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深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與蒙元的軍事鬥爭仍然是長期任務,想要速戰速決是不現實的,後世的明朝直至滅國也未能完全消滅蒙古殘餘——北元,蒙古最終還是滿清依靠打壓與和親才最終讓蒙古人臣服;另一項任務就是維護國內的政治穩定,以實現長治久安。
當然,社會和諧是一步步建設而成,趙昺也知道是急不得的,尤其是經歷了南宋後期政治黑暗,朝政糜爛,官員腐敗,及蒙元入侵後的十年的殘酷統治。雖然民心思定,但是要想改變長期形成的畸形政治,仍需要一系列的政治改革和政策的調整。
趙昺如今精簡機構,調整州縣,甚至壓縮皇室成員的待遇,自己也長期過着苦行僧似的生活,皆是從政治角度安全的高度出發。推行新的土地政策,實施按口授田,同樣是努力保證社會弱勢羣體的生存。因爲他明白,歷史的教訓是,凡是發生重大政治安全問題,一定是土地出現了不良狀況。漢朝的滅亡如此,後來王朝的滅亡也多是如此。
通過法令使朝廷掌控的土地,趙昺首先要分給沒有土地的農民,其次分給土地少的農民,將官田租賃給流民,打壓士紳地主,以意志土地兼併。即使發生農民違法的事件,也不會沒收農民的土地,從而保證普通百姓的基本生活。如此一來可以惠及大多數人,收攏民心,而吃飽穿暖的普通百姓也就不會去想着造反了。
不過趙昺在實施惠及普通百姓的政策後,他從反饋回來的情報來看發現百姓們對北伐依然持反對態度,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起初他以爲是百姓們擔心由於戰爭使軍費增加,從而導致朝廷增加稅賦,頻繁徵發伕役,使得自己的負擔增加。
但是當前通過改制,趙昺已經通過減免和剔除苛捐雜稅極大的壓縮了稅賦,又通過組建輜重部隊減少伕役的徵發,且軍費開支也多是來援於貿易和商稅,並沒有過於影響到民生。而他明白若是北伐得不到百姓的支持,不僅徵募兵員、伕役受到影響,也會引發民心動搖,導致朝廷根基不穩,難以有精力去面對戰爭。
趙昺在請教了諸多臣僚,還通過事務局瞭解民情、民意,現在也逐步弄清了原委,知道自己又背了歷史的黑鍋。按照歷代的體制,朝廷就是不容富裕地區有積累的能力,基本要把它榨乾榨淨,除了滿足帝王的窮奢極欲外,也是防止富裕的地方財力增加,導致出現軍事割據勢力。也就出現了富裕地區起運的比重大多嚇死人,地方財政沒有什麼錢的窘況。
唐宋之後,江南得到了極大的開發,經濟實力不斷增強,逐漸取代北方成爲稅賦的重要來源地,因此江南歷朝歷代的賦稅都非常重,既是最富庶的地區,也是受‘懲罰’的地方。所以說實在,他以爲中國古代的朝廷不怎麼關心產出,但是關心漕運,實質就是把糧食和財富運過來纔是最重要的。
因此北方人入侵江南可以獲得極大的財富,這也北方發動戰爭的動力之一;南方人不願北伐,願意割據自守也是不想背上北方沉重的財政包袱。趙昺也就可以理解,剛剛經歷過蒙元統治時期竭澤而漁似的強徵暴斂後,百姓們不免擔心北伐後,政治重心北移,就必然需要江南不斷的輸血,從而改變當下實行的輕稅薄賦的政策,重新加重稅賦。
再有一個矛盾依然是老調重彈——文武相爭。趙昺現在有了更大的舞臺,也可以讓他以更高、更大的視角來審視歷史,去理解中國古代的政治觀念。他發現其實中國古代常說的文官,本質是作爲國家運轉作爲重要的官僚集團。
在這種視角下,無論是杯酒釋兵權,還是後來的禁軍制度和重文輕武,實際上本質都是一種將軍隊直接置於中央皇權和官僚集團手中的行爲。這種行爲不僅是爲了避免唐末藩鎮割據,同時也能讓朝廷可以更加有效的制定軍隊的發展戰略,不過理論和實踐之間有很大的差距。
由於中國的科舉選拔將學術研究和政治知識和軍事類完全分開,也因此宋代無論是在軍隊結構、訓練,乃至指揮調度等方面,經常是槽點滿滿。與此同時,宋代還面臨着北方遊牧政權的長期威脅。充滿問題的軍隊,自然難以有效抵抗外來入侵。
爲了能調度軍隊來對抗威脅,官僚集團對軍隊發展的干預和指揮隨之增加。這也讓宋代軍事發展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因此趙昺早已意識到僅憑官僚集團想確定一條正確的軍隊發展路線,其實非常困難。而他扶植武人集團,讓他們介入政治,也是想改變這種狀況,除了復國戰爭的需要,也是想打壓文官,改變政治體系。
當然,趙昺的意圖早爲文官集團知道,雙方也是明爭暗鬥,並有數次出現激化。而現下北伐一舉收復了兩淮,兵鋒已進入中原地區,進而有收復故都的可能。如此殊榮之下,文官們明白朝廷必然要對武人們進行大肆封賞,從而誕生一批新的武勳進入朝廷,使武人集團的實力進一步加強。所以對於收復開封,他們是不願意看到的。
此消彼長的情況下,文官集團勢必產生恐慌,而趙昺也明白現在管理國家的還是在士人手中,自己也需要他們爲自己牧守四方。若是他們暗中搗亂,自己也是防不勝防,而一個小小的漏洞在戰爭中就可能被無限放大,足以使得北伐取得的成績功虧一簣,因此他止步於汴京也是不想過於刺激文官集團。但是趙昺也明白,重文輕武或者以文御武,都是中國軍事發展的必然結果。
嚴格來說,在大多數時間中雖然存在一定問題,但並不意味着這個制度在理論上是完全不合理的。不過中國科舉制度,以及從宋代開始對軍事的輕視,都爲這一制度乃至整個中國軍事發展,埋下了巨大的陰影。但是王朝更迭,從來都不是某一方面的問題,重文輕武的陰影,實際上也只是大水覆舟時的一個窟窿而已,趙昺也需要時間來進行對政治格局進行調整,以適應當前的形勢。
錢則是另外一個繞不開的問題。無論是戰爭,還是鞏固新收之地皆需要大量的財政投入,而趙昺卻深知自己的家底太薄了。此次持續了不到一年的戰爭就已經讓財政捉襟見肘,不僅將入主江南兩年餘各地官倉積存的糧食消耗一空,還冒着通貨膨脹的危險超發貨幣收購百姓手中的餘糧,可以說大宋無論朝廷,還是民間的糧食積存幾無。
一個國家國庫中沒有存糧是十分危險的事情,一旦發生大的自然災害,或是突發戰爭,就面臨着即使有錢也無糧可買的窘況。朝廷在災害發生後,若是無法調撥存糧賑災,那就是餓殍遍野,流民穿州過府四處求生,必然會一起一系列的社會問題,甚至導致民變發生。同樣,爆發戰爭後朝廷也只能壓榨百姓口中的那點兒糧食,來保證軍需,造成嚴重的政治危機,這在歷史上皆是有例可循的。
現在大宋是四處開戰,除了荊襄和兩淮戰場外,川蜀和雲南的戰爭還在持續。北伐戰場看似投入兵力多,規模最大,但是川蜀和雲南戰場的消耗同樣不可小覷。這兩個戰場都地處偏遠,民生貧困,皆無法就地解決軍需,都需要從湖廣,甚至江東調撥。
這個時代交通困難,路途遙遠,又沒有現代的交通工具,即便從湖廣就近向川蜀調撥糧食,也需要兩個時間送到軍前,一路上的損耗,加上人吃馬喂消耗甚重。正所謂千里運糧,十不存一。所以兩地的戰場看似投入的兵力小,其實所需絕不次於北伐戰場,且還需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在力有不逮的情況下,這也就需要趙昺做出取捨,儘快結束北伐。
此外,趙昺還需要面對另一個新的戰場。如今大宋的財政來源,很大一部分是依靠海外貿易獲得的資金,也趙昺小金庫資金的重要渠道,可以毫不誇張的說一旦海外貿易出現問題,大宋的財政就會問題,重新走上加增稅賦的老路,以維持國家的開支。
而今,大宋的海貿船隊異軍突起,航程越來越遠,規模也越來越大。尤其是在控制了香料產地後,打破了波斯商人壟斷香料市場的局面,而看着大宋將一船船真金白銀運走,不僅商業競爭對手,連許多國家也都眼紅了,雙方船隊的摩擦和衝突與日俱增。
趙昺知道許多外海國家和地方領主皆是依靠海貿致富,自己的發財就是從他們的口中奪食,衝突也就將不再是商業領域的競爭,而會很快演變成國家層面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