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寡婦
“大逆不道?”薛寅鬆嗤之以鼻,“冒充老天的兒子纔是大逆不道。”
“這……”
“所以不管怎麼樣,運氣好的強盜大頭領得了天下,於是他知道老百姓的力量,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在他得了天下後便修身養性裝起了好人,輕徭薄賦標榜自己是個堯舜禹湯式的聖人皇帝……政治其實就是那麼一回事。”
小秀才無意識的玩着手裡的白菜:“薛大哥,其實你……你怎麼從沒想過做別的事呢?我覺得你要是願意去參加科舉的話,以後一定會是個好官。”
薛寅鬆搖頭:“我雖然明白些事,但是並不喜歡,就好像一個人知道如何種田,但是他卻不喜歡種田一樣。科舉出來運氣好的留在皇帝身邊,看起來很榮耀其實不然。所謂伴君如伴虎,跟在皇帝身邊乃是天下第一危險的差事,做得好是皇帝的功勞,做不好就得挨板子殺頭,好不容易夾着尾巴爬上去了,哦哦,老皇帝兩腿一蹬嚥氣了,新皇帝上臺卻不喜歡你,讓你坐冷板凳還算是不錯啦,就怕尋個三長兩短的把你革了功名打發回家。”
頓了頓薛寅鬆詩興大發,順手剽竊篡改幾句吟誦:“十年一覺京城夢,贏得朝廷薄倖名,他日失寵君王前,且看新顏換舊顏,西風殘陽掃故道,徒留身影斜且長。恩,不錯不錯,至少意境有了。”
小秀才皺眉:“這對仗和音韻都不對……”
薛寅鬆聳肩道:“我又不是讀書人,管什麼對仗音韻?”小秀才又問:“那若是科舉出來運氣不好呢?又待如何?”
“運氣不好的就直接發配到偏遠的山區當縣令,這可是苦差事,首先每年要收稅,其次還要偵破各種案件,比如偷竊、搶劫、殺人、□、欺詐等等,還有就是天災,比如夏日容易着山火,秋日容易發大水。這別的不說,洪水可是沿江兩岸的縣令最爲頭痛的事。”
小秀才道:“願聞薛兄高見。”
薛寅鬆道:“洪水來了要救災,縣衙就那麼幾個人,如何組織救災搶險就考縣令的本事了,洪水一淹就是十幾日甚至幾十日、幾個月,災民吃什麼穿什麼住什麼?這可都是錢堆出來的。
幾十萬的災民每天要吃喝拉撒,錢從哪裡來?朝廷的賑災款就那麼幾個,差額誰來補?餓死了人怎麼辦?你要知道朝廷只要撥了點錢,他們就以爲萬事大吉了,一旦餓死了人都是說縣令督辦不力,然後秋後算賬砍腦袋。
最最麻煩的是一旦鬧了洪水,各種物價都會上漲,米價油價鹽價……老百姓就會抱怨,抱怨到一定程度就會聚衆鬧事,甚至搶大戶發生暴動,然後朝廷又不滿意了,唯一的法子還是秋後算賬砍縣令腦袋。所以你看當縣令多沒意思,做得累死累活,結果一點讓朝廷不滿意,他們就惦記着砍腦袋。
“洪水之後容易發瘟疫。”小秀才提醒道。
“是,瘟疫是個大麻煩,水淹過的村莊常常整個村的人都死掉,到時人煙全無土地荒蕪,可來年的稅銀朝廷還是照收不誤,交不齊就是縣令的責任,依舊得砍腦袋。”
薛寅鬆想了想又道:“預防和治療瘟疫得用藥,藥材商和醫館肯定會狠賺一把,老百姓窮的就會拿不出錢,結果最後的結果是朝廷也不滿意,老百姓也不滿意,所以縣令可真是耗子鑽風箱——兩頭受氣。”
小秀才忙道:“也有流芳百世的好官,到得離任的時候百姓扶街相送幾十裡,還送萬民傘。”
“切,”薛寅鬆譏笑道:“好官的結果通常都是朝廷某些人的眼中釘,最好的結果是他們一旦當官,終生都是縣令,一輩子也升不上去。只有拍馬屁阿諛奉承纔會爬得快,你別不信,這是自古如此。所以說還是種田好,我就願意種田,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向田中趣,種田乃是天下最安全的差事。”
小秀才一時也反駁不得,想了想道:“你上次說了想要經商的,不知有何打算了?”
薛寅鬆也挺興奮的說道:“我是這樣打算的,先在家搞搞副業,比如養殖什麼的,我爹養殖是把好手,這免費資源不能浪費了,等第一桶金賺夠了,咱們就開始經商。”
“經商要做什麼呢?”
“這話問得好!”薛寅鬆豪氣迸發,抱着最後一顆白菜道:“經天下之商,只要能賺錢就做,大貨小貨雜物貨,都是貨;大錢小錢分分錢,都是錢。明白?”
小秀才人要謹慎些,點點頭道:“如要幫忙的,我可以搭把手。”
薛寅鬆道:“以後你可是主力,別想偷懶,不過前期不需要你,你還是讀書吧,我現在也想通了,考個舉人咱家可以免很多稅銀,所以你目前的重要任務就是考舉人。”
“這……”小秀才覺得很不對,但一時之間又說不出哪裡不對,便答應道:“過完年就要好好的準備準備,府裡的考試若是能過,秋天便能參加京城的會試。”
薛寅鬆點頭:“那你便好好努力,爭取明年咱家不交稅,那可是一大筆銀錢。”
小秀才見他包好最後一顆白菜,便站起身道:“我也幫你理過菜了,你幫我打掃下堂屋如何?”
薛寅鬆皺眉控訴道:“你其實早打好主意了,是不?”小秀才嘿嘿的笑,拉着他的袖子就往堂屋走,不由分說塞了塊抹布在他手裡。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在堂屋裡打掃,只聽老爹在院子大聲叫道:“老虎,老虎,咱家來客人了。”
薛寅鬆有些奇怪,他家搬到此地一直和鄰居不冷不熱,這快過年的又會是誰來呢?只有小秀才一驚,拽住他的袖子道:“難道是何家來人了?”
兩人走出堂屋,只見一個穿着淡藍色衣裙的女人站在院子里正在跟薛老爹說話,那女人擡頭一看兩人,笑眯眯的說道:“這便是裴少爺和老虎了,奴家有禮了。”說着側身道了萬福。
小秀才還愣着沒明白,薛寅鬆倒回過了神,笑問道:“是環姨吧?快請進,我去倒茶。”
小寡婦,咳,就是環姨笑着往裡走,舉手投足落落大方,看來是個爽利人。小秀才早把抹布藏在了袖子裡,客氣兩句便往自己房裡去了,薛寅鬆則留下來陪客,自然少不得說笑幾句。
環姨手裡提了一個泥口封的瓷壇放在桌上道:“這酒是我自己釀的,入口還行,就是酒勁稍微差點,原想着秀才大人估摸會喜歡,所以特地送過來的。”
薛老爹沒料着人那麼早來,一時倒有些手腳不知往哪裡放,薛寅鬆見狀接過酒來:“環姨真是客氣了,不知我爹跟你說沒有,請你三十晚上和我們一起過年守夜。”
這其實原本就是商量好的,不過既然人都來了,把話說亮堂總是好的,環姨掃了眼薛老爹,笑眯眯的答應着:“好啊,反正從臘月二十八開始我就不做營生了,不如過來幫你們做些飯菜吧?你們做菜,總也需要人打打下手的。”
薛寅鬆笑道:“那當然好,如果環姨願意露兩手就更好了。”環姨笑道:“我做菜可真是不行,就不獻醜了。那就說定了,我二十八便過來幫忙,那你們先忙吧,我就走了。”
薛寅鬆忙挽留道:“既然來了就多坐一會,你和我爹說說話,我因爲打掃屋子來着,就先去忙。”環姨忙笑道:“那好,我便多坐一會,你自去忙,不用管我。”
薛寅鬆溜到秀才房裡道:“你見過小寡婦了沒?如何?”
小秀才點頭:“頗有些巾幗豪傑的爽氣,不錯。”薛寅鬆也笑道:“我曾和她見過兩面,有一次她站在路上罵一個賴酒錢的人,罵得那叫一個痛快,我當時就覺得這女人是塊好料,配我爹簡直是絕配。”
“此言何解?”
“我爹喜歡有人時刻提點着他。”薛寅鬆含蓄的暗示道:“我倆坐着說會話,等她走了再去打掃堂屋。”
“說什麼?”小秀才突然覺得有些氣悶,走到窗邊稍微推開些窗,讓冷空氣吹着有些發燙的臉。
“隨便說說,”薛寅鬆走過去,站在他身後三步的距離:“比如我們?”
小秀才抓住窗櫺的手指一緊:“你……想說什麼?”背後發涼,而遠處三步遠的位置又像燒着一團火,小秀才有些不好的感覺,但人家也沒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隨便說說唄,”薛寅鬆道,放低了聲音:“說什麼都可以,只要你說的,我都愛聽。”
小秀才不動聲色的往左跨出一隻腳,準備一踩實地就往門外走,這氣氛太奇怪了,任他再不明白也覺得很奇怪。
作者有話要說:半小時後有二更,補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