,彷彿晏錦不接受衛釗是多麼十惡不赦的事情。
大學畢業後,晏錦如願進了政府工作,在她準備大刀闊斧的幹上一場時,陸玉珂卻安排她相親,要她立刻嫁人,她的夢想還沒有實現,怎麼可能乖乖嫁人生子,從此走上老公孩子熱炕頭的人生?反抗不及,她一咬牙,就跟依舊追在她屁股後邊的衛釗領了結婚證,結婚證甩到陸玉珂面前,陸玉珂氣的臉色鐵青時她心裡很解氣,但隨之而來的後果便是她從此被陸玉珂從晏家宗譜裡除名,從此再也不能回晏家。
那時候,她其實是後悔的,後悔自己太過沖動,如今無路可退,然而走到這一地步,她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所幸衛釗對她很好,算是不幸中的一點小安慰吧,兩人結婚的時候很低調,只在男方辦了場酒席,請了幾個親朋好友,就在婚宴上的時候,衛父出了事,被調查了,婚宴不歡而散。
之後衛釗要她去求晏家的人救衛父,以她的性格,打死她都做不來這種事情,衛母對她惡語相向,直言娶她回來沒有一點用,後悔讓兒子娶她了。
衛父出事前已經安排好一切,幾人移民去了國外,從此在新加坡定居,而她沒想到,她的悲慘人生,此刻纔剛剛開始。
她以爲的完美丈夫,原來是個衣冠禽獸,他喜歡的,只是她的身份,她是晏錦,是晏家大小姐,她的身份能讓他的仕途一帆風順,而現在她不是晏家大小姐了,她沒有價值了,這個男人便開始原形畢露,他把家庭的變故他的失敗全部歸咎到她的頭上,他無所事事,遊手好閒,喝醉了酒就打她,往死了打,凌虐她侮辱她想盡了花招的折磨她,她從不知道,這個男人原來是個十足的變態。
在她絕望的時候,她拿着瓷器的碎片割破了手腕動脈,流了很多血,她卻沒有死,還發現自己懷孕了,這個孩子是她活下去所有的動力,她卯足了勁兒保護着自己和孩子,她想着逃出去,去哪兒都好只要不再待在這個魔窟裡,然而每次都被抓回來,面臨的便是更不堪的凌辱。
後來,衛釗這個禽獸突然勾搭上當地一個大官的女兒,很是春風得意了一陣,那個賤人明知他有老婆孩子也要恬不知恥的貼上來,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美其名曰要她爲他們的愛情讓路……她的漠視激怒了嫉妒中的女人,她被扔到夜總會,被無數的男人折辱,她的女兒親眼看着這一切,而她的丈夫和那個女人在隔壁糾纏的如火如荼。
“怎麼說也是你老婆,給你生了個女兒,你就這麼絕情?”
“當初是她死乞白賴要嫁給我,要不然我怎麼可能娶這種女人,我對除你之外的女人都絕情……。”
“討厭……。”
“呵……呵呵。”耳邊聽的女兒撕心裂肺的哭聲,她心如死灰,靈魂彷彿一寸寸被撕裂開來,疼痛已經讓她分不清白天與黑夜,就這樣吧……
晏錦,你活的真失敗啊,你看看,你的驕傲在這個時候,有什麼用?能救你嗎?能救你的女兒嗎?
晏錦就這樣瘋了。
衛釗將她和女兒關到地下室裡,像養狗一樣的養着,他則搭上女人走上仕途,從此一番風順,然而這種女人脾氣大,不好伺候,他有時候受氣了,回來就把氣全都撒在她身上,那個禽獸,竟然當着女兒的面對她做那種事,日日夜夜受盡折磨……
這麼多年,孟淑景也不是沒有找來過,但每次衛釗都掩飾的很好,從未讓孟淑景發現過端倪,如果不是這次孟淑景不打一聲招呼突然找來,兩人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日。
也是巧合,那天衛釗去陪那個女人過生日了,衛母約了人打牌,家裡只有幾個傭人,孟淑景一副主人態勢的走進去,嚇到了幾個傭人,孟淑景第一時間發現了不對勁,然後就發現被關在地下室裡的母女……
那一幕,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是她的親生女兒,她如珠如寶疼愛着長大的女兒,竟然被人如此虐待,她殺了對方的心都有。
她帶走了兩人,臨走前放話要衛釗吃不了兜着走,這個仇不報,她死也不會瞑目。
“姓衛的那個禽獸,他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孟淑景咒罵道,情緒非常激動。
雲涯皺眉說道:“看來她是因爲憤怒而瘋,恐勝喜,喜勝憂,憂勝怒,怒勝思,思勝恐。”
孟淑景期待的看着雲涯:“你能救她嗎?”
“悲屬金、怒屬木、金克木,想要化解,就以悲克怒。”
孟淑景如今把雲涯當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只要能救錦兒,我什麼都聽你的。”
這時只聽晏星忽然道:“大姐醒了。”
雲涯扭頭看去,就見大牀上的人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雙眼,那眼窩深陷,眼睛像是被雨水洗過一般,十分的澄淨漂亮,然而云涯卻在裡邊找不到絲毫生機。
晏錦坐了起來,擡手摸了摸頭髮,朝孟淑景自然的笑道:“媽。”
衛萱撒丫子撲到她腳邊,她笑着將小女孩抱到懷裡,小女孩看起來很依賴她。
她看到雲涯,驚訝了一瞬,問道:“這位是……?”
看起來和正常人無異,沒人相信,她瘋起來的時候有多可怕?
孟淑景趕緊站起來介紹道:“她啊,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雲涯,阿頌的未婚妻。”
晏錦笑道:“原來是阿頌的未婚妻,長的真漂亮。”說着走過來拉住雲涯的手,笑容很是親切。
她的笑,總讓人感覺十分不舒服,晏星下意識打了個哆嗦,往旁邊挪了挪,大姐還不如瘋着的時候呢,這個樣子更可怕。
“大姐。”雲涯含笑開口。
晏錦笑着點點頭,拉着雲涯坐下來,問了雲涯很多事情,雲涯一一作答,沒有表現出一丁點不耐,晏錦嘆了口氣,手指緩緩撫摸過雲涯的面頰,那尖利的指甲拂過肌膚,莫名令人背脊發寒,雲涯笑容不變,道:“大姐,你這次回來可要多住幾天,還有小萱萱,我就沒見過這麼可愛的女孩子。”
衛萱像是聽懂了雲涯的話,朝雲涯俏皮的笑了笑。
雲涯離開的時候,扭頭看了一眼,晏錦正垂眸和衛萱說着什麼,側臉溫柔而美好,衛萱笑了起來,撲到她懷裡,看起來真是一副溫馨的畫面。
不知爲何,雲涯鼻子忽然有些發酸。
“雲涯,這件事,還希望你能替我保密……。”
雲涯點頭:“我知道,大娘放心。”
孟淑景想到什麼,忽然問道:“我聽星兒說華兒去參加什麼冬令營了?好端端的怎麼突然跑去參加這個?”
雲涯不動聲色道:“華兒也是想去鍛鍊一下自己,大娘不用擔心,華兒也長大了,是該自己出去闖闖了。”
“只是華兒的身體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孟淑景無不擔憂的說道。
這個時候,雲涯真的不忍心告訴她真相,她的一個女兒,剛剛從魔窟裡掙脫出來,人生慘烈,要她如何告訴她她的另一個女兒……已經遁入空門,從此青燈古佛……
看着孟淑景短短時日雙鬢已生了白髮,雲涯就不忍再告訴她這些,可憐大娘一片慈母心……
“星兒,你現在長大了,要學會照顧大娘和大姐,知道嗎?”雲涯交代晏星,這個貫來天真的小姑娘出去轉了一圈,人也成長了不少,聽到雲涯的話,拍着胸脯點頭。
雖然言行還是幼稚,卻也懂得擔起肩上的責任,這就是成長。
雲涯回去之後,想着晏錦的事情,心裡悶悶的,童話之所以美好就是因爲它滿足了人們的一切幻想,公主和王子從此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了一起,一句話囊括了結局。
然而,這就是結局嗎?
不、這只是開始。
柴米油鹽、價值三觀……有太多太多的一切橫亙在兩人之間,結合不是一段美滿愛情的開端,而是另一段悲劇的源泉。
身邊有太多太多這樣的例子,她們活的像個公主,然而結婚後呢,她們以爲的王子卻並不是王子,而是衣冠禽獸,然而人生沒有重來的機會。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悲觀了,然而她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晏哥哥會不會有一天厭棄她,愛上別的女人?
她躺在大牀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緊緊的環抱住自己,心口疼得要炸開了,腦子裡有千萬道聲音在撕扯着她的神經,有道理智的聲音告訴她應該停止這種無意義且無聊的猜想,她卻無法控制它們如野草般在她的意識裡瘋長。
“你知道自己有多髒嗎?”
“他說他不在乎……。”
“別傻了,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傢伙……。”
“你給我滾……。”她拼命的把那道聲音從她的腦海裡踹出去,對方卻無孔不入,幾乎將她的整個世界填滿,到處都是那道聲音,她要被折磨瘋了……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阿芸趴在牀邊擔憂的喊道。
她一開始以爲小姐睡了,但緊接着就傳出哭聲,她慌忙跑進來,就見小姐蜷縮在牀上,一個人在牀上滾來滾去,嘴裡喊着沒頭沒腦的話,看起來瘋癲又恐怖……
明月快步走過來,一瞬便已到牀前,阿芸就見她伸手快速在雲涯胸口點了幾下,雲涯忽然就昏了過去。
“小姐這是怎麼了?我要不要去找夫人?”阿芸擔憂的問道。
明月搖頭,目光落在少女蒼白的面容之上:“她不會想讓人知道的,你出去吧,我陪着她。”
阿芸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明月在牀邊坐下,給她掖了掖被角,道:“你在害怕什麼呢?”
——
晏頌晚上回來,阿芸將他堵在門口,“小姐在睡覺,晏少還是回去吧。”
晏頌對雲涯的人向來客氣,聞言只當雲涯真的睡了,也不好打攪她,轉身走了。
然而當他睡不着,摸着黑過來,再一次被阿芸堵在門口。
晏頌皺眉問道:“她怎麼了?”
阿芸抿了抿脣,卻不吭聲。
晏頌眼眸一沉,這明顯就是出了事,推開阿芸大步走了進去。
見雲涯安安靜靜的躺在牀上,晏頌鬆了口氣,快步走過去,還沒走近,忽然被一柄長劍擋住去路。
晏頌擰眉望去。
明月挑劍,斜睨而來,雌雄莫辨的面容卻給人一種冷酷的邪魅之感,讓人忽略她的性別,感覺到一種由內而外的冰冷霸氣。
晏頌卻並不被這種氣勢所震懾,長身而立,無形中散發的氣勢壓制了對方。
“你是她所有痛苦的來源,只要我殺了你,她就從此不會再痛苦。”
明月冰冷的聲音不摻雜絲毫人氣。
彷彿殺一個人對她來說,是多麼簡單的一件事情。
晏頌眯了眯眼,他毫不懷疑,只要他妄動一分,面前這個所謂的“絕世高手”的劍,會在一瞬間劃破他的喉嚨。
這個人究竟有多深,他到現在依舊無解。
“殺了我,她只會更痛苦。”
明月眸光一凜,空氣陡然降至冰點。
“因爲你,根本就不懂愛。”
明月眼睛微眯,深深看了他一眼,劍尖從他耳畔劃過,刺進身後的牆壁裡。
“如果你讓她傷心,我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不要無視我的警告。”
話音落地,眼前殘影一閃,身影已經消散於無形,一同消失的,還有那把劍。
空氣靜到針落可聞。
晏頌握了握拳,擡步走到牀邊,彎腰看着昏睡中的人兒,擡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她在睡夢中依舊很不安穩,似是夢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眉頭緊蹙,手指緊緊揪住晏頌的衣角,像是抓住生命中的陽光,那麼用力……
晏頌心頭一痛,將她抱到懷裡,擡手輕撫她的長髮,一寸寸掠去她的不安,撫平她的躁動。
雲涯縮在他的懷中,漸漸平靜下來,月光從窗外傾灑而來,灑落在她的面頰之上,那面容皎潔,那脣畔的笑容,恬靜柔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