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到如今,她不知是愛是恨,是怨,還是癡。
人的一生,爭來爭去,卻是一場空。
她一直緊緊的攥着拳頭,可是,到最後卻是什麼也沒抓住。
可這些是她堅持了一生的執念,無論如何,她都是要堅持下去的,若是現在放棄了,就等於否定了她的一生,這對她來說,如何能承認,能輕易罷休?!
雨還在下,只是雨勢卻小了不少。
只是氣溫卻降了下來,幾人身上溼着的,怕是極度的寒涼。
傅傾顏一直僵着背,像懲罰自己一般,一直跪着不肯起來,連話也不肯說。
蕭沛只能緊緊的摟着她,用披風將她冰涼的身子緊緊的護在懷裡,希望能給她汲取一些熱氣。
小豆子看着這堅持的二人,見勸他們也聽不進去,更是撐着傘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偏偏上皇的寢殿門卻一直未有打開,甚至是連燈也滅了。
小豆子心急如焚,這樣下去,怕是,怕是要跪到明天啊……
這般寒涼,到了明早,只怕人也去掉半條命了……
“兩位主子,不如起來罷,等上皇消了氣,再行請罪……”小豆子急急的道。
迴應他的卻是沉默,小豆子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現下這樣僵持,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傅傾顏一直垂着眸,斂着眉,不知道在想什麼,蕭沛看她這樣,只有心疼的厲害。
他將她裹的更緊,現下他知道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他的顏顏,現在根本過不去心裡的這一道關。
讓一個內心有其原則和堅持的人,去做一件違背內心的事,本身就是一道沉重的枷鎖,這樣的沉重包袱,讓傅傾顏揹着,蕭沛本就心疼至極。可偏偏,她就是不放過自己。
身體是次要,若是她現在起來了回去,卻將這事一直撂在心裡,無法排去,只怕終成心病。
與其如此,倒不如現下讓她任性一回,讓她排解了去,纔是真正的良策。
只是她不放過她自己,他所能做的只是陪着她罷了。
小豆子看着這自虐的二人,一時間更是着急不已,急的團團轉,卻偏偏一點辦法也沒有。
只要上皇不鬆口,心中有恨不消氣,只怕,只怕此事沒那麼善了。
況且還事關元后,元后之事在宮中一向是個忌諱,是上皇心中的隱病,人人皆知,卻人人也不敢議論的事,只怕上皇如今心中不知如何恨皇后娘娘呢。
這可怎麼辦纔好。
這樣置氣,明日早朝又當如何?!
臣民們又會如何作想呢?!想一想,又是一團亂麻。
大太監吹熄了燈,站在上皇身側,看着上皇靜靜的發着呆。
窗外是淅淅瀝瀝的雨聲,聲聲入耳,只是上皇抱着畫像,卻早不知已神遊到哪裡去了。
大太監內心焦急如焚,卻又不敢貿然打斷上皇,只能悄悄的站到了窗邊往外看了一眼,卻突然聽到身後上皇冷冷的哼了一聲。
大太監頓覺身後不寒而慄,忙轉過頭卻正好撞進上皇幽深入毒的眼神裡,他吃了一驚,忙跪伏下來,道:“上皇,奴才,奴才只是擔心陛下他……陛下剛剛登基,這樣淋着雨,明日,怕是會誤了早朝……”
上皇不說話,只是冷冷的看着他,良久才道:“你如此關心他,不若以後去服侍他可好?!”
“上皇……”大太監一聽已是戰戰兢兢,道:“老奴哪怕是死,也要跟在上皇身邊的,上皇別這樣趕老奴,要是生氣,殺了老奴老奴也不敢有怨言……”
上皇冷笑一聲,道:“他上不上早朝,與你何干?!”
“老奴是替上皇憂心!”大太監道:“上皇如今心內如刀攪,顧不得陛下了,老奴知道,可是事過以後,只怕陛下若是生了病,怕是,怕是……上皇又得心疼,陛下可是上皇與元后娘娘親生的骨肉啊……”
這一刀又是深深的插進了上皇的心中。
上皇臉色陰沉,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相擁跪着的二人,咬牙道:“……逆子!”
大太監看他臉色實在太差,一時間更是怕的不成,道:“上皇息怒!”
“事到如今,他竟還如此袒護於這種算計心計極深的女子……”上皇怒遏不可言,道:“去取尚方寶劍來……”
大太監吃了一大驚,已知上皇要殺皇后之心,忙膝行上前抱住他的腿道:“上皇不可,千萬不要,上皇若是殺了皇后,只怕,只怕陛下他也心死了……上皇息怒啊,上皇已然失去元后,難道還要失去這唯一的父子情嗎?!上皇哪怕看在陛下的面上,饒過皇后娘娘一回罷……”
上皇心下暗恨不已,狠狠的捶了一下柱子,冷笑道:“如你所說,朕竟被她束手束腳,竟一點也不能作爲了?!”
“上皇暫且息怒罷……”大太監哭道:“上皇如今正在氣頭上,若是出了什麼事,也如太皇太后一樣,以後定追悔莫及……上皇萬不要步太皇太后後塵……”
“狗奴才!”上皇大怒,一腳踢開他,怒道:“朕要殺一個人,竟還要被你所拘束……”
上皇用了大力,大太監一時沒有躲開,被踢出三丈遠,滾了幾滾,吐出一口血來,卻道:“老奴冒死也不敢讓上皇做出以後會後悔的事來,請上皇三思!”
上皇臉色陰沉,在一點燈也沒有的殿內,如同地獄鬼魅。
他想過他這些年失去的一切,經歷的人生,只是恨的咬牙切齒。
看着殿外跪着的二人,更是不解恨,乾脆不再理會,徑自走開。
如今對傅傾顏深恨的不行,甚至連蕭沛也遷怒上了。一時也沒了什麼理智。又是傷心,又是絕望,又是不甘,又是恨意綿綿,竟不知怎麼熬過這黑夜……
上皇陰沉之間,到最後絕望之處,卻是撫着畫像,眼眶紅的落下淚來。
這一生,他活的像個什麼。而這一切,他竟也不知該怨誰,到底該怪誰給了他這樣的一生。
黑夜漸漸的過去了。
宮內的每一個人都沒睡好,個個各懷心思。
清晨卻更冷了些。
雨已停了,而傅傾顏臉色慘白如紙,終於在蕭沛懷裡昏了過去,蕭沛慌了神,想抱起她,膝蓋卻是麻的沒了知覺,只是抱着她,倉促的急道:“快,叫太醫來,快……”
只是聲音卻也如破鑼一般,原來也是啞了。
他的臉色也十分不好,此時什麼也顧不上了,眼睛裡只餘身邊的這個好似隨時都能離開他的人。
早有宮人擡了轎子來,將二人擡了上去,立即就回了東宮。
太醫給她看過,而蕭沛的腿也還沒有恢復知覺。
“怎麼樣?!”蕭沛急道。
“高燒不退……”太醫道:“皇后娘娘這樣下去怕是不好……”
“快去熬藥,一定要救她……”蕭沛急的紅了眼道:“她不能有事,一定不能有事……”
太醫開了藥讓人去煎,又急道:“……皇上,讓臣爲皇上也把把脈……”
“朕無事,只是喉嚨啞了,膝蓋有點疼……”蕭沛道。
“皇上怕也是受了寒,當務之急,應先將溼衣換下……”太醫急道:“否則這樣下去,便也是急症,昨夜雨一直未停過,又溼冷,關節處若是不處理好,怕是會留下後患。”
“朕不礙……”蕭沛道:“你看看皇后如何?!”
“皇后娘娘應先退燒,膝處,也應細心照看,方可轉寰,現下應招醫女來,爲臣打下手,處理娘娘膝上之傷……”太醫道。
“快傳……”蕭沛道。
“皇上,讓臣爲你把把脈……”太醫道。
蕭沛卻搖搖頭道:“只是受了寒罷了,不要緊,一會子熬藥多熬一副,朕喝一碗就罷了……”
太醫無奈,只能應了。
蕭沛眼神十分難過的看着傅傾顏,道:“筱竹姑姑,快快爲顏顏換去溼衣,將她的手腳搓熱……”
筱竹早心急如焚,忙應了。
蕭沛頭有些發昏,往後退了一步,小豆子忙扶住他道:“陛下,保重龍體,再擔心娘娘,你也要顧着自個兒,否則,娘娘與上皇之間的恨,誰來轉寰,只能靠陛下啊……”
蕭沛點點頭,眼露心疼之色,道:“顏顏她這是心病,只怕一時好不了……小豆子,服侍朕更去溼衣……”
小豆子便忙去了。
待太醫熬了藥來,蕭沛也喝了一碗,看傅傾顏喝了下去,他才安了心。
他握緊傅傾顏的手喃喃道:“顏顏別自責,朕在陪着你……”
小豆子聽他聲音啞的厲害,便道:“皇上,現在已是早朝時分了,大臣們已在前殿相候……”
蕭沛猶豫了一下,道:“就說朕龍體有恙,事不急之事,先擱置等朕好了再議,你去與慕先生說一聲,讓他先將緊急軍情以及其它重要奏報送到東宮來,朕就在這兒批閱……”
“可陛下的身體,能熬得住嗎?!”小豆子心急的道。
“不礙,快去……”蕭沛道:“讓有急事的大臣們皆可來東宮花廳議事,有緊急事務,與慕先生一起擬個章程來,讓朕審閱批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