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墨,兩艘龍船從漢水下游的一處河汊中駛出逆流而上,經過兩個多時辰的航行後,小心翼翼的泊於偏於東岸的一個小沙洲上。這種沙洲江上很多,漲水時便沒與水下,形成淺灘,稍不留意船隻便會擱淺。而雨季一過,便又會露出水面,或是消失不見,以致人們都懶得爲他們一一起名。
船下錨後,幾個人先行跳下船淌着沒至腿根的河水上岸,將近岸二十丈方圓仔細搜索了一遍,佈置了警戒,才發出信號。船上放下跳板,兩行人從船中魚貫而出,在沙洲上列隊。
“陛下,讓我也去吧,人太少了!”御前水軍副統領張浩再次請求道。
“人多了,反而更容易暴露,這些人我都嫌多。”趙昺擺手道,“你便在附近隱蔽,接到信號後立即前來接應。”
“是,陛下!”張浩十分不情願地道。這次小皇帝執意要深入襄陽腹地秘密偵察,大家苦勸無果,可只帶着一隻三十人的小分隊隨護,實在讓人放心不小。
“撤吧!”趙昺下了船,立刻催促其趕緊離開。張浩嘆口氣,命關閉艙門,下令撤離。兩艘龍船在槳手的催動下緩緩離岸,駛入江心,桅杆上升起了一盞燈籠閃了幾閃,很快上游又有三艘龍船與他們會合,然後編隊向下遊而去,很快便融入漆黑的雨夜中。
“現在我們已經進入敵境,再強調一次,我們是第七軍的斥候,無論什麼情況下皆不得泄露陛下身份,自此皆以黃五郎稱呼……”侍衛營副統領牛來福再次叮囑道。雖然不是頭一次陪陛下胡鬧,但是這次又不同以往,讓他深感責任重大,唯恐出現一絲紕漏。
“別囉嗦了,大家都記住了,再說都煩死人了,快走吧!”趙昺不耐地說道,拎起槍催促着。
“是,五哥兒!”牛來福習慣性的立正,想擡手敬禮又趕緊放下,扭頭道,“架設安全繩,渡河!”
隨着命令下達,立刻有兩個人輕裝揹着繩索泅渡過河,在沙洲與岸邊上拉起一道安全繩,人們扶着繩索依次上岸,後邊有人將痕跡迅速清理乾淨。趙昺上岸後與衆人沒有什麼不同,腰部以下皆已經溼透,靴子裡也灌滿了水,但誰也顧不得收拾,馬上跟着隊伍向前走去,他們要在天亮前躲過敵軍的遊騎,通過兩軍間的分界線,進入山中。
連續行軍一個多時辰後,一行人已經深入山中。襄陽三面環水,一面環山。陸路通道主要有兩條,向西經萬山,通往十堰、漢中;向南經峴山,通往荊州。周邊山嶺又將襄陽城外的空地分割成了兩塊相對狹小、封閉,彼此隔離的空間,但是也使得從陸路進出襄陽的道路狹窄,只有西、南兩條道路入城。
趙昺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勘察從西進攻襄陽城的通路,要知道地圖和實際情況總是有差別的,在地圖上看到的可能只是一道山樑,可也許就是陡峭的山崖,根本過不去。而一些山間季節性河流在地圖上根本就沒有標註,平時可以通行,但是一場小雨就會集流成河,難以逾越。所以他親眼看看,真的很難下定決心。
此時雨已經停了,但是依然伸手難見五指,全然看不清道路,又擔心被敵人發現,不敢舉火照明。只能靠着熟悉地形的嚮導引路,後邊的人緊盯着前邊模糊的身影跟進,相距兩三步便會失去方向,而路況根本看不清,是坑,還坡,只有自己的腳知道。
所以這一路上繞來繞去,上山下坡,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下來,趙昺這個方向感極強的人都迷失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身上披着油布做的雨衣一點也不透氣,又悶又熱,即便是穿着乾衣服也早已溼透了,而一直保持着緊張的狀態行軍,也更讓人容易疲憊。
不知道又走了多長時間,翻過幾座山樑,趙昺的呼吸愈發沉重,大口喘着粗氣,臉上被荊棘、樹枝劃出的血口,被汗液一浸火辣辣的疼,而身上的背囊沉的像是背了座山。這讓趙昺有些沮喪,看來自己是皇帝當久了,儘管還在堅持鍛鍊身體,但是出門不是乘車,就是騎馬,強度已經大不如前,體力下降的厲害。
“五哥兒,把槍給我吧!”貼身的內衛彭虎在旁輕聲道,伸手去摘他槍。
“這……好吧!”趙昺本想堅持下,可腦子還在猶豫,身體已經屈服,手鬆開槍帶,讓其將肩上的槍拿走了。
“五哥兒,背囊給我!”另一個內衛賀寶也主動要替他分擔一下。
“你們負重比我還大,還是算了吧!”趙昺這次抓緊了揹帶,沒有鬆手。他的背囊中只有兩身換衣一副和一雙備用的靴子,及三日的補給和應急之物和水壺。而槍也是短管的騎槍和一支自衛的多管手槍及匕首,子彈帶了一個基數,手雷都沒有拿。而其他人不僅全副武裝,還要攜帶更多的彈藥和補給,分擔他的寢具與帳篷等一應雜物,負重皆超過標準攜行重量很多。
“五哥兒,路還長呢?若是頭一日行軍就累垮了,後邊大家還得擡着你走,豈不是更重!”內衛輕笑着道。
“說的好像很有道理,我現在都歇懶了!”趙昺自嘲的笑笑道,好在天黑大家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五哥兒比我們辛苦,平日皆是日理萬機,整日不得閒,而我們卻能輪換休息,比我們辛苦百倍!”他說着便將趙昺的背囊解了下來,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等辛苦了!”趙昺身上的背囊被拿走,頓覺身上一輕,可心裡卻感到慚愧,自己還是成了他人的負擔。
“噤聲,前邊有敵軍的哨所,腳步要清,動作要快,不要發出聲響!”這時前邊傳來口令,趙昺也趕緊閉了嘴。
衆人依次靠着山壁蹲下,前衛已經先行通過,做好了戰鬥準備,後邊的人在牛來福的指揮下拉開距離依此通過。趙昺向前張望,接着敵軍哨所的燈火可以看出這裡是一個山埡口,其後便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山寨。而他們就要接着山影的掩護從哨所前悄悄通過。
“跟緊我!”牛來福在陛下肩上輕拍了一下悄聲道。
“嗯!”趙昺也輕拍了下其的手,做出迴應表示準備好了。
牛來福打出了戰鬥準備的手勢,擔任掩護的侍衛們將槍口皆瞄準了哨所中的敵哨兵,只要其妄動便會毫不猶豫的開槍將其射殺。趙昺緊盯着牛來福的動作,與他保持着兩步的距離,其快自己也快,其慢自己也慢,順利的闖過了這段路。他倒是沒覺的如何,卻聽到衆人皆長舒了口氣,顯然他們比自己還緊張。
經過這座山寨重新集合後,一行人又是以急行軍的速度約摸行了半個時辰,才放緩腳步。這時天已經矇矇亮,在嚮導的引領下他們鑽進了一片密林。在牛來福的指揮下,他們深處開闢出一片空地,佈置了警戒,而趙昺此時覺得身體跟散了架似的,癱坐在一邊好一會才緩過氣來。
“五哥兒,這些人是哪裡來的,不僅體力好,而且行動敏捷,夜裡行軍腳上就如同長了眼一般,我們都卯足了勁兒才勉強跟上。”佈置好宿營地,牛來福才坐到陛下身邊,指着幾個散佈在周圍的幾個人說道。
他們這個偵察分隊由三十五個人組成,大部分來自侍衛營,其中內衛有四人、侍衛十五人,加上隨行的御前辦軍事科兩人,其他幾個人都是生面孔。但是這一路上,他們不僅擔任嚮導,且輪流擔任前衛,負責預警和探路,宿營後又分出兩個人擔任警戒。
牛來福十分好奇,他們侍衛營作爲精中選精的軍中精銳,不僅個個都經歷過實戰,受過嚴苛的訓練,且精通各種戰術和武器的運用,皆有品階在身,也就是說侍衛營就沒有普通士兵,任何一個人放到其他部隊,起碼都是隊正。
所以侍衛營官兵向來自傲,沒有服過誰。而此次護衛陛下深入敵後偵察,更是挑選的精英,可今天居然有人跟他們比了個不相上下,自然有些不服氣,也更好奇陛下身邊怎麼突然冒出這麼一羣神秘人來。
“他們其實已經來了一段時間了,只是你們沒有發現而已!”趙昺笑笑道。
“哦!”牛來福聽了自己看看散在周圍休息的幾個神秘人驚訝道,“那個人不是跟隨水軍前來的雜役嗎?”
“呵呵,看來你的眼力還真不錯,還能認出來!”趙昺挪挪身子道,“他們皆是事務局行動總隊的,受命前來保護行營的安全,負責外圍的警戒和清除蒙元的探子。”
“失敬失敬,諸位真是好本事,讓吾等汗顏!”牛來福自然知道事務局的存在,他們其中許多人還都接受過事務局有關防刺殺和秘密偵查方面的培訓,卻也沒有想到他們中也有如此厲害的人物。
“我們可當不起如此誇讚,事務局就是負責宮中一應閒雜事務的,我們那點微末道行也就是協助諸位保護行營的安全。”那漢子拱拱手甚是謙恭地道。
“好了,你們都不必謙虛了,如此卻顯得我身邊皆是廢物一般。”趙昺笑笑打斷二人的話道,“事務局行動隊肩負着刺殺敵國將領,剷除奸細等任務,就如我手中的一把無堅不摧的鋒銳匕首。而你們侍衛營承擔着保護宮城安全的使命,就像一張堅不可破的盾牌。雖然是矛和盾的關係,也是朕的左右手,卻絕不能相互傷害,而是要互相配合,協同作戰。”
大宋與蒙元是死對頭,誰都欲至對方死地而後快,而對方的皇帝當然是最好的目標。作爲一個國家最高領袖,其的生死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着國家的命運。鄭虎臣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也明白自己的命運同樣與小皇帝息息相關,他從事的職業、做的事情是有違當前儒家宣揚的宗旨的。
小皇帝若是身死,朝廷中那羣儒臣們定然不會放過自己這個掌握着他們秘密的人,必然會設法將自己除掉。所以鄭虎臣清楚小皇帝活的好好的,自己才能活的好好的。所以在得知陛下又要親征襄陽時,便立刻從行動總隊中抽調精銳前來護駕,這不僅是防備蒙元,也是爲了防備荊襄各軍中內部人。
當行動總隊特遣隊到達行營後,他們並沒有亮明身份,而是以各種身份活動在行營內外,暗中保護皇帝,監視着進出行營的人。趙昺當然也明白最好的刺客也是最好的保鏢,因爲他們最清楚防衛上的漏洞和採用的方式,有他們在正好可以查漏補缺,消除自己周圍的隱患。
“屬下遵命!”兩人分別代表着皇帝手中一明一暗最強大的武力,自然心中皆有不服之意,而陛下如此說就是警告他們勿要內鬥,他們趕緊施禮道。
“現在我們在什麼位置?這一夜我都被轉暈了,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趙昺也是點到即止,對充任嚮導的行動隊劉通道。
“五哥兒,昨夜我們在中峴山中行走,爲了避開蒙元的哨卡和堡寨繞了不少路,現在的位置在這裡。”劉通鋪開地圖指指現在的位置道,“前方便是虎頭城,距離琵琶山看似不遠,但是這裡設防十分嚴密,還需繞過去,再行一夜應該就能到了。”
“嗯,這裡便無其它道路前往嗎?”趙昺皺皺眉道,若是想打通西進的路,必須動用大軍,如此繞來繞去肯定是不行的。
“五哥兒,因爲他們是自宜城乘船逆流而上是在中峴以東上岸的,所以要從峴山東南方向潛入。而若動用大軍則不必如此,可以直接自中峴和上峴,也就是萬山之間的穀道通過,那邊敵軍防備較爲鬆懈,又是大軍通行,可以快速搶佔通過。”劉通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