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道疏通完畢後,劉師勇先分遣數艘小船試航,命水手分站在兩舷用竹篙一步一插竿,一步一打探,竿頭一觸到石頭時,便呼叫讓領江指揮舵師,正確扳舵,避開礁石,並將位置和水深記錄在案,同時測定水速。然後繪製水圖,將暗礁的位置一一標註。
幾艘小船試航成功,且製出航圖後,衆人皆鬆了口氣,但是對中型戰船能否通過還是不敢確定。而中型戰船在千石至一千五百石,無論是長度,還是寬度比之小型戰船都要大出不少,靈活性和操控性皆差的多,因而新闢的航道小船可以通行,中型戰船卻未必。
“本帥座船先行,待成功之後,爾等再隨行!”劉師勇見衆將還有疑慮,笑笑頒令道。
“都帥乃是一軍之主,怎能犯險,末將願率先試航!”先遣船隊統領彭輝上前施禮請命道。
“末將不才,亦願一試,雖死無悔!”隨行的護衛炮船指揮使周平也請命道。
“不必再爭,本帥的座船船體最大,只要此船能夠通行,整個西征船隊的船隻皆可過此險灘。且本帥身爲長江防禦使,身先士卒既是職責,也是本分!”劉師勇擺擺手,以不容質疑的口氣言道。
“這……末將等遵命!”大家皆知劉師勇所乘的戰船長十八丈五尺,寬三丈一尺,要比海船要顯得胖一些,船樓有三層,可搭載四百名士兵及隨身裝備,或千餘石貨物。船以五對輪槳驅動,在船艉至兩層動力艙,分別由五頭牛推動錐輪作爲船的動力,在水勢平穩的水面上可日行五百里。此型車船是此次西征船隊的主力戰船,只要其能夠通過,其它戰船自然不在話下,眼見其意志堅決,大家也只能遵令。
劉師勇令座船上無關人等皆下船,只留操船的水手,他站在駕駛艙中督戰。主將不惜性命,底下的兵將自然用命,兩位灘師受其勇所感也上船指導。他按照灘師的指點,不走礁石密集的南漕,走水流相對湍急、大珠雄峙的北漕。
劉師勇聽進灘師的話,面對臥漕水不躲躲閃閃,而是依照其吩咐,大膽朝着大珠石前的臥漕水開船。果然,這一招避免了戰船碰石頭的危險,船從開闢的深漕急水中破浪而上,化險爲夷。兩位從來只爲木船把舵過崆嶺的灘師,想不到這位身居高位的將軍很快就掌握了直衝臥漕水的功夫,無不對其的膽量深表欽佩。
帥船成功通過崆嶺險灘,打破了千石船無法溯流而上的魔咒,且意義重大。這不僅是打開了西征的通路,也開通了長江中游通往上游的航道,使兵員和物資可以源源不斷的送入川蜀,支持西征作戰。同時爲川蜀與江南之間架起了商橋,降低了運輸成本,有利於兩地間的物資流通,互通有無。
先遣船隊一一安全闖過了崆嶺灘,劉師勇知道機不可失,一邊命人通稟文天祥儘快率大隊過灘,並留下幾名引水和水圖準備接引大隊過灘;一邊整隊繼續向西,因爲前邊還有更爲恐怖的青灘在前,只有闖過這道險灘才能兵進歸州,奪取這個戰略要點……
“錢爺,是嫌這賞銀咬手,還是嫌少啊?”在安排好諸事後,船隊再度起航,錐盤在十頭牛的全力催動下,輪槳高速旋轉,催動着戰船奮力向前,但是在流水的抵消下,航速並不快。劉師勇與那位老灘師在艙中說話,而案上擺着他依約給付的賞銀,可其卻堅決不受,他面帶詫異地問道。
“小老兒在都帥面前哪裡敢稱爺,如此稱呼要折殺草民了。”老灘師錢水生施禮再道,“小的無功不敢受都帥如此重賞,還是收回成命。”
“老丈爲本帥出謀劃策得以渡過崆嶺灘,怎能說無功呢?而本帥言出必行,老丈儘管受了便是,以後還多有仰仗!”劉師勇以爲是老頭兒擔心自己找後賬,笑笑言道。
“都帥,非是小老兒不想要,而是前方的青灘比之崆嶺灘更爲驚險,實在是擔心有命賺,而沒有命花。還請小老兒年事已高,放我一條生路吧!”錢水生連連施禮哀求道。
“老丈,此言怎講?”劉師勇看錢水生這樣的老灘師都心生怯意,心中一凜,意識到前途肯定比自己的設想還要艱難,擺手示意其坐下,並命親兵看茶。
“都帥可能有所不知,前人曾有警語:自古有有新(灘)無泄(灘),有泄無新,又有漲水的泄灘,退水的青灘之說。”錢水生言道。
“還請老丈詳解!”劉師勇長期在兩淮任職,對於長江水情的確不知道,卻也清楚長江三峽又三大險灘,青灘正是其中之一,於是虛心求教道。
“都帥,青灘古名豪三峽,長約四里,由頭灘、二灘與三灘組成。而青灘之所以又叫作新灘,乃是因爲晉、漢時山體崩塞,故名新灘。”錢水生謝過後言道。
“嗯。本朝范成大赴川任制置使,在其所著的《吳船錄》確有如此記載。陸稼軒在《入蜀記》中也曾提及,曰:新灘兩岸,南曰官漕,北曰龍門。龍門水尤湍急,多暗石;官漕差可行,然亦多銳石。故爲峽中最險處。”劉師勇點點頭道,知道其言不虛。
“都帥即已探聽過,自然也知青灘在少水的時節行舟最險。雨季洪水下泄,水漲灘平,水勢較穩,行船並無大險。而枯水季節,江水下跌,水落石出,形成陡坎跌水,頭灘會出現丈高的陡坎,形江中瀑布。靠北又有三尖石臥江心阻截中流,還有狀如天平的天平石阻截江水正流,航行必走曲折婉轉才能過灘。船行至此,勢如脫弦之箭,飛瀉而下,稍一不慎,即刻船毀人亡。小船在此翻覆不計其數,早年船多時,幾乎日日都有船翻沉,即便傾覆四、五之數也不罕見!”錢水生說到最後表情沉痛,言語低沉地道。
“若是我們效仿過崆嶺灘之法以火藥清理航道能否可行?”劉師勇沉吟片刻言道。
“都帥,不一定可行!”錢水生嘆口氣言道,“火藥之威,小的已經看到了。可泄灘是兩岸因山崩崖塌,巨石滾下長江橫斷江心,形成灘南岸長達三十餘丈的堅硬岩石層,形成蓑衣石。那些裸露的劍石在滿面上時隱時現,加上灘北泄灘河又衝來大量石塊,淤積成巨大的磧壩,伸達江心,其上、下翅分別與南岸蓑衣石、橈柺子石相峙,阻水而成灘。江心亂石林立,有泄枕、泄牀。水落則石出,水漲則若顯若隱,逼水成漩,漩流甚大。”因此灘險流急,舟楫過往,驚心動魄!”
“如此大面積的積石,又隱身在湍急的水流之下,以火藥排出確實很難。”劉師勇聽罷眉頭緊鎖,他知道這不比在崆嶺灘,那裡巨石露出水面,兵丁可攀附其上作業,並安放火藥。可若是在水面之下就無能無力了,且在亂流之中,人員無法立足,小船也難以繫泊,但他仍不死心地問道。
“是啊!”錢水生言道,“小老兒曾聽長輩說起,在仁宗年間,青灘發生大規模滑坡、巖崩事件,導致此段江面斷航達二十一年。彼時,青灘上下游的船舶以青灘爲界,各行一邊,不相往來。那時,船到青灘必停泊,客到青灘必上岸,貨到青灘必轉運。由此‘盤灘’興起,竟然形成集市,進而有了今日的青灘鎮。”
“盤灘?!”劉師勇有些不解地道。
“都帥有所不知,在當地‘盤’即是搬運之意。古時行舟過灘,有時需要靠拉縴上灘,爲了使船輕便,船上貨物要先卸上岸,靠人力搬運到灘的另一頭。等空船被縴夫拉過灘,再將原貨物裝運上船。有時船隻下水放灘有危險,商人往往也選擇盤灘,以確保貨物安全。”錢水生解釋道。
“哦,一行之業竟然可興一鎮。老丈彼時是如何過灘的呢?”劉師勇沒想到一起意外的災難竟然能夠使得一個行業興起,並形成一個市鎮,看起來福禍相依卻有道理,因此也懷着僥倖之心問道。
“都帥,枯水季節江水跌落,青灘灘流一夜之間成了梳子背,於是江流在暗礁密佈的河心撕扯打旋,形成一個個或明或暗的漩渦。此時船過青灘,如果是逆流船,拉縴得成倍增加縴夫,而且要卸掉舵將船倒轉,尾朝上,頭朝下,倒着往上拉,這樣才能減少船上灘的阻力。如果是順流船,就需要把船身打橫,使得船體和江流方向垂直,這樣才能增大接觸漩渦涌浪的面積,多增加幾分安全。但即便人們如此小心翼翼,仍然不時有船隻被青灘吞噬。”錢水生舔舔嘴脣解釋道。
“如此說來,若是方法得當,大船也能過灘,但是要小心漩渦和暗礁,有足夠的縴夫拉縴即可過灘嘍!”劉師勇聽了心中一喜道。
“都帥所說甚是,但如將軍這般的戰船過灘也是極其困難,小老兒萬不敢保證可以過灘!”錢水生點點頭,又搖搖頭苦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