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這一夜可謂是風雲變幻。
等着看祥妃生下皇子的人都大失所望。
皇上的舉動又讓人回想起那些年在全貴妃淫威之下慘兮兮的日子。
可入夜之後太后竟然頒下了懿旨,晉封祥妃爲祥貴妃。
如今宮裡兩位貴妃並尊,都爲皇上生下了兩位公主,今後情勢如何,恐怕還不好判斷。
而冬日京城的夜晚卻是格外安靜。
局外之人又怎會明白局中人是剛剛經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正是“末路清愁常袞袞,殘冬急景易駸駸。”
公主府內,溫憲正守着一盞殘燈,手不釋卷。
靜歡端着一方小巧精緻的茶案在廊下徘徊不前。
案上一隻鬥彩喜鵲登梅圖蓋碗,一碟藕粉桂花糖糕。
靜歡屢次伸手去試探茶碗的溫度,怕茶水涼了,卻遲遲不敢敲門進去。
門口飄忽的人影擾了溫憲看書的興致,溫憲道:“誰在外面?”
靜歡只得輕手輕腳地進了門,將茶案放在他書桌的一角,說道:“晚來天亮,喝杯熱茶暖暖身子罷!”
突然瞧見他桌上的燭光已有些變暗,於是又說道:“換上一盞吧,仔細看壞了眼睛。”
溫憲放下書,瞧了瞧她言語行狀,說道:“不必換了,等下我便歇下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靜歡道:“我還不累,讓我陪你讀可好?”
溫憲道:“夫人請回吧,風寒露重,早生歇息。以後也不必做這些活計,我有需要自會叫下人。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景行還小,事事都要母親看顧,一向是要費心了。”
靜歡想再說些什麼,可溫憲已又將書卷拿了起來,不再看她。
靜歡回身走到門前,低着頭,悄悄地說了一句:“那些玉,的確是我不好。”
溫憲沒有看她,也沒有說話。
靜歡回身看向溫憲,說道:“我知錯了,你不要再這樣怪我了吧。”
溫憲眼睛盯着書,說道:“沒有,你是我夫人,也是女主人,那禮本就是應該由你處置,你不喜歡,砸了也好。至於其他事,本就是我對不起你,只要你能舒心,怎樣都好,我都不會怪你。”
靜歡眼裡滴下一滴眼淚,咬着嘴脣,絕望地走出門去。
溫憲聽到門從外面關上的聲音,不自覺地放下了手中的書,側身拿出一個小巧的錦盒,打開來,裡面是一小片碎玉,上面模糊地能認出刻着“飄零”兩個字。字的溝壑縱橫之間,有凝血固化其中。
溫憲將那一小片碎玉取出,用手輕輕摩挲,復又放回盒內,安放好。
他披起一件黑貂大氅,打開門,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隱在廊下一角並未回房的靜歡,眼見他的身影越行越遠,放開了捂住嘴巴的手,痛哭失聲。
她的身形一點點的矮下去,直到捲成一團。
她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雙膝,在這個寒冷的冬夜,她能夠相擁取暖的,只有自己。
溫憲飄蕩到永和宮,見裡面燈光已滅,瞬間閃了進去。
青鬱已歇下了,還未入眠。..
忽然看到一個人影兒閃到了她的牀前。
她不禁失聲道:“溫憲?你怎麼來了?”
溫憲噓了一聲,示意她小聲些。
她起身替溫憲卸掉了黑貂大氅,幽怨地道:“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怎麼如此冒失?”
溫憲道:“你放心,我在宮門口徘徊了好一會兒,聽人議論宮裡今晚發生的大事,料想皇上必不在你宮裡。”
青鬱道:“難道你以爲皇上在祥妃宮裡?對了,她如今是祥貴妃了。幸好今晚皇上是去了全貴妃的承乾宮,沒有來永和宮。”
溫憲道:“那便好了!”
說着貼近了她。
青鬱掙脫出來,說道:“來了也好。我正好有件事情想告訴你。”
溫憲握着她的手,問道:“什麼了不得的事?這麼嚴肅?”
青鬱仰着頭,看向他的眼睛,粉面含春,語氣溫柔。
“溫憲,我們又有孩子了。”
溫憲大爲驚喜,說道:“真的?”
青鬱點點頭,說:“真的,今日已請了太醫看過,只是今夜宮裡發生了太多事,還未來得及告訴皇上。”
溫憲道:“有了我們的孩子,你還要留在這兒?不如儘快跟我走罷!”
青鬱道:“我不會走,我早就說過,我要做完該做的事。溫憲,你說過會等我,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好麼?”
溫憲的內心充滿掙扎,又欣喜又痛苦。
溫憲對青鬱道:“宮中時日難熬,有孕的嬪妃難免會成爲衆矢之的。如今祥貴妃又誕下公主,接下來大家便都會盯着你的肚子了。皇后、太后她們會放過你嗎?還有我額娘,她必會再次向你下手……”
青鬱突然伸手掩住了他的口,說道:“你只告訴我,你想要一個男孩還是女孩?”
溫憲的心緒瞬間平復下來,他整個人整顆心都柔軟了。
他伸手握住了青鬱的手,說道:“你兒時受了太多苦,我每每想到總是心痛不已,恨不得以身替之。若是個女孩兒,性格容貌都像你,就好了。我會好好疼惜她,不讓她受一點兒苦。”
青鬱嫣然一笑,嬌柔無限。
她輕啓朱脣,說道:“我也覺得,此次會是個女兒。你放心,我自會設法保住我們的女兒,不讓她爲別人所害。長公主的手段,我已經知曉,斷無可能再次中招。你信我,好不好?”
溫憲雙手緊緊握着她的手,說道:“萬事小心,切莫逞強,每逢初一十五我便來看你。”
青鬱笑着說道:“好。”
溫憲似乎想起來了什麼,說道:“我想起一件事,告訴你,也許有用。”
青鬱聽他說得嚴肅,想必是大事,因而正色道:“你說。”
溫憲道:“我兒時一直不解,爲何我額娘從來不帶我進宮拜見太后。”
青鬱道:“聽聞和碩長公主是長在孝淑睿皇后膝下的,許是兒時未曾多與當今太后親近,所以疏遠了些。”
溫憲道:“起初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有一次恰逢先帝千秋節,當今太后還是皇后。我額娘帶我入宮覲見,入宮前特意叮囑我,若皇后給我什麼糕點糖果,一律都不要吃。若她要看着我吃下去就含在嘴裡,伺機吐掉。”
青鬱道:“長公主一向觀人於微,心思細膩,她如此叮囑,必定大有深意。太后的野心想必她早已洞察。可是也不會對太后提防到如此地步啊!難道是孝淑睿皇后之死與當今太后有關?和碩長公主知悉內情所以心中一直暗暗提防?”
溫憲道:“我也是做此猜想,但是一切無憑無據,否則皇上是孝淑睿皇后親生子,與我額娘自幼一起長大,我額娘早就向皇上告發了。”
青鬱道:“太后在宮中勢力盤根錯節,絕不是那般好對付的,也許長公主隱忍不言,只是爲了顧全大局,保護皇上。須知太后還有兩個親生的兒子,如果撕破臉,說不定太后會扶植自己的兒子與皇上相抗。”
溫憲道:“鬱兒說得有理。我額娘總是對我說,孝淑睿皇后與當今皇上是她最親近之人,因此她纔不能允許我們背叛皇上。她之所以會對你下手也是爲了保全我們,你不要怪她。”
青鬱道:“長公主大仁大智大勇,我欽佩不已,又何來責怪呢。只怪我自己鍾情於你,情不自禁……”
溫憲扶着她坐在了榻上,將她的頭倚靠在自己的肩上,說道:“我自知不能日日夜夜陪伴着你,可是每一個與你相守的夜晚,我的身心都完完全全地屬於你。”
天際已出現了微光,他們不再說話,只依靠着彼此,靜靜地享受着難得的聚首。
很快,便又要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