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嬰洛煮茶焚香,請了太子與風玟宣到廊下小坐。
當日在聽雪崖上,太子初見她時卻是舊衣憔悴,望她模樣也算不得上美人,可今日相見卻讓他大爲吃驚。
如不是她臉上的鳳痕,他簡直認不出此女便是之前在聽雪崖上遇見之人。
見她神情淡雅,態度不卑不亢,如不知道她身份的,也會被認做是朝中哪位官員府上的千金。
“太子請用茶。”夏嬰洛緩緩將茶碗遞過去。
太子愣愣的盯着她的臉,接過茶碗時卻不小心險些將茶水濺出。
“小心!”
夏嬰洛與風玟宣同時伸手去接,卻沒想兩人的手觸到了一起。
夏嬰洛瞬間便抽回了手,心底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她記得他的一切,他身上的氣味,他觸碰她時的感覺,還有那曾經相愛的謊言。
風玟宣見夏嬰洛避開他的目光,不禁皺起眉頭。
無論是長相還是學識,他在衆皇子中都不輸於任何人,哪個府上的千金見了他不是臉上抱羞緋紅,眉目含情?
爲何這夏府的長女卻是對自己如此反應?
太子見夏嬰洛抽回手卻是輕笑一聲,他自是認爲聽雪崖一別後,此女的心早已非他莫屬。
而且帶有鳳痕的女子豈能落入旁人之手?鳳意歸天的傳說無論是真還是假,只要他娶回此女,太子之位只會更加穩妥。
可此女身份低微,要想入宮闈必要經過一番計劃纔好。
他心裡琢磨着目光卻落在了一旁的一隻舊棋盤之上。
“咦?”這一看之下,他的眼光便再也無法移開。
那只是一隻木質舊棋盤,上面四角已經開裂,上面擺着一副殘局。
夏嬰洛深知太子最愛琴棋書畫。
當年她在風玟宣身邊,爲幫心愛之人掙得太子信任,潛心專研。
再加之鳳痕帶給她的驚人記憶力,過目不忘,一目十行,她的棋力絕非常人可比。
這是她有意設下的一局殘局,太子的目光落在棋盤之上後便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此局……甚妙啊!”當下太子盤膝而坐,端詳着殘局,“不知此局是何人所下?”
夏嬰洛微微一笑,“啓稟太子,這實乃嬰洛閒來無事,自己與自己下着玩的。”
此話一出,太子眼中不禁閃過驚喜之色。
“你會下棋?”
“略懂一二。”
“好,好!”太子連說幾聲好後便低頭看那殘局,可解了半天居然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解開這殘局。
於是更加投入,結果把風玟宣和夏嬰洛都晾在了一邊。
風玟宣默默吃着茶,目光時不時掃到夏嬰洛身上。
他也懂棋,甚至比太子棋力還要高出些許,但他從不暴露這一點。
可眼看着這局殘棋就連他也一時無法解開,心中更是對夏嬰洛大爲驚訝。
夏嬰洛卻悠閒的從架上抽出一卷書,斜靠在一邊慢慢的翻動,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施捨給風玟宣。
對她來說,每多看這個人一眼,心裡便要多厭惡上幾份。
這麼明顯的疏離感,讓一向對自己極有信心的風玟宣更加的疑惑不解。
夏嬰洛知太子雖然聰明,但卻過於追求風雅之類的東西,並且對身邊的兄弟極其多疑。
不除掉就心中難安,所以纔會有了後來與風玟宣聯手,合力除掉其餘的皇子之謀。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最後他的下場也與其他皇子一樣,變成了風玟宣的踏腳石。
雖然不想承認,但夏嬰洛知道做爲帝王的繼承人,還是風玟宣更加適合。
無論是誅殺兄弟還是大臣,只要能達到他的目地,哪怕雙手沾滿鮮血,他也毫不在意。
當初自己卻把他的殘忍當成了被迫,把他的自私當成了溫柔。
她這邊想着心事,風玟宣卻看到從她眼底流露出來的奇異光華,那光芒是如此的清冽。
以前他從未在其他女子的眼中看到過。
那光究竟代表着什麼?
他不知道。
但他明顯感到了自己的不快,這個女子雖從未正眼看他,卻已好似將他看透,而自己卻對她一無所知。
風玟宣有一瞬間的呼吸停滯,他只覺得這個女子的心中彷彿隱藏着數不清的秘密。
如果自己能得到她的相助……
鳳痕,鳳意歸天,得此女者既爲帝。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眉骨上方紅色剔透的鳳痕上面。
不禁讓他產生了一個念頭,他覺得,自己一定要得到她,不惜一切代價。
想到這裡,他心裡彷彿被什麼東西輕輕一觸,見她伸手倒茶,便下意識地同時伸出手去故意碰觸她的手。
夏嬰洛卻突然像迴避毒蛇般的縮回了手。
風玟宣一愣,隨即心中泛起一陣惱怒。
太子這時終於解開殘棋,臉上洋洋自得:“嬰洛小姐可與我下一盤?”
“遵命。”夏嬰洛放下書卷移至棋盤前。
“如此下棋有些枯燥,不如太子殿下與嬰洛小姐賭點什麼?”風玟宣提議。
“甚好!”太子滿意的一笑,“如果嬰洛小姐得勝可求我達成一個願望。”
“如果太子殿下得勝?”夏嬰洛問。
“那你便要達成我的一個願望。”
“太子殿下說笑了,嬰洛只是一介民女,怎麼可能達成殿下的願望。”
太子會心一笑,“如果我贏了,希望你能隨我去今年的賞燈會一觀。”
果然……還是來了。
夏嬰洛心中一動。
當年,她便是在賞燈會上初次遇見了左丞相之女,莫香凝。
又得風玟宣引見兩人結爲金蘭,她搖身一變成了左丞相府的義女,這纔有了後來足以與衆皇子相配的身份。
莫香凝?
夏嬰洛藏在袖中的雙手不禁握緊,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但卻不覺絲毫疼痛。
那個看似溫柔嫺淑,天天叫着自己妹妹的莫香凝,這一次,我會將所有的一切全都還給你!
夏嬰洛起手落下白子,與太子的黑子交替落在棋盤之上。
窗外風雪交加,屋內棋盤上卻是戰的正酣。
夏嬰洛每落一子太子臉上驚訝的神色便會增加一分。
素手纖指間,那白子就彷彿蘊含着千軍萬馬,處處鋒芒畢現,轉眼間就將太子的黑子逼入絕境。
就連風玟宣都驚的目瞪口呆,一時回不過神來。
只要夏嬰洛再落一子,太子的黑子便再無力迴天。
但就在這時,她突然身子向前一傾,手中白子落入棋盤之上,將周圍的棋子也打亂了。
“哎呀,太子贖罪。”夏嬰洛誠惶誠恐似的低下頭,“坐的太久,腿麻了……”
太子盯着棋盤,臉上漸漸恢復了笑意。
“無妨,嬰洛小姐棋藝精湛,就連我也是前所未見,只怕是宮中的棋師也不及你吧。”
夏嬰洛卻仍垂着頭,並不接話。
“這盤就算是合了吧?”風玟宣早就看出夏嬰洛是故意打亂棋盤,爲的是給太子留一個面子。
“不如太子就賞她一個願望如何?”
太子當然願意做順水人情,“嬰洛有何要求,請講當面。”
夏嬰洛這才擡起頭來,秋眸含煙,閃動着奇異的光華。
“那嬰洛卻之不恭,就請太子賞了夏府賞燈會的籌辦權,到時嬰洛也好偷扮做侍女得以一飽眼福。”
太子一愣,這個要求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
但轉而一想,如此一來不但給了她的人情,而且也實現了自己請她參加賞燈會的初衷。
當下便立即應下。
夏府正堂。
夏幕天與老太太望着門外紛亂的飛雪,心早就飛到梅園去了。
夏幕天一次次的派出小廝打聽梅園那邊的情況,當聽到院裡通傳:“大小姐到了。”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夏嬰洛在香如的攙扶下款款步入正堂。
“給父親、祖母請安……”
夏幕天這時顧不了其他,一個箭步衝到她面前,“太子殿下如何說?”
此話一出他又頓感太過唐突,於是訕訕縮回了原本打算拉住對方的手。
“父親安心,嬰洛自是不辱使命。”夏嬰洛柔柔一笑,臉上卻帶着些憔悴的神色,
“想必明天府上便會接到宮裡下來的諭旨。”
“唉,難爲這孩子了!”老太太長嘆一聲。
她焉能不知伴君如伴虎,這太子也不是好相與的,要是惹惱了這些宮裡的貴人,只怕是轉眼間就會被拖出去斬殺。
“太子殿下……他……真的答應了?”夏幕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夏嬰洛重重的點了點頭。
夏幕天突然仰天大笑。
夏嬰洛平靜的望着她的父親。
前世,他從未主動對自己笑過。
那笑容,從來就不屬於她,而現在,她看着父親的笑,心底卻沒有絲毫的溫度。
他只是在爲夏府而喜,與自己無干。
但她知道從今日起,她在這夏府中,便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不受寵的主。
夏府的長女,夏嬰洛,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欺!
那些曾將她踩在腳下視如泥土的人,她會一一回報。
太子府門口。
風玟宣將太子送至府門口,勒住坐騎。
“三弟。”太子突然轉頭望着他,語氣分外親切。
“太子殿下。”
“都說過了,無人時你可叫我大哥。”太子責怪道。
風玟宣微微一笑,“大哥。”
“你府上後宅之中還少個正妃吧?”
風玟宣一愣,“大哥,我現在每天都忙於正事,哪有時間想這些呢。”
“正事歸正事,做爲大哥,這些事情我卻不能不替你着想。”
太子風蕭然收攏手中繮繩,“我聽母后說,左丞相之女莫香凝對你有意,這幾日更是時時提起,看來有意將她許配於你,
那莫香凝自小便與我們相熟,而且聰明貌美,溫柔賢淑,又是左丞相之女,正好與你般配。”
風玟宣當然知道莫香凝對自己有意。
因她又是皇后娘娘的侄女,所以自小便經常出入宮中,與這些皇子更是熟識。
而且自己正有意將左丞相拉攏過來,要是娶了莫香凝更是相當於得到一個助力。
可就在這時,自他的腦海中卻突然劃過一個淡雅寧靜的面孔。
夏嬰洛。
他的心不由得忽地沉了下去,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爲何會在這個時候產生了猶豫。
莫香凝纔是他一直想要得到的人啊?爲何會突然想到那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