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學考慮着衆將的話,同時思索着如何破城。壽州城池略呈方形,城週近十五里,高二丈八尺,城底寬六丈至七丈,頂部寬一丈三尺到三尺。牆體以土夯築,外側包城磚,並修有城樓和甕城。又因爲淮河水患嚴重,爲了防洪,西側城牆自城門兩側將牆垣改用石塊壘築,後又以石條加固。
另外壽州城又採用與其它城池不同的壘砌方式——土坡戰城。此種做法的特點是內側不包城磚,且不修上城馬道,而是用土修成斜坡。這樣的設計,在戰鬥中士兵即可以隱蔽於城下躲避敵軍砲石和弓弩的攢射,減少傷亡,又能在戰鬥開始後由斜坡直接上城,在短時間內能夠使大量士兵快速展開投入戰鬥。
再有壽州城城壕深闊,南有淝水、西有壽西湖、北有淮河,三面有江湖環繞,水面寬闊,成爲天然的屏障,只有城東便於用兵。入元后,從理宗紹定五年到度宗鹹淳十年的四十多年間,蒙古軍曾先後五度攻打壽州城,但是皆無法破城。
劉志學也明白要在短時間內攻克這座堅城,傳統的攻城方式是難以實現的。壽州城作爲一座府城,城內人口衆多,儲存的物資豐富,可以不依靠外界做長時間堅守。且己方兵力號稱三萬,但根本無法做到將城池圍的水泄不通,此爲城中有水門與外界相連通,沒有水軍助戰,他們也無法控制水道,阻擋他們的往來。
其次己方遠來,缺乏大型攻城器械,僅憑簡單的器械是難以逾越高聳的城牆,而火炮對厚重的堅壁同樣無能爲力。採用爆破手段,城基爲巨大的石條壘砌,僅憑鍬鎬是難以做到的。挖掘地道,不及三尺就會有地下水涌出,同樣是白費力氣。
強行攻城似乎成了唯一的選擇,那不僅要承受慘重的傷亡,還因爲地形所限,他們只能選擇從東城一面展開,無法採用正奇相互掩護的戰術,與敵硬拼。可敵人卻能集兵力於一處作戰,而不需四面防守,並可彌補兵力上的劣勢。
此外他們也並不是沒有想過將敵誘出城外予以殲滅的戰術,可敵軍在伏擊失敗後就學乖了,無論如何就是不肯出城。而堅固的城池及歷次大戰中守城的成功,也讓守城的敵將,甚至城中的百姓皆相信壽州城是不可能被攻克的,因此煽動城中軍民,製造混亂,引發動亂的方法同樣無法實現。
“今日準備器械,明日強行攻城!”劉志學想了良久,又掃視了一眼還竊竊私語的衆將拍案道。
“都帥,強行攻城必然傷亡慘重……”一師師長嚴峰聽了一驚道。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陛下嚴旨命我部迅速破城,殲滅盤踞淮南的殘敵,以掩護大軍側翼,沒有什麼可是!”劉志學不待其說完便厲聲打斷道。
“都帥,我們缺乏器械,強行攻城必然會造成重大傷亡的,難以再戰!”二師師長周復看都統似已經下了決心,趕忙勸道。
“從軍之始,就應明白時刻準備爲國捐軀,本帥在入了帥府那一天,早就將命交給了陛下,爲國爲君戰死沙場,死的其所!”劉志學看向衆將道。
“都帥,末將等非是貪生怕死之徒,只是想死的值得,而不是想做無益的犧牲!”嚴峰見都帥眼露鄙夷之色,起身敬禮瞪着其道。
“無益的犧牲?”劉志學冷哼聲道,“你們之中也有人出身帥府軍,當知陛下彼時僅有六歲,大家在那個年紀只怕還撒尿和泥,上樹掏鳥。但陛下又做了些什麼?他本可以跟在太后身邊錦衣玉食,卻毅然捨棄安逸的生活前去瓊州那荒蠻之地,與衆人同甘共苦,食白飯、穿布衣,親臨鋒矢引軍作戰,直至今日尚是如此。”
“陛下身爲一國之君,富有天下,自可日日笙歌,美酒佳餚,誰又能說些什麼。可陛下犧牲安逸的生活,御駕親征親領大軍北伐,爬冰臥雪,風餐露宿,甚至獨領一軍深入敵境腹地。而身邊只有不足千人的衛隊,餘者皆是剛剛收編的隨時可能復叛的降軍,只爲吸引敵軍注意力,爲我們攻略淮南贏得戰機和時間,難道他不知危險嗎?”劉志學也站起身雙手扶案對視着其,見其低下頭又道,“陛下深謀遠慮,心藏奇謀,只怕比我等都更明白其中蘊含的危險。但陛下爲了大局依然甘冒奇險,難道爾等的性命比之陛下還要高貴嗎?”
“陛下乃是天上的日月,末將不過是螢火之光,怎敢與陛下相提並論!”嚴峰聽了倍感羞愧,低頭道。他們這些將官都是早年投入帥府軍的老人,對陛下的事蹟自然十分清楚。
“都帥,陛下也曾言,爲將者要珍惜士卒的性命,不要做無謂的犧牲。而壽州城池易守難攻,強攻之下必然會造成慘重的傷亡,末將只是想請陛下寬赦數日,以便做好充分準備再行攻城!”李挺覺得氣氛尷尬,起身解釋道。
“如此而言,汝已有破城良策啦?”劉志學扭臉看向其問道。
“末將……末將沒有!”李挺愣了愣神,也低下頭輕聲道。
“我軍的鐵律是什麼?回答本帥!”劉志學大聲問道。
“攻則相護,退則相守!”衆將回答齊聲道。
“我們第二軍源於帥府軍前軍,立旗之日有五百人,大家情如兄弟,本帥至今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而百戰之餘能夠活到今時的又尚存幾人。”劉志學伸出兩根手指又道,“不足兩成,活下來的不足百人,他們中又面對數倍於己的敵人卻義無反顧的衝了上去被亂刃分屍、被戰馬踏成肉醬,泉州城頭有人點燃火藥與敵同歸於盡,還有人還死在漫長的航程之中……”劉志學看着衆將又道,卻難以抑制自己的感情,哽咽着說不下去了。
“末將也記得那些兄弟們,還時常夢見那些親手埋葬的兄弟們,若能時光倒流,我寧願代他們而死,如今實在難以面對他們的妻兒老小!”周復也抽抽鼻子,黯然神傷地道。
“你們誰敢說他們死的不值?本帥以爲他們死的其所,沒有他們的犧牲就沒有我們的今天。”劉志學掃視了眼衆人又道,“因爲他們知道自己的死使兄弟們得以保全,自己的犧牲可以贏得更大的勝利,知道自己的妻兒再不會被韃子欺凌、身後的百姓遠離敵人的殺戮,知道退無可退就只能以身相搏。而今天我們就是沒有了退路,即便全部戰死也要攻下壽州城,使友軍可以放手一戰,而不必擔心自己的腹背受到威脅,可以讓大宋百姓安居樂業,讓大宋帝國長治久安!”
“可是今日若因爲我們第二軍怯戰,使得收復兩淮之役失敗,使得友軍千萬兄弟戰死沙場,使得大宋千萬百姓仍然日日、時時活在驚恐之中,我們即便活着又有何面目重回江東面見父老!”
“都統,末將等願做先鋒攻城,率軍踏平城池,如若不能也要死在城頭!”劉志學一番慷慨陳詞,讓衆將汗顏,又讓他們熱血澎湃,齊齊敬禮請戰道。
“好,明日一師爲先鋒攻城,死光了,二師上;二師死光了,三師上;三師死完了,本帥上。全軍不死不休!”劉志學點點頭,面露猙獰地道。
“不死不休,踏破壽州城!”衆將齊齊吼道……
次日清晨,第二軍全軍寅時開飯,卯時出兵列陣於壽州東城兩箭之外,三萬大軍層層疊疊望不到邊,飛揚的戰旗遮天蔽日,心懷必死之心的軍兵們凝神望着城頭,低沉的鼓聲凝結而成的肅殺之氣直衝霄漢。而城中的守敵也集結於城上,搭起的戰棚、帷幔遮蔽了城垣,他們彎弓搭箭凝神望着敵軍,幾架巨弩也張開了弩機,臂粗的巨矢高高揚起犀利的箭頭。
“城中軍民聽命,我大軍奉大宋天子之命討伐暴元,救民於水火。開城迎降,可保性命、財物,若是抗拒天兵,殺無赦!”宋軍陣中衝出一騎至城下例行勸降道,而回答他的自然是一陣如蝗的箭雨。
“都帥,守敵拒降!”使者回軍稟告道。
“炮火準備!”對這種結果劉志學並不意外揮手道。
“都帥,百炮齊發,只怕城中便是火海一片,無辜百姓也要葬身炮火之下!”都虞侯馬瑛道。此戰第二軍將所屬火炮全部集結於東城之外,計有軍屬炮兵團、師屬和団屬炮兵,及營都所屬的火炮分隊,大小火炮何止百門,齊射之下那便是漫天雷霆,他也想象不出炮擊之後城中將是一番什麼樣的景象。而陛下作戰一向避免殃及百姓,攻城之時一般會主張慎用火炮,他才勸了一句。
“大戰之下,豈有無辜!”劉志學嘆口氣答了一句,他十分清楚自己如此運用火炮將會產生什麼後果,但是爲了如期攻下城池,也只能如此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