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瓊州開科之初,趙昺因爲厭倦無病呻吟似的程式化文章,便欲將延續了百年之久的程文考卷全部黜落,只取言之有物、論之稱理的文章,但那時尚有阻力,雖有改革也未能完全達到他的滿意,當下他取得了絕對的話語權,自然要做出些修改。
趙昺對考試的內容做出了調整,將過去以理學爲主的內容大幅消減,加入了新學的內容。而對詩、賦、論的比重也進行調整,改爲以論爲主,詩、賦爲輔,畢竟詩賦的寫作能力也代表着一個人文學素養,若是跟建炎年出現的一幫連公文都看不明白的官員豈不成了笑話。
另外趙昺還對各科取士的人數做出了調整,進士科定額仍遵循舊例爲三百人,但是諸科中又提高了算學、明法與醫科的人數,明經的人數則被大大消減,而書畫等雜課皆不開考。且諸科錄取的人數則大大超過以往不過進士科半數的情況。
如此一來許多苦讀多年的士子便一腳踏空,名落孫山,尤其是投考考進士科的士子顯然覺得吃了虧。不過在開考之前士子們尚抱着自己定會被錄取的信心,所以除了抱怨幾聲外,卻沒有什麼聲浪,但是在放榜之後,看到自己落榜,而平日無論文章,還是才華皆不如己的人卻因爲投考諸科而榜上有名,心理便發生了變化……
“官家,科考之事是不是不順啊?”
“哦,怎麼今天又來朕這裡蹭飯?”趙昺剛剛下朝回到致遠堂,還未及更衣,幾個老婆便迎上來,他沒有回答陳淑沒頭沒腦的話笑笑道。自‘監管’事件發生後,雖然事情已經平安度過,但是諸位后妃輪侍的制度卻保留下來,且時不時的會到致遠堂中搞個聚會。
“官家,好沒良心,我們都在擔心,卻嫌棄吾等一頓飯!”陳淑卻是不忿地言道。
“蒙元已經被擊敗,近日朝中無大事發生,民間亦無災荒,朕有何好擔心的!”趙昺攤開手笑着言道。
“官家近日沒有看報嗎?”賢妃雷妍有些驚異地道。
“這幾日朕一直忙於科考之事,有幾天沒有翻看了,怎麼其中又有異人出現的事情,還是誰家的牛又生出了個怪物?”趙昺嬉笑着道。過去他有收集京中各類報紙,以瞭解外界的情況的習慣,現在幾個老婆也跟着添了毛病,但是女孩子關心的更多的是八卦新聞,奇聞軼事及各路小道消息,對時政並不是特別熱衷,有時便拿給他說。
“官家不要在說笑了,此次是正事!”雷妍打開皇帝摸向自己臉的手,十分‘嚴肅’地道。
“哦,這次是正事啊?”趙昺一臉驚訝地道,可其實並沒有放在心上,她們口中的正事往往都是雞毛蒜皮的家長裡短,無非是鄰里之間打架鬧到官府中,或是騙子糊弄了老太太,於是她們便會根據報道自行腦補,辯出個是非,甚至將他也拉進來做裁判,次數多了,他也就不在意了。
“先讓官家更衣洗漱,咱們坐下來慢慢的與官家講!”這時吳曦上前制止了她們的糾纏言道。
“是啊,是啊,朕跟大臣們嚷嚷了半天,茶都沒顧得上喝一口,正口乾的緊!”趙昺連忙就坡下驢道,說實話這幾天他確實很忙,他將各科中榜着的試卷全部調閱,想了解下他們的水平,並看看有無作弊的現象在其中,當然他看到皆是策論和算學,詩賦經史就免了,但量仍然太大了,業餘時間都搭進去了,根本沒工夫扯閒篇。
“官家,先喝杯茶潤潤嗓子!”不等趙昺設法岔開話題,剛更衣洗漱完畢就被拉到茶室中,李三娘送上杯茶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還弄得如此隆重!”趙昺接過茶喝了兩大口,看看幾位老婆分左右坐好,便如開會一般,他摸摸下巴道。
“官家請看!”吳曦那個幾分報紙放在皇帝眼前道。
“怎麼皆有緬懷李廣的文章,莫非是其紀念日!”報紙皆以整理好,並用筆做了標誌,趙昺粗略的看了看,這幾份在臨安算是有些名氣的報紙都在頭版上顯著的位置刊登了涉及李廣的文章,他有些不解地道。
“官家也發現了,不止今日,在放榜之後連續幾天都有,且這兩日有愈演愈烈之勢,京城的大小報紙都連篇累牘的刊登有關文章。臣妾擔心是有人故意爲之,欲對官家不利!”吳曦言道。
“他們這是在到什麼鬼,一個死了千年的人還能掀起風浪不成!”趙昺有些好笑地道。
“官家,這些文章主題若是隻是懷念飛將軍也非不可,但是其主題卻是‘李廣不封’,因而皇后懷疑是有人藉此影射官家,借其蠱惑人心,挑動落榜士子鬧事。”這時德妃章屏解釋道。
“那你們以爲是誰在暗中操縱呢?”趙昺聽了皺皺眉,他也意識到這個節骨眼兒上提起李廣不封之事,確實有些詭異,轉而問道。
“官家,臣妾以爲無外乎是武臣覺得官家賞罰不公;或是落榜士子借題發揮,認爲官家前時重賞了黃海水戰及瓜步鎮二十勇士,是違反重文輕武的祖制,使得士人被輕視,進而導致他們落榜,纔有哀嘆不公之作!”吳曦分析道。
“嗯,確有有些道理,前時第一軍一零二師都虞侯被朕罷黜,押送回京論罪,也許與此事有關。不過其入京才幾日,又被拘押於兵部之中,外人知之甚少,士子們也不會爲這麼一個落罪的軍中官員鳴冤抱屈吧!”趙昺想想又道,“難道是中榜者是在炫耀,依然以爲‘拓疆千里,不若金榜題名’,再譏笑那些授獎的軍將?”
“無論所謂何事,臣妾以爲官家應該關注此事,勿要被小人所乘!”吳曦又言道。
“嗯,朕會讓人盯住此事的,不過細想之下,還是以爲多半是那些落榜士子藉此發牢騷。”人家這麼關心自己,趙昺也不能讓她們熱臉貼了冷屁股,點點頭表明了自己重視。
“官家的看法倒是獨特,一幫士人發牢騷卻要借用一個武人,豈不惹人笑話!”陳淑撇撇嘴道。
“李廣是個武人不假,但其在歷代士人眼中卻是悲情英雄,其中自然有文章可做!”趙昺將茶杯頓在其面前言道。
“李廣是真英雄,何來悲情之說!”陳淑爲皇帝斟上茶,又雙手捧還,卻嘟着嘴道。
“英雄也算的上,但是真英雄卻要斟酌了。”趙昺又喝口茶言道。
“官家此言臣妾不敢苟同,李廣從軍戍邊幾十年,經歷的戰鬥以百計數,嚇得匈奴望風遠走,怎生不是真英雄。只是漢武帝刻薄寡恩,不肯封侯,才導致其憤而自殺。”李三娘這時也不同意皇帝的說法,插言反駁道。
“既然如此,那麼你們說說,漢代封侯的條件是什麼?再言李廣何故不能封侯。”趙昺看幾位老婆都對自己‘怒目而視’,顯然是自己‘褻瀆’她們心目中的英雄,但自己也不能隨便就認輸,於是看向衆女問道。
“漢之封侯,一者爲皇室宗親、二者以錢買爵、三者軍功、四者皇帝開恩。”宸妃王妤言道,“只可惜李廣即非皇親;立功所賞皆分與部屬,以致無錢換爵;又因其參與的皆是惡仗,損失巨大,功過相抵,難以封爵;再有便漢武帝對其頗有成見,自不會破例封賞。可憐其終身未能受封。”
“宸妃說得不錯,但事情卻非全對。”趙昺是真渴了,又喝口茶才道,“以親封爵此乃歷代歷朝的慣例,而李廣卻也與皇家有親,其三子李敢之女被武帝太子劉據寵幸,若其得以即位,李廣自然會封爵。只可惜劉據當了一輩子太子也沒能即位,後來甚至還因爲巫蠱之案被滿門抄斬,其也就失去這個封侯的機會了……”
趙昺又接着逐條分析,公開明文規定下的賣官鬻爵,追溯起來,首開先河的乃秦始皇嬴政.漢代買官賣官市場更爲成熟。到劉徹(漢武帝)當皇帝時,貨幣政策走強,買官已不再收糧食,直接收錢。朝廷開賣武功爵。時武功爵分爲十七級,但從下往上只賣到第八級的“樂卿”。
但這爵位畢竟是虛的,買主不太積極,爲刺激消費,朝廷便給買武功爵的人試着授以“實”官,武功爵中的“千夫”與文職中“五大夫”相同。李廣曾任衛尉和郎中令,光祿勳位列九卿,是中央政府九個高級官職之一。儘管李廣也想花錢買個爵位,但一來,他想要的“列侯”並不在售貨單上,二來,李廣每次得到的賞賜,基本都分與部下的將領士兵,他本人並無餘財,這個確實是實情。
漢承秦律,按照當初秦朝的軍功制度,砍幾個人頭,獲爵多少級,依次累加,似乎很容易計算,但還有一個問題是:諸如謀士那類人所立的功勞,就很難算清楚了。在高祖劉邦時代,這個問題就曾引發過爭議,像張良、蕭何等人,他們雖然沒有親自上陣殺敵,但是功勞卻不是單純幾個首級可以評定的。
劉邦與羣臣商定的最後結果是:蕭何功勞第一,曹參第二,而被劉邦稱讚爲可以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張良,最後的排名竟排到了第六十位。但是,功勞第一的蕭何,封侯的戶數卻只有八千,排到第六十位的張良卻是一萬,而且事實上若非張良謙讓,劉邦還打算封給他三萬戶。
因此,在有仗可打的年代,想要封侯有兩個途徑:要麼擁有上陣殺敵的本領,用首級換爵位;要麼身懷絕世奇才,能夠坐鎮中樞幫最高統治者提供決策參謀。很明顯,李廣並不具備後一種才能。要計算他的軍功,很容易:數數他砍下多少首級就可以了!
再看李廣在沙場上的表現。還必須注意一個問題:立功,必須要功大於過,方有封侯的可能,假若你殺敵八百,自損一千,那非但不能封侯,反倒要被追究軍法責任的。這一點,在分析李廣不能封侯的原因上,尤其重要。
而三者皆無,剩下的就只有皇帝的特旨恩賞了。就此開國皇帝劉邦留下遺訓:若無功(或)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之。意思是說,要想封侯,要麼立有軍功,要麼符合皇帝另外設置的條件纔可以。很大一部分比例的人雖然是軍人,也上場打仗,但並沒有爲大漢朝立下任何軍功,卻也被封侯了。這部分人比較特殊,原因是這些人原本都是匈奴、朝鮮、南越等國的大小王侯,因爲率部來降,因此被封侯。
此外,在漢武帝時代,還多了一種數量很稀少的封侯慣例,就是擔任了丞相職位的官員,就算沒有立下任何軍功也可以獲得封侯,是爲“恩澤侯”。這是從公孫弘開始的,接替公孫弘擔任丞相的李廣堂弟李蔡也從中受惠,他雖然是因爲打匈奴立下軍功而被封侯,但他那兩千戶的食邑中因爲軍功所得其實只有六百多戶,其餘的是在當了丞相之後加封的。
可李廣一生,除了曾有一段時間被調入京城擔任禁軍頭領之外,其餘大部分時間都在邊境跟匈奴人打打殺殺,所任官職最高不過九卿,且多爲武職,自然也沒有機會因爲“恩澤”而被封侯。因此,除了在沙場上血戰,斬敵首級以獻君王,李廣將軍想要獲得封侯,別無他法——功名只應馬上取。
“那官家所言之意,李廣不能封侯皆是其個人之故,而其名也不符實了?”聽皇帝如此‘貶低’自己心目中的英雄,陳淑不滿地道。
“非也,李廣難以封侯,即使命數,也與其性格有關,次之是其實在不討皇帝歡喜。而李廣之名,更多的是獲譽於士大夫之口,感動於流俗之心罷了!”趙昺嘆口氣道,這個事實是讓人難以接受,但是事實就是事實,他自己可能正應了吳曦所言被指桑罵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