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壩村
富春縣一路向北都有官道,只因爲修在山間道路崎嶇難行。薛寅鬆三人僱的是驢車,走平路倒也沒問題,只是上小坡得下車步行。
薛老爹在第三次下車時終於忍不住發了牢騷:“你看富春縣也不算山地,德陽也不是,怎麼中間這一段路還盡是高低不平呢。”
薛寅鬆笑道:“這大約是秦嶺山脈的末支尾段,真要從陳家村後面的山進去,哪裡還有路呢。”
薛老爹罵罵咧咧,他付車錢可不是爲了來走路的,趕車的是個年輕小夥,生性靦腆並不愛說話,如今被逼得急了不得不爲自家的大毛驢分辯幾句:“我這毛驢算是能拉的,你們這是坐了三個人呢。”薛老爹沒吭聲,環姨見狀打岔笑道:“沒說你的驢,我們說的是山呢,我說小後生,今天到哪裡歇呢?”
小夥子答道:“你們不是催着趕路麼,今天只能湊合住一晚破廟,明天到秦家塘就能吃口熱飯了。”
薛寅鬆笑道:“趕路要緊,我們自己帶了乾糧和水,着實能對付兩晚。”
回鄉本也不用那麼急,只是薛寅鬆心裡掛記家裡,怕秀才擔不起重任,又怕扎斤不靠譜,薛老爹則惦記着地裡的水稻,於是兩人都存心趕路想要早去早回。
小夥得了許諾加錢,果然一路揮鞭打驢催着跑,這不過才五天已經進了德陽的地界。
“爹,到了縣城我們分頭行動,你回村找柴叔摸摸情況,我在縣城呆兩晚。”
薛老爹道:“好,只要把幾個老傢伙叫到一處喝酒,三杯黃湯一下肚保管就能把情況摸個一清二楚。”
環姨在一旁笑謔道:“只怕三杯一下肚,你自己也摸不清東南西北了吧?”
薛老爹一臉嚴肅:“這是去辦事,正事要緊。”說完咧嘴一笑:“辦完正事再和那幾個老傢伙喝酒,嘿!這麼久不見當然要喝個痛快,上次黃老三還得瑟,這次一定灌翻他!”
“環姨,你不知道我爹,他以前和柴叔他們可是臭味相投,我家多少錢財都是喝酒給喝沒的。”
薛老爹瞪了他一眼:“你個臭小子懂什麼,做農活的不喝酒活血,那一身都痠痛難忍。”
環姨笑道:“是是是,你就是個薛有禮!”
在薛老爹心中田壩村是世界上最好的好地方,背山面水不說,山裡水裡的出產都挺豐富。且不說山上的野味、蘑菇和藥材,光是河裡的青鱗想着就讓人流口水。可惜自從縣太爺來後一串串的變故叢生,否則誰願意賣地賣房遠走他鄉呢。
到德陽得要換車去田壩村,環姨見一路車費挺貴,勸阻道:“村子遠麼?不遠便走着去吧,這幾天老坐車也悶得很。”
薛老爹笑道:“平素走路也行,只是你是第一次去,怎麼都要僱傭輛車才體面。”
環姨淬他一口:“還講什麼體面,得啦,就走着去吧,我也沿路看看,這幾天悶在車裡老難受了。”
薛老爹想想也同意:“那我兩個走走,若是路上碰上順風車再搭一程。”
德陽的縣城比富春縣要大一些,薛寅鬆有心踩踩地盤,先花了半天時間把全城的米鋪都逛了,這才掩飾不住心下大喜。
附近四州因爲遭了水災,米價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浮,基本在25文附近波動,如果能把陳米運過來賣,至少能賣到22文。
如今陳米進價每升12文,運輸成本如果能控制在2-3文內,那麼一升米至少能賺10文。德陽縣是趙州四大重鎮之一,若是能從德陽撕開口子,那麼剩下的秦城、饒陽、南孟則完全沒有問題。如果能打通這一運輸線不但能解決當地米價過高,而且可以緩解富春縣大量的陳米輸出問題。
至少他不必真的把二十萬擔陳米全部在富春縣消化,一來富春縣確實消化不了那麼多,大量的陳米涌入只會將米價下壓,搞經濟並不是他的專業,萬一搞不好那可是適得其反。
二來麼,經商要的就是和氣生財,不要因爲一時賭氣而莫名的得罪人,至少現在他並不想正面和何家起任何生意上的衝突。
雖然他前面裝瘋賣傻鬧了酒席,但那都是可大可小的小事,如果他一旦源源不斷的提供足可以令全縣人都吃不完的低價米,那麼何家這個樑子肯定是接定了。
雖然他並不害怕何家,但是也不想給自己樹立一個強大的敵人,再說闕宏澤和賈承博雖然有小王爺的書信,但這並不是免死金牌。
至少小王爺沒有說請他一定要死幫忙之類的話,這從側面可以證明這兩人的忙屬於能幫則幫,重要的前提還是保全自己。
說得再難聽些,這些老官油子現在遇到問題一口一個薛老弟薛兄弟的叫的親熱,真要出了問題,薛寅鬆幾乎可以肯定他們只會把自己拋出來頂罪,現在何家出了個貴妃娘娘,肚子裡還帶了個龍種,萬一這懷的就是未來的太子,豈非不是自己找難受?
實在不能怪薛寅鬆私下打小九九,歷史證明搞政治的永遠都會被新勢力替代,而且就他這性格來說,實在不適合捲入任何政治鬥爭之中,小老百姓還是別瞎攙和些連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東西,免得白白當了犧牲品,目前嘛好好的賺錢就行。
薛寅鬆把問題一想明白,立刻僱車回田壩村,雖然這才離開一年,薛寅鬆到底感慨起來,頗有點急切的心情。
田壩村早年出過幾個烈女,村口立着四座貞潔牌坊,穿過牌坊右拐第三家就是他家,薛寅鬆下了驢車推開門,只見舅媽正坐在院子裡,一見他笑道:“老虎回來了!”
房裡立刻出來幾個人,薛寅鬆定睛一看,除了老爹和環姨,其餘俱是本家的親戚和好友。
柴叔看着他笑道:“這崽子長個頭了嘛,去年沒有那麼高吧。”
舅媽笑咪咪的打量他道:“累不累?要不要吃飯?”薛寅鬆這纔回過神來叫了聲舅媽:“我舅呢?”
“你舅聽你們回來可高興了,這不一早上山收套子說是晚上給你們加菜呢。”
薛寅鬆有些驚奇:“現在能上山了?”
舅媽搖頭:“明面還是不能,不過管得不如以前緊,偶爾要吃點野味也就偷偷上山去弄點,但那水裡的青鱗卻是萬萬不敢撈的。”
薛寅鬆笑道:“可算有肉吃了,我這一路過來風餐露宿的,好幾天沒吃過一頓飽飯。”
薛老爹罵道:“你個小兔崽子還真不客氣,你以爲在在自己家呢。”
薛寅鬆笑着挽了舅媽的胳膊:“人都說爹親孃親不如舅親,我這回到舅舅家,就等於回到自己家了。”
衆人立刻笑起來,舅媽聽了這話也笑道:“這話纔對,回到舅舅家裡還客氣什麼,你且等着舅媽給你弄點熱飯來吃。”
薛寅鬆見幾人散去,立刻把老爹拉到旁邊:“你這有些什麼消息。”薛老爹左右看看壓低聲音:“來屋裡說,還真有大事。”
兩人進屋落炕,薛老爹小聲道:“你知道麼,縣老爺上個月被人擄去深山好幾天,剛放回來。全城的衙役都亂竄着找兇手呢,這才睜眼閉眼的沒管私自上山的事。”
薛寅鬆不感興趣的問道:“還有別的麼?”
薛老爹又獻寶賣弄:“我還打聽到,本村的稻種乃是和東北的長原稻雜交的,若是想要好稻種,不如直接上定州以北去買。”
薛寅鬆皺眉:“定州離此地有近千里路……實在太遠,反正今年不缺稻種,以後再想辦法。”
薛老爹又神秘笑道:“還有一件事,今年糧價雖高,但是收購價並不高,縣老爺藉口水災損失提高賦稅多要了二成的秋收,縣裡的糧商又拼命壓價收購,如今他們都有意上別處賣糧呢,只是因爲一來路遠,二來不熟悉遠處這纔沒成行,我看是個好機會。”
薛寅鬆有些驚訝:“這米還沒長出來呢,收購價都出來了?多少錢?”
“才十文,你說這價夠便宜不?”
薛寅鬆着實沒想通,好一會才道:“米價那麼高,收購價又那麼低,這縣老爺想要做什麼?”
“從中獲取好處罷,”薛老爹不甚在意的答道,“不然能幹嘛?”
薛寅鬆也想不通,但又覺得不會那麼簡單,正在這時舅媽挑了門簾進來:“老虎崽,舅媽給你做了碗湯麪,你隨便吃點。”薛寅鬆忙接過來聞了一口讚道:“好久沒吃舅媽的面了,真是香。”舅媽被誇得笑成朵花:“你這一年不見,嘴巴倒比以前油滑多了。”
薛老爹笑道:“他也算是出去見了見世面,這一年也吃了不少苦,如今也開始下地幹活了。”
舅媽笑道:“早該下地,就你護犢子慣着他,我看等你老了誰替你呢!”
薛老爹笑道:“正經該聽你們的,只是這孩子從小沒了娘,總是怕虧待他,所以地裡的農活也很少讓他做,如今卻是都交給他做了。”薛寅鬆含了口面笑道:“舅媽,你這是記了我的仇吧!”
舅媽這才笑道:“不說了不說了,你好好吃麪,一會就在這屋裡歇着,我去給你抱牀被子來。”薛老爹道:“老虎,那……”薛寅鬆滋溜滋溜吸乾荷包蛋的黃心,幡然醒悟:“爹,我知道了,這事還真……有趣。”
“怎麼說?”
薛寅鬆答道:“如果不出意外,秋收前必定會出個救星,如果新來的米商打着平價賣米高價收米的旗號,你說人們有什麼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