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歡的一番指責將揚州失守的主要責任全部推給了玉昔帖木兒和馬紹及拔都、都哥,卻絕口不提強奪揚州軍政之權,反而將說成是危難之時,受城中官員和軍民全力擁戴才接過守城重任的英雄。至於最終失敗,也是因爲宋軍兵力強盛,火器犀利,加上出現了內賊才導致突圍失敗。
衆人都知馬紹爲人,做出背君叛國的事情實在讓人難以置信,幾位漢官也紛紛進言,爲其辯解。但是當事人都不在場。玉昔帖木兒在江南生死不知、馬紹在城破之後下落不明、拔都和都哥叛元當了帶路黨倒是真的,多地傳來的戰報皆有提到他們充當南朝使者勸降之事。
當下只有孤身脫險的脫歡成了見證人,其慘兮兮的樣子大家也都看到了,全部身家及兒子妻女全都陷於城中,只帶着幾十個侍衛突出了重圍向朝廷示警,怎麼看也是帝國的英雄,加上其是前帝的愛子,當今皇帝的兄弟,不可能做出對國家不利的事情,因爲對他們來說纔是真正的‘國就是家’。
此外,在座的幾位皆是朝廷重臣,統治集團的核心人物,對於南侵之事有的人就是始作俑者,其他人即便沒有直接參與,但是也並非毫不知情。從而知道脫歡所言並非皆是虛言,起碼他們都知道玉昔帖木兒拿揚州城做‘餌’,吸引宋軍江東主力的事情是真的;且馬紹作爲和議使出入宋營刺探軍情有些人也是知情的,其中發生了什麼不得人知的事情也非不可能。
“大汗,臣以爲馬紹勾聯南朝,泄露軍機的嫌疑很大,雖然也可能是無意間吐露的。否則南朝怎會知曉我朝大軍南渡之事,並事先作出佈置,使得他們被困江東。因此揚州失守,南征大軍被困,馬紹難辭其咎,應當追究其責,予以懲處!”桑哥這時起身施禮奏道。他知道當今大汗信奉漢法,便也投其所好,仿照漢臣們的那一套禮節行事,而非如蒙古舊臣那般隨意。
“桑哥,此事尚未明朗,馬紹至今下落不明,豈能妄下論斷,還請大汗明察!”徐琰聽出桑哥話中之意,就是要將失敗的一切責任加到馬紹身上,他連忙起身施禮爲其辯解道。
“徐中丞,孰是孰非大汗自有明斷,但以當下情形及以鎮南王所述,再者馬紹多次抨擊朝政,發泄不滿,爲諸多同僚排擠,又對大汗讓其離朝出知外省避禍的愛惜之情不能釋懷,難免心生異志,做出不妥之事!”這時中書右丞安童上前道。
“右丞……”
“徐中丞不必再言,馬紹是忠是奸日後自會察明,當前南朝大舉北侵,兵進中原此纔是大事,還要以國事爲重!”徐琰還想爭辯,但尚書左丞葉李這時攔住其言道。
“汝……”徐琰知道葉李與馬紹私交不錯,可此時彼受到質疑和誤解,其明哲保身不肯出頭也罷了,卻還攔着自己,讓他十分憤怒,但看到其複雜的眼神時又瞬間明白了,生生將到了喉嚨的話嚥了回去。
他清楚官做的這個位置的人都是人精,而玉昔帖木兒渡江南征沒有大汗的授意,其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放棄揚州,不救鎮南王。現下脫歡只是痛罵玉昔帖木兒,怨恨馬紹,卻絕口不提大汗,真的是其不知道誰是策劃者嗎?答案肯定不是。
因爲脫歡知道知道自己無論任何折騰,當下也無法撼動真金的位置,反倒是惹惱大汗,其卻可以將責任都扣到自己的頭上,將他至於死地。所以他明白什麼是底線,話說到什麼程度就應該適可而止,而非是得理不饒人。而桑哥、安童和葉李同樣看清了形勢。揚州已經丟了,敵軍兵進黃淮,且以脫歡所言南渡江東的十數萬大軍只怕也凶多吉少。
國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必然要有人負責,但絕對不會是作爲決策者的大汗真金。脫歡是兩淮爵位最高者,又有督察之責,按說將責任推到其的身上是最恰當的。可大家都知道其身份特殊,又是有職無權,根本無法左右這等關係國家興衰的大事。大汗要是讓他背鍋,不僅會有手足相殘之嫌,還會觸怒舊宗勢力,在當下其自然不會去做。
玉昔帖木兒是南征計劃的制定者和執行者,讓其承擔責任是最爲合適的選項。可現在偏偏消息斷絕,誰也不知道其是勝是敗。若是貿然將鍋甩給他,敗了還好說,那是大汗英明;可若是勝了,那邊立下大功,這邊卻將家給抄了,其會怎麼想傻子都知道。況且玉昔帖木兒手中還握着十萬重兵,一旦被逼反降宋,後果不堪設想。因而大汗也不會將鍋讓其背,起碼暫時不會。
桑哥就極爲聰明,體會到了大汗的苦處,就着脫歡的話頭便將鍋扣到了馬紹身上。一者馬紹職位夠高,能夠承擔起這個責任;二者馬紹被貶出朝,心生怨念作爲通宋的理由也說的過去,且其作爲朝廷與南朝間的聯絡者,亦具備通敵的條件;三者當前漢法派勢微,不僅反對者少,還討好了舊宗派,迎合了聖意。
如此一來不論馬紹是生是死,是忠是奸都不重要,只要戰敗的鍋有人扛就好。當然其死於亂軍中最好,那是罪有應得,惡有惡報;即便活着其也恐怕等不到三堂會審,就在押送或逃回的路上被‘畏罪自盡’了;而真的投降了南朝,那這口鍋也就坐實了。
徐琰想到這裡便意識到自己若依然強爲馬紹出頭,便成了衆矢之的,不僅會遭到羣臣的攻擊,更重要的是讓大汗不喜,認爲他不懂的爲其分憂。而他一旦失去大汗的庇護,下場也顯而易見,因此葉李纔會使眼色讓他不要再爭論,免得自身難保,讓漢法派的實力被進一步削弱。
“馬紹背君叛國,暗通南朝,以致揚州失守,其罪不容赦。”真金拍案怒道,“葉左丞,此案就由你負責查辦,將其家產給付於鎮南王作爲補償,家眷暫時羈押,待察明其所有罪責後再做處置!”
“臣遵旨!”葉李施禮領旨道。
“大汗聖明!”其他人也齊齊施禮道。但是各人感覺卻又不同。徐琰心中是暗鬆口氣,知道大汗雖然下令查辦,可只是讓葉李去做,顯然其也知馬紹冤枉,讓其暗中施以援手,不要爲難家眷;桑哥卻是有些沮喪,他出頭彈劾馬紹,本意是藉此進一步打擊漢法派,將他們逐出朝堂,可大汗當下就做出了決斷,意思就是到此爲止,他也不能再借此發揮了。
最鬱悶的恐怕就是脫歡了,他知道馬紹爲官清廉,家產自然沒有多少。大汗將其家產賜給自己作爲補償,其中意思就很值得玩味了。其實他也知道自己的話不能細究,否則他也沒辦法自圓其說,若說揚州城遭到十餘萬宋軍圍攻才被攻克,那麼江東圍攻玉昔帖木兒軍團的宋軍又來自何方呢?且自己指責馬紹都是來自於猜測,並無證據。而真金之意也就是說讓他閉嘴,不要再折騰,否則便不保他了。
“月赤察兒,當前戰況如何啊?”見衆人對自己的處理皆無異議,真金看向月赤察兒問道。
“稟大汗,今晨剛剛接到八百里急報,宋軍前鋒昨日攻破盱眙城,泗州同時失守!”月赤察兒猶豫了下,苦着臉言道。
“什麼盱眙和泗州皆被宋軍所佔,到底怎會回事?”真金聽了忽的站起身驚道。他知道盱眙城池堅固,即便守軍人數不多,但也不可能一日間被攻克,而泗州同時被破,這也太過蹊蹺了。
“大汗,據信使所言。宋軍前鋒抵達盱眙城下時,守臣調兵據守,並籤徵丁壯爲兵協助守城,泗州也派出千餘援兵助防。但是在前日晚上突然發生營嘯,城中大亂,百姓急於奔命打開了城門外逃,結果宋軍趁機攻城奪佔了城門。於是城中軍民又轉向泗州奔逃,宋軍尾隨追擊。因爲事發突然,對面守軍不及毀壞浮橋,城門又被亂民擁堵,根本無法關上,便也被宋軍趁勢突入城中,守軍不敵,只能棄城突圍而走。”月赤察兒稟告道。
衆人聽了都有些發懵,兩座堅城就這麼丟了,而事情就如同兒戲一般,讓人難以置信。但是細想也並不意外,軍營向來是地道的肅殺之地,平日全靠軍紀彈壓。到了大戰之前,人人生死未卜,不知明天還能不能活着回來,人人都處在精神崩潰的邊緣。
這時候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可能只是一個士兵做噩夢的尖叫,不經意間的一個動作,就可以引爆營中的瘋狂氣氛,士兵徹底擺脫軍紀的束縛,抄起兵器亂殺。而盱眙城成平日久,軍隊缺乏訓練,加上又匆忙間徵集了缺乏訓練的民間丁壯。在敵軍壓境之下,精神高度緊張,有人崩潰也就順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