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又接連下了半個月,城中早已出現了成羣的災民,很多人都是從外城逃來的。
一時間都城內治安大亂,發生了很多起災民強搶米糧的案子。
儘管臺尹大人抽調出他所有的部下,可依舊不見成效。
又過了幾日,暴雨沖毀了官道,很多物資無法運進城來,不只是米糧,很快,就連蔬菜也成了稀罕之物。
三皇子風玟宣更是遞了摺子,懇請皇帝將他與莫香凝的婚事延後,以免在此時大操大辦引發災民暴亂。
皇帝欣然應允。
莫府知道此事後倒是慌亂了好一陣,莫香凝更是情緒紊亂,動不動就發脾氣,一連將身邊的丫鬟處罰了好幾個。
府上只得再爲她身邊添人,莫錦也日日過來勸慰,這一日居然給她帶來一個新入府的丫鬟,長相頗似那夏嬰洛。
“妹妹要是生氣的緊不如就拿她出氣好了。”莫錦這本是無奈之舉,他也是無意中發現了這個新入府的小丫鬟。
卻沒想到莫香凝真的將她收了,而且情緒也漸漸平復,倒讓莫錦鬆了口氣。
莫香凝便讓這個長相與夏嬰洛相近的丫鬟日日在她身邊服侍,動輒打罵,倒也覺得解氣。
這幾日夏嬰洛卻是一直在等風若狐的消息。
自他接了治水官之職,不分晝夜都奔波在外。
而且日日都泡在水裡,偶爾從飛鷹那裡得到的消息也是他抽空傳出來的。
夏嬰洛一直在等待時機。
只要上流河堤水壩坍塌,下流便會遭災,皇帝便會對當年工程之事徹查。
而那件事的原委她再清楚不過了,當年風玟宣便是利用這件事讓太子徹底失去了父皇的恩寵。
這一次,她卻是要先下手爲強,以防止風玟宣佔了這個便宜。
只是這一切都要辛苦小公爺了。
夏嬰洛坐在窗前,聽着外面的雨聲漸漸大了。
那日在聚仙樓,她雖然已然答應了風若狐的‘合作’,其實她的心裡還是非常的不安。
前世的種種,讓她那顆早已破碎的已再次揪心忐忑起來。
紅棗和綠竹都早已從飛鷹那裡聽說了錦郡主與小公爺的‘約定’,都不禁暗暗歡喜。
雖都覺得這兩人有些胡鬧,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幾日夏嬰洛還是擔憂着小公爺那邊的形勢。
表面上她從不主動提些什麼,可是那一次次問詢雨勢,一次次向窗外探尋的目光卻隱藏不了她的一絲動搖之情。
入夜後,紅棗見她仍沒睡便上來勸慰。
可夏嬰洛卻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她一直在等待着小公爺最後的消息。
因爲接下來,她也有自己要做的事。
那便是——施粥。
小公爺主外,她主內,兩人齊心,將整個都城的局勢都覆於掌心。
屋內滴漏之音已被窗外雨聲所代替。
紅棗已經第四次進來勸她上牀休息了。
但夏嬰洛知道,今日必是個關鍵,上流的河堤用不了五日便會被暴雨沖垮,這幾日如果再沒有小公爺的消息,她便要派人去尋他了。
就在這時,屋外忽地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在雨夜中顯得格外清晰。
“錦郡主!”綠竹挑簾進來,稟道:“小公爺來了……”
夏嬰洛一愣。
原本她以爲來的最多是風若狐派來傳遞消息的親信,沒想到這麼晚了他居然會親自上門。
“快請進來。”夏嬰洛忙起身整理衣裳,紅棗本想幫她更衣,卻讓她婉拒了。
綠竹剛剛退出去,外間屋內便響起沉重的腳步聲。
“快去備些熱茶……”夏嬰洛吩咐紅棗道。
紅棗答應着退了出去。
門簾挑起,一陣挾帶着雨水之氣的涼意撲面而來。
夏嬰洛不禁打了個冷戰。
但見風若狐穿着黑色暗紋錦袍,外面搭着披風,全身連同頭髮俱都被雨水淋溼。
他站在門口半晌卻沒進來。
夏嬰洛詫異地起身相迎,但卻被對方制止了。
“別過來……爺身上寒氣重,待散一散。”
紅棗剛端了熱茶進來,聽見這話不禁暗暗驚訝,偷眼瞥向夏嬰洛,又不禁莞爾一笑。
外人都道這小公爺無情,嗜殺,可是現在他此舉分明帶着寵溺。
夏嬰洛也知紅棗這丫頭在笑她,狠狠瞪了她一眼。
風若狐卻直接站在門口接了紅棗的茶,一飲而盡。
紅棗知趣的退了出去,並反手將門合上。
風若狐稍等了會將外面的披風除了去,扔在一旁的椅子上。
“一切可還順利?”夏嬰洛問,語氣較平日多了份擔憂。
“上流河堤估計最多隻能再支撐個三到四天……”
夏嬰洛聞聽此言,心中稍稍安下心來,如此一來,他們的計劃便可以繼續進行。
“上官燕今夜便要離開都城。”風若狐突然道。
夏嬰洛一愣,“他要北上?”
風若狐點了點頭,“官道幾乎全被雨水沖毀,如果今夜不走,只怕上流河堤決口後他便只能等到一個月之後了……”
夏嬰洛轉頭望向窗外淅淅瀝瀝時急時緩的雨幕,擔憂道:“不想他走的這樣急,原本還想去爲他送行,不知現在能否來得及。”
風若狐向椅背上一靠,道,“就知道你不會安分,待爺先眯一會,過會陪你去送他。”
夏嬰洛沒想到他竟然會主動答應自己去送上官燕,本想再說些什麼,但見他兩眼深處泛起濃濃的血絲,禁不住將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
風若狐扶着桌子垂首微合雙目,還沒用上片刻功夫便睡了過去。
夏嬰洛坐在炕上,愣愣的瞅着他,但見他的頭髮衣裳都微微泛着溼氣,官靴還在不斷的向下滴水。
她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
她知這治水官之職的辛苦,天天都泡在水裡,如果真換了旁人,只怕很難消受得起。
她悄悄起身,想吩咐外屋的紅棗去準備薄被,但她剛下了炕便正對上風若狐那雙犀利的眼睛。
嚇的她差點犯了心悸。
“你想去哪?”風若狐冷冷問道。
夏嬰洛心中苦笑,都說這位爺最是多疑,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難不成您以爲我會偷偷跑掉不成?”她只得拿過剛纔蓋在她自己腿上的薄錦被道,“您到炕上歇着吧。”
風若狐目光閃爍,浮現出淡淡的光亮,“你不怕壞了規矩?”
夏嬰洛苦笑出聲,心道在這位爺面前,哪有什麼規矩可言。
自她搬來夏荷園的那一天,這裡便更像是成了小公爺的府邸,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不過這些話她覺得還是不說爲妙。
風若狐還真去了東邊的炕上,夏嬰洛見他走過之處留下一串溼鞋印,於是道:“若了官靴溼了不防脫了吧……”
風若狐也不推辭,直接脫了靴子扔在地上。
但見那每隻靴子裡都幾乎蓄了半碗雨水,就連他的褲腿,白襪也都溼淋淋的,就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夏嬰洛將手邊的薄被給他搭在身上,燭火中隱約映照出他蹙眉的模樣,竟顯得他的臉上帶着幾分蕭瑟。
她站在一旁待了一會,見風若狐呼吸漸沉便小心翼翼來到門外。
紅棗與綠竹都等在門外,見她突然出來都齊齊上前。
“郡主有何吩咐?”她們低聲道。
“剛纔誰跟着小公爺過來的?”夏嬰洛問。
“是風憶安,風將軍……”
“現在風將軍何處?”
“奴婢已經安排他在小屋歇息。”
“叫他過來,我有話問他。”夏嬰洛低聲道。
紅棗會意,不一會便風憶安帶到。
風憶安抱拳給夏嬰洛行禮:“見過錦郡主!”
“我且問你,小公爺可有隨身帶着換洗的衣物?”夏嬰洛道。
風憶安沒想到對方居然會問這種問題,當時也是一愣,但很快便回道:“原本是有的……
只是爺已經三、四日沒回府去了……”
言外之意,難道他已經有幾日未曾閤眼了?
夏嬰洛不禁想起剛纔見到風若狐眼底深深映着的疲憊與那些充斥着的血絲。
“讓飛鷹快些派人去小公爺府一趟,務必儘快拿來些乾淨的衣裳。”夏嬰洛吩咐道。
紅棗立即應聲退了下去。
風憶安拱手:“多謝郡主!”
夏嬰洛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向自己道謝,微微愣了愣。
見她詫異,風憶安道:“除了錦郡主,只怕我們爺誰的話都聽不進去,求您勸着些,讓他多休息會……”
夏嬰洛知風憶安自幼便跟在風若狐身邊,是個忠心的,便安慰道:“我知道了,這幾日你也辛苦,先去休息吧。”
遣退了衆人,夏嬰洛返身回屋。
卻見風若狐瞬間擡眼向門口這邊望過來,眼中滿是警惕之意。
夏嬰洛覺得自己走來走去打擾了他休息有些過意不去,便坐在炕沿上不再言語。
“……剛纔出去做甚?”風若狐聲音有些含糊,但語氣卻依舊不減霸道本色。
夏嬰洛不由得橫他了一眼:“快歇你的……”言外之意,嫌他問的太多。
不過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風若狐並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轉了個身,繼續睡了過去。
她怕再吵醒他,於是一動不動的坐着。
窗外的雨打園子裡樹木的葉子上,沙沙做響。
她靜靜的坐在一旁,望着熟睡那人深蹙的眉宇舒展開,恍惚中彷彿已經之與相伴了數十載。
彼此間竟然那樣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