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應節嚴的‘指控’趙昺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一笑了之。至於爲啥巡視吉陽,他也說不出具體原因,督促戰備有之,尋找鐵礦有之,安置難民有之,另謀發展之地也有之……但似乎除了戰備,其它的事情現在考慮好像都不大合時宜,爲時尚早,尤其是在這形勢極爲緊張,戰事一觸即發、勝負難料之際。
如果敗了一切皆休,這些便都是笑話,定多讓讓人唏噓幾句‘殿下壯志未酬身先死’。可話又說回來了,若是勝了就必須考慮的這些事情,一場遙遙無期的戰爭沒有自給能力,全靠去搶、去走私是無法長久的,最終只會淪落爲土匪、海盜,在無休止的消耗中滅亡。
而趙昺選擇吉陽軍作爲戰略後方也是有歷史原因的,從本朝始,太祖開寶四二月,以大將潘美攻克廣州,南漢滅亡,海南島開始歸宋朝統治。在接管海南後不到兩個月,就再次明確儋、振、崖、萬安四州隸屬瓊州,同時還將瓊州所在的瓊山縣治移至今府城,開啓府城近千年海南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地位。
兩宋時期,海南島的行政建置變動極爲頻繁,北宋政權對海南建置做出重大調整,即所謂的“並崖入瓊”和“改振爲崖”——廢掉崖州,將其所屬的舍城、澄邁、文昌三縣改隸瓊州,結束海南北岸兩州並立的局面;但延用了數百年之久的崖州一名並未廢棄,而是將島南的振州改稱崖州,從此,一崖一瓊,分置南北,直至紹興後纔再次改動。
明朝建國後,朱元璋認識到海南島戰略地位的重要,徹底改變了歷代封建統治者大都輕視甚至醜化海南島,把本島作爲罪犯和貶官的收容所,以致成爲仕宦畏途的傳統看法。另外一項建置上的重要措施是將瓊州升爲府,瓊州府也成了明代海南島最高一級的地方政權,但改崖州爲直隸州,自此與瓊州平起平坐,其在島上的作用也日益突出。
從這些變動中可以看出,那些具有戰略眼光的開國君主們對崖州的重要性有着清醒的認識。趙昺也以爲如果南宋後依然保持崖州的地位,海南島便不會形成北重南輕的形勢,崖州的發展也不會滯後許多,以致出現地狹人稀,發展乏力的困頓局面。因而即便處於戰略層面的考慮也要改變崖州此時的狀態,將其經營成全島的大後方,那樣即使瓊州戰事暫時失利,也可依託島中部的崇山峻嶺進行防禦,不至於瓊州一失便被趕入大海。
當然這一切還只是趙昺的構想,他也清楚現在調集大批人力、物力經營崖州不現實,一切都得在穩住陣腳後再說。另外他也缺人,否則計劃再好依然是田無人耕,鐵無人開採,走的還是毛奎的老路。因而招人一直是趙昺的樁心事,在廣州他也試圖招募流民前來,但瓊州的名聲太差了,開出厚禮都沒人肯來,因而趙昺不得不想點歪主意……
…………
最近江南地區流幾條消息暗中流傳,幾乎是無人不知,官府也幾次澄清,懸賞捉拿散佈者,可不但沒有被遏制住,反而是越傳越廣。
其中流傳最廣的說是賊酋忽必烈暗中給各行省下了一道密旨要殺盡十姓人,其中又分爲上五姓和下五姓。‘上五姓’是指趙、劉、李、楊、王,因爲這幾姓的漢人都曾出過皇帝,因而必須殺光;‘下五姓’便有好幾個版本了,有說是韓、嶽、張、狄、虞,因爲這幾姓本朝出過名將;還有韓、寇、江、賈、秦,因爲這幾姓本朝出過宰相;另有錢、張、林、黃、孫,因爲這江南這幾姓人最多,一旦造反便難以控制,所以也要殺了,除了這幾個還有好幾個版本,無外乎換了幾個姓。
而這個說法提及的密旨來源卻出奇的一致,說是到江南傳旨的其中一個使臣在過長江時遭遇大風而翻船,傳旨的使臣和隨從被淹死了,屍體漂到了岸邊讓一個劉姓漁夫給發現了,其貪財將屍體上的財物都拿走了,屍體重新拋回江中。他不識字,也不識貨,便將聖旨隨便扔給孩子們玩兒,恰巧被村中的一個姓李的夫子看到了,他便急忙偷偷帶着家人跑了。
而當晚村裡的劉姓和李姓人便被韃子殺光了,那夫子得知後深覺愧疚,便將此事告訴了其他人。可人家都以爲他瘋了,信口胡說,其便將那份聖旨拿出來給大家看。有信的便連夜逃走改了姓,有的人不信不久就被殺了。因而許多榜上有名的人都紛紛逃離家鄉,可現在韃子已經佔領江南,朝廷連連敗退,跑到哪裡也不安全,便有人說現在衛王在經略瓊州,其麾下有雄兵二十萬,戰船數千艘,韃子不敢犯境……
還有一條流言很恐怖,說韃子都是騎兵不善攻城,我朝最善守城,可爲啥連連失守擋不住韃子的進攻呢?那是因爲韃子有件秘密武器叫金汁炮,其發射的炮彈落地後便會破裂有金汁流出,只要是人沾上便渾身潰爛而死,無藥可救。爲啥那金汁如此厲害,那是因爲其是用人油煉製的,以活人煉製最佳,死屍次之。正因爲如此才無城不破。
現在高麗人反叛,賊酋忽必烈欲派兵鎮壓,可那邊也是城池無數只有用金汁炮才能破城。但是因爲中原各地早已平定,且人口稀少,而江南人口稠密且反叛不斷,便想着在福州、廣南一帶抓人煉油,以供徵高麗之用。現在賊將李恆、唆都皆接到了密令,他們爲防止人們聽說後逃走,便以徵用民夫爲名,採用十中抽二的辦法將人騙到偏僻的地方,然後就活活的扔到大鍋中煉製人油。
而傳出消息的人據說是一位曾是宋軍的牌頭王二郎,投降後編入韃子軍中,他們的任務便是專門煉製人油。其有一天發現被騙來的人中有自己的兄弟和鄉親,於是聯絡軍中的舊部殺了監視他們的韃子反了出去,帶着幾百解救出來的人逃出敵營。可想想自己無處可去,就一路向南去投在瓊州的帥府軍,路上爲防止再有人上當就將這件事告訴了大家,而他們去瓊州是因爲帥府軍有流星炮專門破金汁炮,根本不怕韃子……
另一個消息就讓人即怕又恨了。說是一羣番僧已經南下,這些人都會妖法專門拐騙兒童。只要讓他們看上的孩子只要在頭頂上摸一下,孩子便忘記父母親人跟着他們走了。而他們拐騙幼童是因爲要爲賊酋煉製長生不老藥,需要以三千童男童女的心肝做藥引子。
與此同時,這些妖僧還會散發瘴氣,從而引發疫病,以防止被人發現他們拐騙幼童,正因爲如此纔沒有人知道他們已經拐走了多少孩子,因爲他們所過之處由於瘟疫流行人都死絕了。而現在據說只有帥府醫藥院有****瘴疫的靈藥,吃了他們的藥瀕死之人都能救過來,雷州那邊許多人都是因爲帥府賜藥才得以活命……
這些流言雖然流傳的地方不同,版本也各有差異,但是都極其恐怖讓人害怕不已,卻又無從反抗,因爲面對的敵人太強大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儘快逃走才能免遭厄運。而也有聰明人發現惡魔都指向忽必烈,救世主卻是遠在瓊州的衛王,只有逃到那裡纔是安全的。應節嚴不傻,想想便能想到肯定是殿下在其中搗鬼,可其不承認,自己也抓不住任何證據。
其實始作俑者就是趙昺,他要的就是製造恐怖,使人們感到害怕想尋找安全之地。但是既要達到讓人們恐懼感達到不畏瓊州險惡的標準,又要能引起大面積的恐慌,還要把帳記到忽必烈腦袋上。所以這個活兒卻並非想的那麼容易,但是操作要簡便。那麼符合這些條件的辦法就是煽動人們的情緒,而最困難的部分便是要編個‘好故事’!
如何編好故事,趙昺對這個說不上拿手,但是如何操作卻不陌生。因爲在他的前世一個人可以一夜成名,一個謠言也可以瞬間傳遍各個角落的時代。而之所以能這樣除了事件或人的特殊性,在背後都有一個會講故事的團隊。
趙昺清楚一個煽動性很強的故事,有時根本不需要事實基礎,傳播效果和煽動性,也不會因爲缺乏證據而打折扣。證據不存在,正可說明敵方銷燬證據的強大實力,更能突出他們對己方的威脅。而且,仇恨故事中如果出現實物“證據”,還容易被發現破綻,影響煽動效果。比如‘拍花子’便產生於晚清的拍肩迷藥故事,則因爲無法證僞,繼續流行百餘年之久,至今仍在地鐵和陰暗小巷漂浮“作案”,讓人深信不疑。
現在幾個故事的出處聽着都有實處。‘殺十姓人’的消息來自於聖旨,由於使臣的意外死亡才落入鄉人之手,又被夫子無意發現而事先逃走免於災禍。此後因爲夫子內疚才告知他人,並出示撿到的聖旨,整個故事有人物、有時間、有出處。但若是想找到源頭,卻無從查找,可又讓人不能不信,因爲有人看到了聖旨,上面正是那麼寫的。
同樣‘金汁炮’時間中,漢人軍官張二郎因爲不忿自己的親人被害,才揭露了事情的真相,而叛宋降元的宋軍都是以萬計,叫張二郎這個名字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想要找到挖出這個人豈是容易的事,再者此人已經跑到了瓊州帥府投軍,你上哪裡去找。‘殺童’的故事也一樣,戰亂中丟失的孩子萬,雖然各有原因,但人們都會相信自己的孩子是被番僧拐走了,如此事情便鐵板釘釘,因爲這樣的事情在身邊就很多。
再者編的故事要具備傳播性和煽動力,需要具備兩大特點:一是聳人聽聞,二是能聯繫當下。滿足了這兩點,恐怖故事才能迎合人們的危機感,調動起他們的情緒和傳播慾望。在現實危機嚴重、人們本已有強烈危機感的時代,這樣的故事當然可以靠山吃山。
蒙古人兇殘早已聞名遐邇,他們使用金汁炮也是事實,只不過其中裝的是石油,而不是人油,可是蒙古人出於戰爭的需要而一直進行保密,外人哪裡知道,他們又不能解釋,越是這樣越容易讓人相信。而對仇家進行族姓滅絕的事情蒙古人同樣沒少幹,金國滅亡後,凡是姓完顏的皇族就被蒙古人殺了個乾淨,有了這個前科,蒙古人殺‘十姓人’的故事便有了基礎,讓人十分容易相信是真的。
當然,瘟疫、政治劇變和經濟崩潰這種極端事情的發生可遇而不可求,不能一直充當仇恨故事的土壤。要常年給人們以危機感,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威脅他們的子女,因此直到當代,以兒童爲受害者的故事一直層出不窮。而兒童型仇恨故事大多血腥暴虐,且皇帝制仙藥以求長生不老的故事更是廣爲流傳,秦始皇就曾強徵三千童男童女出海以求常勝的事情更是無人不知。這樣作爲本族最柔弱的同胞,要受到外族最殘忍的虐殺,才能激起同族人最強烈的仇恨。
而趙昺看過有心理學家對謠言蔓延產生恐懼做過分析,他們發現人們對於負面情緒更容易發生共情,對同一羣體的情緒也更容易發生共情。因此,恐懼和仇恨在族羣間殘酷的極端環境下,會變成有效的動員機制及生存策略。換句話說,仇恨已經天然掌握優勢,鬥爭會讓人們自動投身其中,還會讓資源集中到煽動者的旗幟下。
當然,作爲一個好的煽動者,趙昺知道這既要靠自身奮鬥,也要考慮到歷史的行程。一個好故事足以挑起民族仇恨,讓它的聽聞者氣得咬牙切齒或莫名擔驚受怕,要他們把內心的恐懼變成真正的行動,有時還得看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