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文解字》裡提到:冬,四時盡也。
隆冬時節,正是“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
可青鬱此刻卻是周身的暖意,絲毫不覺得寒冷。
自從進宮,每日各宮妃嬪晨昏定省都要去皇后宮中請安。這一日,青鬱瞥見全貴妃孕肚高高隆起,圓潤飽滿。而氣色更是燦若丹霞,比夏時看起來更美了幾分。
青鬱心中有數了,不自覺地喜上眉梢。
冬日裡各宮小主都穿着長及腳面的旗裝,外罩坎肩,褲腿扎着青、紅、粉紅各色腿帶。皇后、貴妃、妃、嬪等各宮主位均選用剪絨織物等華貴面料。除面料外,紋飾圖案也有講究,皇后的旗裝是淺黃色底色,上繡鳳穿牡丹的圖樣,彰顯其在後宮獨一無二的地位。全貴妃年輕愛俏,穿的坎肩上繡的是百種蝴蝶。榮貴人新人得寵,連領口袖口的風毛也出的比別人好些。至於無寵如靜貴人等,大多隻是採用普通的夾棉材質,繡些尋常花鳥。
宮中雖是富貴錦繡之地,可若是沒有皇恩眷顧,穿戴竟連京中權臣貴戚的內眷都不如。
自從貴妃身子日漸沉重,皇上十次來後宮有八次宿在榮貴人那裡,還有兩次是去陪伴貴妃。皇后見狀也微微的鬆了口氣,日常飲食也進的多了些。現在心中唯一的願望就是全貴妃此胎切莫生了皇子,一定要又是個公主纔好。
皇后杏眼圓睜,掃視滿座妃嬪。眼光最後還是落在全貴妃的肚子上。
“全貴妃,本宮見你身量日漸笨重,以後便免了請安的俗禮吧!你爲皇上孕育皇嗣辛苦,冬日多有冰雪,路滑難行,你且在自己宮內好生歇息吧。”
全貴妃嬌柔一笑,真是美豔無邊。只見她扶了扶頭上垂珠的花鈿,衆人目光莫不被那珍珠吸引——三顆碩大的珍珠連成一串,每一顆都溫潤細膩,表面隱約可見暈彩珠光,更奇的是最後一顆珍珠乃是天然的梨形,給整個花鈿帶來一個令人讚歎的收尾。
“皇后娘娘真是體諒咱們姐妹,可是這天寒地凍,只有娘娘這裡才熱鬧,嬪妾也想暖一暖呢。再者說了,宮中年深日久,若不日日與衆姐妹閒話些家常,這日子怎麼好過下去呢?”說着掩着口鼻,輕笑一聲。..
在座衆人都聽懂了這話裡話外的機鋒,滿含了譏諷之意。
皇后早已習慣了她淺薄張揚、拈酸惹醋的樣子,心裡再氣,表面上還是要把國母的懿範拿得穩當。因此未再與她言語糾纏,轉頭看向榮貴人。
“榮貴人日日伺候皇上,過於辛苦,也不必來問安了。”
榮貴人起身拜了一拜,身姿半蹲着,兩隻手都放在一側腰間,正是一副標準的行禮姿態。
“雖幸得皇后娘娘慈愛,體恤臣下,然則國法規制一刻不容有失,嫁入皇家自然要率先垂範,爲天下臣民做好表率。主僕有別,絕不能以疲累爲由推脫禮法。否則普天下的妾室若是不敬主母,豈不是嬪妾的過錯?”
皇后聞言,大喜於色。
“榮貴人有心了,免禮平身吧。”
其實後人所臆測的“一夫多妻制”乃是大謬。中國古代歷來推行的婚姻制度均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妻與妾在家庭地位上大不相同。雖然妻妾均是男性的附庸,但是妻卻是妾的主子,手握對其生殺予奪的權力。儒家禮法推崇娶妻娶賢,娶妻娶德。向來娶妻都擇的是門當戶對、品行端正的女子。而妾室沒有過多的要求,三教九流均可入門。
榮貴人一言點名了皇后與貴妃身份的根本區別,寵妃再得寵終究只是妾室,皇后是國母之尊,天下女人的典範。祖宗家法在此,孔孟之道在此,寵妃再怎麼得寵,只要皇后自身不犯什麼大的錯漏,就不可能危及皇后的地位。
這也是青鬱最最擔心的事啊……
她知道怎麼樣當一個寵妃,但是即使坐到貴妃、甚至皇貴妃的位置,若要搬倒皇后,恐怕還要再花費一翻心思。
皇后趁着自己暫時佔了上風,趕緊說道:“各位妹妹早起都辛苦了,路滑難行,還是早點回宮休息吧,保重身子,才能更好地侍奉聖駕、綿延後嗣。”
“謹遵皇后娘娘懿旨。”
算得流年無奈處,莫將詩句祝蒼華。
東西六宮夾道,小雪初晴。
風眠與雨落扶着青鬱,走在路上。
忽然聽得身後一聲輕喚:“靜貴人姐姐請留步。”
回頭一望,原來是榮貴人。
青鬱含笑道:“榮貴人好。”
“這麼多時日,姐姐怎地還與我這樣生分?”
“宮中都是姐妹,哪有生不生分之說。”
榮貴人屏退左右,說道:“此時澄瑞亭處雪景正好,靜貴人姐姐,可有心陪妹妹去賞一賞?”
青鬱笑道:“榮貴人盛情,無不從之理。”
於是讓風眠、落雨先回永和宮,自己攜了榮貴人緩緩往御花園中來。
澄瑞亭與浮碧亭都是建於一座單孔石橋上的水榭式建築,往南方向伸出了一座抱廈。這兩座亭子除了名字外,還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在澄瑞亭的亭頂上繪製的是金色團龍,而在浮碧亭的亭頂上繪製的則是在夏季盛開的各色鮮花。
如今澄瑞亭亭頂的金龍早已蓋了一層薄薄的雪,似是金龍出雲的模樣。
榮貴人對青鬱講道:“宮中之人莫不以爲我依附皇后,魅惑皇上。難道姐姐也與那些人一般見識?”
青鬱未置一詞,只是怔怔地看着遠處的假山出神。
榮貴人繼續說道:“即便愚笨如我,也看得出來,皇后年老色衰,也不是皇上結髮妻子,原本就沒什麼情份,能保住她後宮之主的地位已屬勉強。全貴妃張揚跋扈,不懂得隱忍收斂,也不是長盛不衰之象。其他各宮主位娘娘無寵無子,也只是勉強度日而已。皇上正值盛年,後宮時日長久,我不求金銀富貴,只願保存我親族門楣。如蒙姐姐不棄,我願與姐姐相互扶持,在宮中做個伴兒。”
青鬱見她說得誠懇,動了一分心思。
“榮貴人正是聖寵優渥之時,何不多花些時間在皇上身上固寵?爲何要與我說這些呢?”
“我品貌才學無一出挑,此時有寵也僅僅是因爲佔了貴妃有孕、皇后舉薦、姐姐又避寵的天時地利人和。豈不是說沒有就沒有了麼?我知道姐姐總有一日要出頭,不如請姐姐讓我幫一回,算是見面禮。”
榮貴人說着壓低了聲音,悄悄地:“我不知姐姐在等什麼,可是還有四個月全貴妃就要生產,萬一誕育一位皇子,今後所有人的日子可都難過了。”
“她這一胎還是個公主。”青鬱信心滿滿,遙望着遠方天地一線之處。
“那麼機會不就來了麼?先恭喜姐姐了。”
“不忙恭喜,既然榮貴人有心,那就請你爲我做一件事。不知你敢不敢?”
“什麼事?”
青鬱看了她一眼,伸手拂過她肩邊的盤扣。
“自殘。”