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了

情定陳家村 不見了

新的希望給了薛家四口巨大的精神支持,兩個小子讀書更加專心,小秀才的脾氣也順毛了很多,薛寅鬆更是突發靈感,用一張舊牀單縫了個布袋,然後耐着性子在上面剪出無數個小孔做了個布袋式漁網。

陽江橫穿富春縣而過,離店鋪只有十幾米遠,閉着眼睛就能摸過去,因爲宵禁薛寅鬆一直等到半夜纔出動

他一路靈敏得像只猴子,不費絲毫力氣便竄到了河邊,陽江的水依舊不緊不慢的流,因爲還不到漲水的季節,水位並不高。

薛寅鬆溜到長橋下,先摸了塊磨盤大的石頭,拼了老命滾到橋下,再從懷裡取出早準備好的布袋和繩子固定在石頭下。

爲了掩飾痕跡,他還把石頭半浸在水裡,這樣便看不到留在岸上的繩尾。

因爲缺少材料,網子沒有封口,魚可以進來也可以自由的游出去,他便靜靜候在河邊,每過一會便把網子撈起來看看。橋下正是蚊蟲叢生的地方,不過片刻臉上手上等□部位便咬了十幾個包,薛寅鬆忍着癢,還要不時注意橋上的巡邏士兵。

陽江的魚並不多,網子每次最多能兜一兩條,最大的也不過才巴掌長,饒是如此他已經感激涕零,甚至埋怨自己怎麼沒早想起來這個方法。

在撈了7、8尾後,天邊的啓明星亮了,他還恨不夠多,但也只能收網回家。

趁着人都沒起牀,薛寅鬆把幾條魚剖好熬了鍋魚湯,引得家裡兩隻貓圍着他一個勁的打轉,使勁的蹭腿要吃。

薛寅鬆麻利的把魚頭魚肚腸用小鍋煮了拌上點飯倒在貓碗裡,正巧其餘幾個人聞着香味都餓醒過來。

魚味太濃了,又香又鮮的魚腥味刺激着每個人的鼻子和胃,連漱口洗臉都顧不上圍着桌子就開始吃。

此時天剛亮,清晨的微風裡還帶着幾分炎熱的氣息,薛寅鬆站在一旁看幾個人吃得歡快,心裡涌起幾分欣喜和傷感,尤其是秀才,最是注意斯文和禮節他,竟然也端起碗喝粥,讓他有些自責和內疚。

小奇喝完還把碗舔了,長輝見狀也學,小秀才皺眉剛想制止,想想最近一個多月也苦了兩個孩子,便嘆了口氣沒說話。

薛寅鬆走過去,兩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輕輕說道:“就快結束了,一切都快結束了。”小秀才回過頭,見他臉上脖子手上到處都是紅疙瘩,這才唬了一跳:“是蚊子咬的?你這幾條魚都是拿血喂出來的吧?老人常說一滴血十個雞蛋都補不回來,這可是多少滴血啊。”

薛寅鬆笑道:“不妨事,我回來已經用鹽抹過了。”秀才還是心疼至極,站起來道:“去年來時你爹給晾了些艾葉,去熬點水洗洗。”

“艾葉只能驅蚊,不能治療蚊蟲叮咬的包,”薛寅鬆笑笑道:“沒事,過一兩天就消了。”

小夥計忙在一旁道:“今晚我去撈魚!”

薛寅鬆點頭:“好,那你晚上用艾葉洗澡,我得去睡會,有些困了。”

如此撈得兩三日,魚兒們再不肯上當了,有時守一晚上也未必能有一條魚,儘管如此他也不願意放棄希望,仍然天天去守網。

大約是咬的多了蚊子也成了熟人,又或者包上疊包無處下口,漸漸的蚊蟲侵害少了,自然撈魚更順心,於是更是風雨無阻。

大約是魚香味刺激了鄰居的味覺,半夜來摸魚的人也多了起來,開始一兩個,後來互相傳着漸漸發展到了十幾個人。

薛寅鬆毫無保留的傳授了自己牀單網魚的技巧,作爲饋贈還收穫了一杆閒置魚竿。

撈魚間歇大家也會閒聊,多半都是抱怨,也有互相鼓勵,更多的是詢問——大家都知道薛家開的米鋪,想着總能有些多餘的糧食。

薛寅鬆當然不敢賣,只得打着哈哈說自己家早在封城前十天就關了店鋪,因爲米全部賣完了。

這是實情,因爲他當時帶着秀才回鄉下去了,有人證實他家的確是關過門,於是也都相信這個說法,旁人便議論着上別的米鋪弄點米。

嘴裡說弄,說白了就是準備搶,對薛寅鬆那麼客氣是因爲他以前低價賣過米算做了善事,大家對他還有點好感,而其他的米鋪包括米糧公會,則都是人們的眼中釘。

以何家爲代表的米糧公會長期以來欺霸着富春縣的老老少少,少秤、摻石子的事他們可沒少做,而且米價只漲不跌,哪有薛寅鬆的米那麼便宜,這麼一比大家自然認爲米鋪賺錢賺翻了。

旁邊幾個人討論了一陣,決定多聯合些人一起行動,自然也拉薛寅鬆入夥。這是一個很微妙的舉動——你要不參加就代表你有米,薛寅鬆立刻領會到這層含義,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大夥商量了一會,決定對李家下手,一是李家的米鋪位置稍微偏一點靠近路口,等搶完可以一鬨而散各自跑路;二嘛也是因爲他家以往得罪的人太多,大家不約而同想到他家。

時間定在後天的晚上二更,晚上有夜色作爲掩護有利於逃跑,而且晚上的巡邏相對也要鬆懈一些。

薛寅鬆很想不去,他家還有十幾麻袋米,實在犯不着爲了米而去亡命,但是不去肯定不行,在糾結了兩天之後,他還是換了身黑衣裳到了約定的集合地點。爲了證明自己到場,他還特地和兩個熟識的人一同前往。

長橋巷的中段有一個天然的平壩,以前是位老中醫的住處,老中醫死後房子老是鬧鬼,便被縣衙下令拆除。

薛寅鬆晚到了一會,一塊小小的地方至少擠了上百人,大家都穿着深色的衣裳,斂氣屏聲等着領頭人發話,他們手裡拿着各式的武器,有鋤頭、鐵鏟、柴刀、棍棒……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手裡甚至拽了柄菜刀。

黑暗中只聽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大聲道:“封城封了一個半月,官兵不發糧,米鋪不賣米,這有沒有道理!”

“沒有!”衆人齊聲喊着。

“你們家裡都沒糧了吧?肚子餓不餓?老天爺讓咱們來這世上走一遭,做牛做馬都認了,但是不給飯吃不行,如今米鋪都不賣米,咱們該不該搶?”

男人們厚實有力的聲音答道:“該!”

“反正早晚都逃不過一死,今天大不了就交代在這裡!不給米,就是要咱們的命!要你們的命吶,你們拼不拼命?”

“拼!”

“拼了!砸死這幫狗日的!”

“拼!要他們的命!”

……

人羣自發的轉向後面,像洪水猛獸般撲向李家,夏夜裡兩盞高高懸掛的米鋪燈籠被砸門聲震得搖搖欲墜,而門終於也破了。

人羣涌進去如無頭的蒼蠅般到處遊走,李家統共也就三進院子,很快便充滿了憤怒的人羣,他們開始還尋找着米,到後來變成見人就打見東西就拿。

米倉的鎖被砸開,人羣開始往外面抗米,每個人都爭先恐後的往裡面擠,有兩人搶到同一袋米甚至打起來。

很快騷動就引來了巡邏的守軍,薛寅鬆自忖已經露過臉,立刻轉身往巷子裡跑,不料迎面也來了一隊巡邏兵,忙閃身進了一條夾道。

巡邏兵往前面跑去,薛寅鬆忙出來轉身往自己家裡跑,幸而都在一條街上,不算十分的遠。

秀才和小夥計正在家裡着急,見他回來都徒然鬆了口氣:“沒受傷吧?”

薛寅鬆搖頭,但心情不舒服:“其實暴民和土匪沒什麼兩樣,說是爲了糧食,結果什麼都搶,幸好我以前賣過些低價米,否則說不定難逃一劫。”

小秀才沉默了一會道:“可憐亦可恨,你別想了,趕緊洗洗睡覺吧,時間不早了。”

薛寅鬆站起來去井邊打水,只聽更夫敲鑼經過:“宵禁了!宵禁了!各家關門閉戶,關窗落鎖!再有遊蕩者格殺勿論!”

小秀才吐了口氣:“幸好你回來,否則我得擔心死。”

薛寅鬆擡頭看過去,只見遠遠的黑暗中一個人影矗立,隔着那麼遠似乎都能感受到濃濃的關心:“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小秀才也覺得這話過於曖昧,立刻換了副口氣:“洗好了就趕緊睡覺吧,一會萬一要查戶,又要多囉嗦!”

薛寅鬆立刻動手打水,剛一陣跑急了,冰涼的井水澆在身上還有些激人,他緩了緩卻只覺得心裡很是火熱。

一夜安靜的過去,第二日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白日宵禁突然取消,更夫和里正挨戶來敲門,讓每家去縣衙領十斤米。

這一次似乎是老百姓勝利了,可聽說官軍還是抓了幾個人,大約會關一段時間吧,薛寅鬆想着,不是快要開城了麼?應該很快就會放出來了。

果然又過了十餘日朝廷的軍隊果真打來,不過兩三天功夫,富春縣的東城牆就破了一大塊,全城守軍立時繳械投降。

官軍進城立刻恢復了貿易,但附近鄉下的人都跑了個精光,就算有人進城賣菜也跟搶似的。薛寅鬆沒有等,第二天便收拾了衣服帶着老婆兒子回鄉下去,如果老爹把牲口都藏得好,至少能殺兩隻雞鴨來補補。

這一路走得並不快,經過兩個月的足不出戶和營養不良,四個人都有些虛弱。

進了陳家村,只見家家殘牆斷瓦,有的人家還被砸塌了院牆,自己家門也是大大的敞開着,薛寅鬆試着喊了一聲,卻並沒有人應。後院一聲不聞,不要說牛,雞鴨鵝兔豬狗狐狸等等全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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